有些才華,就是拿來浪費的

        發(fā)布時間:2018-06-30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我們那條巷子里小孩不多,除了我和娟娟,彬哥也勉強算得上一個。他比我們大六七歲,性格酷酷的,不太屑于和我們一起玩。
          我從小就被他耍,比如他會考我:“你知道什么叫西班牙、什么叫葡萄牙嗎?”我說:“知道,是兩個國家!”他神秘地搖搖頭,告訴我:“其實人的牙齒,小的那些就叫葡萄牙,大的那些就叫西班牙。”我見他面露博學之光,就信以為真了。幸好這次被耍并未讓我損失什么,最多就是有好長一段時間,當我念及自己的門牙時,我總是習慣性地說“我的西班牙如何如何”而已。
          另一次被耍就比較慘。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和娟娟去他家玩,他跟我們說:“人的眉毛其實沒有什么用嘛!你們說對不對?用眼睛可以看,用鼻子能聞,用嘴巴能吃,用耳朵能聽,用眉毛能干啥?沒有用!”我們心想,好像挺有道理。他又說:“既然沒用,那干脆把它們剃掉吧!還留著干什么?”他見我們無意反駁,就拿著他爸的剃須刀,把我們的眉毛剃掉了。
          那天傍晚,我和娟娟頂著光禿禿的額頭回了家。
          話說,彬哥小時候就是這樣一個人,調(diào)皮、鬼點子多?上褪遣粣蹖W習。他爸也懶得逼他上學,于是他在高中時就輟了學,繼承了他爸的生意:在城門外賣豬血湯。
          每天到下午三四點,彬哥就收攤回家了。他的家里常常高朋滿座,不賣豬血湯的彬哥,有一個與他的職業(yè)不相稱的愛好:音樂。


          他有一臺叫“小三洋”的錄音機,還有一把叫“紅棉”的吉他。暑假的時候,大人都去上班了,巷子就成為彬哥和他朋友的聚會場所。
          彬哥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彈吉他,剛開始是用吉他彈唱各種流行歌,后來他又開始自己編歌?上覍嵲谟洸坏酶嗔耍挥浀盟哪切┡笥,無疑是我見過的最初的、真正的文藝青年。他們邊彈邊唱、喝茶抽煙,衣著言談都與學校里的男生大相徑庭。
          沒人知道他們是做什么工作的。像彬哥,上午在城門下油膩膩的攤位上賣豬血湯,下午卻成了文藝沙龍的召集者。他們有時候說話,有時候不說,多少有點兒嫌棄我和娟娟。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和娟娟是循規(guī)蹈矩、老實巴交的學生,在這群時尚的人看來,顯得很土。
          常來找彬哥的是一個留長頭發(fā)的哥們兒,我們叫他寶生兄。他也是一副游手好閑的無業(yè)青年模樣,留著披肩的長發(fā),看起來不像正經(jīng)人。
          寶生兄有一個愛好,就是畫畫。有時候他在別人的說話聲、音樂聲中,飛快地畫一張速寫,畫完隨手一扔。他畫過我,畫過娟娟,畫好了便順手送給我們。畫面上的自己比我們想象的自己要丑一點,但又實在太像我們本人了,F(xiàn)在我才明白,人對自己容貌的印象總是高于事實,而且優(yōu)秀的肖像畫,總會選擇描繪一個人不一定漂亮卻很獨特的那個表情。當年的寶生兄,很自然地懂得這種審美。
          這么一群社會青年,想必是很讓父母頭痛的。他們越聰明,就越讓父母頭痛。那時候,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有才華。才華若不是拿來考大學、找工作、獲取現(xiàn)實利益,又有什么用呢?彬哥的音樂天分、寶生兄的繪畫天賦,在父母看來都不是才華,而是不務正業(yè)。


          后來,彬哥一家搬離了那條巷子,也搬離了我的記憶。再后來,娟娟一家也搬走了,我既遇不到她,也沒有想過主動去找她。直到去年暑假,我與娟娟意外地重逢了。在我們交流完各種瑣碎又平淡的現(xiàn)狀之后,娟娟突然問:“你記得寶生兄嗎?”
          我花了一兩分鐘,才把這個已生疏的名字從記憶里打撈出來。娟娟說:“他現(xiàn)在在開貨車,彬哥現(xiàn)在也不賣豬血湯了,在修摩托車!
          “你還記得彬哥把我們的眉毛都剃掉了嗎?”娟娟問。
          “當然記得!我還記得他把夾心餅干中間的奶油去掉,放上牙膏騙我們吃!
          …………
          我們“同仇敵愾”地說了好多,瞬間親近了不少。
          娟娟又向我普及了彬哥和寶生兄的家庭情況,孩子都在干啥,老婆又在干啥,總之,他們兩家都是小城里最普通的人家。當年他們那些迭出的捉弄人的點子,看情形,一點兒也沒有用來設計自己的人生啊。
          在娟娟的帶領下,我又見到了20多年沒見過的寶生兄,等大家各自談論完孩子、父母、房子之后,我趕緊問了寶生兄一個我忍了很久的問題:“你還畫畫嗎?”
          他說:“前幾年閑的時候畫過幾張,畫的是記憶里的一些場景。”
          在看到他的畫之前,我勸他畫畫只是出于習慣性的熱心;而在看到他的畫作之后,我很慶幸自己的熱心,讓我沒有錯過這些畫——他畫得多么好!這個只在開貨車之余隨便畫上幾筆的人,畫里的細節(jié)和氣氛,幾乎藏著我們的整個童年。


          我把這些畫發(fā)在微信朋友圈,很多人不相信這是一名貨車司機畫的,還問:“畫得這么好,為什么不發(fā)表呢?”寶生兄似乎不知道畫竟然還可以發(fā)表,他的那幾張畫除了我和娟娟,大概再沒有什么人見過。
          于是,我讓他把我們童年時共同的記憶畫下來。他出圖,我出文字。他畫了賣豬血湯的彬哥,畫了他坐在彬哥的攤位上喝茶的場景,也畫了他們現(xiàn)在的生活:開貨車的他和修摩托車的彬哥。
          若不是這次偶然重逢,便不會有這些畫。而那么有天分的他,卻不介意把天分浪費。就像那個點子奇多的彬哥,大概也不介意讓自己的音樂天分隨風而去。有些才華可能就是拿來浪費的,而他們恰好可能浪費得特別愉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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