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觀【海南“世界觀”】
發(fā)布時間:2020-02-16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海南人連當(dāng)看客的資格也沒有,只能當(dāng)聽客,而且這個聽客都有點餿味了。 一 下午兩三點,茶鋪里已經(jīng)快坐滿了。茶客們?nèi)宄扇旱貒谝黄穑只蚨自谝巫由,還有的直接把腿搭在桌子上。一壺茶,一兩碟點心,一個下午就開始了:讀報,閑扯,打牌,研究彩票……
那天是周二,私彩開獎的日子。很多茶客都拿著紅的、綠的彩票秘籍仔細研究。有人唾沫橫飛地預(yù)測中獎號碼,有人不服,拍著桌子爭論不休,也有人不動聲色在心里推算著。
他們眼里有各種數(shù)字。夢境,手機號,雞蛋殼碎片,車牌號,甚至一條冒出花盆的蚯蚓,這些都代表了一組神圣的數(shù)字。反復(fù)思考后,他們鄭重地在紙上寫一組數(shù)字,花一兩塊,至多一二十塊跟私彩攤主買碼。也許幾個小時后,他們就將暴富。
我要了杯咖啡。茶鋪的小妹問我:“要乜果?”我有些茫然。小妹也愕然。好容易才明白她是問我要什么點心或者小吃。鄰桌有個打火機,過路的人上去抓過來就點煙,然后隨手扔下就走。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吊扇咿咿呀呀地轉(zhuǎn)著。桌椅油膩膩的,已經(jīng)舊得發(fā)黑了?Х鹊沟煤軡M,都溢到了杯托上。杯底沉著厚厚的一層白糖,大調(diào)羹攪拌起來有些笨拙。小妹從灰蒙蒙的小吃車里給我拿了塊蛋糕,有點硬。
這是?诶铣菂^(qū)最常見的老爸茶。茶飲可以無限續(xù),三五塊錢就能打發(fā)一下午。
?谌藧酆炔。我和作家崽崽也是在一間茶館見面。崽崽一聽“老爸茶”這個叫法就有點激動。“這是你們大陸人的叫法。應(yīng)該叫‘老頭茶’才對。據(jù)說是老人經(jīng)濟能力差,吃茶只能就個餅。?谠捓铮帧汀项^’發(fā)音相近,結(jié)果就被你們大陸人叫成了‘老爸茶’!
在海南人看來,瓊州海峽以北的人都是“大陸人”。 62歲的崽崽是土生土長的海口人,他寫文章從來不用大陸人生造的“老爸茶”。
海南人對茶的味道是麻木的。老爸茶里幾乎全是茶梗。過去,兩毛錢就能買一麻包。茶客們也都知道。
在崽崽看來,茶樓就是海南人的教堂。在過去,每天泡茶館,一個月盡管只要幾塊錢,但也占每月工資的三分之一。但不去茶樓坐一坐,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像丟了魂似的。
這也成了海南人閑散的有力佐證。海南有一句諺語叫做“寧可餓死,不能累死”。 話里隱含了一種自得。崽崽說,“海南是塊福地,饑荒年代還有生猛海鮮填肚呢。所以餓是餓不死人的,那你要累死,就純粹是自找的。”
當(dāng)?shù)剡有一句諺語叫“乞丐也有三年運”?偸菚袡C會的,所以海南人并不太把失敗的事記在心上。二十世紀90年代過山車似的發(fā)展并沒有在他們心里留下太多傷痛的陰影。
茶照喝,碼照打,生活得過且過。
二
所以,衣食無憂的海南人特別愛說事。茶樓是最佳場所。有人帶來小報,末曾細讀,瀏覽過標題就開始高談闊論。幾個男人甩了皮鞋蹲在椅子上,眉飛色舞地談?wù)摫奔s轟炸利比亞、英國王子大婚。世界風(fēng)云盡在兩片油唇當(dāng)中。民生、民主,戰(zhàn)爭、和平,雄韜偉略,直抒胸臆。話可以隨便說,責(zé)任可以完全不負。聽者圖一新鮮,沒人計較真假。
海南女人看見自家男人在茶樓里指點江山,就會覺得很自豪。海南男人是不怎么需要干活的,女人會出去掙錢,還會料理家務(wù),很是勤快。
崽崽有一次陪大陸來的朋友坐出租車時,說起自己在家干活。司機是個海南女人,回過頭就罵他沒出息。
在茶樓說事也是一種話語權(quán)的象征。東南信風(fēng)和北方寒潮交替來臨,皇歷翻了一本又一本,海南島長期孤懸海外。歷史的風(fēng)云變幻,海南常常只能道聽途說一個結(jié)果,過程和原因早已迷失在漫漫長路上。
我們可以想象,海南是多么的寂寞。古時,驛馬從京城出發(fā)狂奔南方,到達?谄鸫a60天以上。中原的水榭歌臺、鶯歌燕舞,與海南人無緣無份。大河兩岸赤地千里,餓殍遍地,海南人也愛莫能助。神州大地群雄逐鹿,殺聲四起,海南人更是鞭長莫及。
北方的事端早已調(diào)停,海南的主意還像野草一樣瘋長。長此以往,海南人養(yǎng)成了為古人擔(dān)憂,替北人愁寒的歷史情懷?墒悄菚r海南人連當(dāng)看客的資格也沒有,只能當(dāng)聽客,而且這個聽客都有點餿味了。他們的評論只不過是茶余飯后的一點談資,反正無關(guān)痛癢。
海南人即使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也顯得格格不入。海瑞是海南最自豪的名人。這個清官耿直到有些刻薄,嘉靖皇帝被他搞得頭痛不已。
崽崽說,海南出個海瑞不奇怪。他們孤兒寡母地處偏僻,每天吃著清水白煮的海南菜,苦讀著四書五經(jīng)。沒有人教他如何變通,更沒人教他為官之道。結(jié)果他對仁義道德有著原教旨主義的崇拜。
到京做官之后,海瑞又刻板地按教條行事。他滿口海南腔的普通話,也不管皇帝能否聽懂,只是不怕死地要說。
五公祠一直被譽為“海南第一名勝”。這是海南人為紀念唐宋時被貶海南的五位名臣修建的。祠堂里還手書楹聯(lián)一副:唐宋君王非寡德,瓊崖人士有奇緣。寬厚的海南人民對皇帝們送來了這么優(yōu)秀的人物,感恩戴德。
作家韓少功說,海南似乎一直處于中國這個大舞臺的最后一排,大部分的時間里充當(dāng)觀眾與旁觀者。但這個最后排的觀眾有時也會有自己的主張、立場、標準。前面的舞臺上鬧哄哄地你剛唱罷我登臺,最后排的觀眾卻在心里暗暗比較演員們的高下優(yōu)劣,并在心里為他們一一打分。
五公祠里還有個蘇公祠,專為紀念蘇東坡而建的。蘇公祠旁有一浮栗泉。據(jù)說,當(dāng)時該地民眾苦于無水,是蘇軾指鑿該井才得此甘泉。
對此,崽崽很不以為然!昂D先舜蚩诰人哪芰是有的吧,用不著蘇東坡操心。只不過海南人謙虛,把功績都推給他了!
如今在海南大學(xué)里,唯一的塑像給了蘇東坡,唯一的大湖也叫東坡湖。
三
五公之一的李德裕被貶海南,心中悲苦不堪,才過一年就去世了。不過他的子孫卻在此一代一代繁衍下去。據(jù)說,今天海南樂東縣大安鄉(xiāng)南仇村的李姓,基本上都是他的后裔。
在島上住了一千多年,他們都已成了再地道不過的海南人。但他們的族譜卻是在一種強烈的異鄉(xiāng)感中開始的。
《天涯》雜志社社長孔見家的大廳正中掛著“河澗堂”字匾。據(jù)族譜所載,他的家族來自中原的河澗地區(qū)。宋朝時,家族為避禍,逃到海南東北部的海灘。
如今,每年清明節(jié)依然有許多人(包括南洋的華僑)來到這處海灘,隔著煙波,面向北方,祭吊祖先的幽魂。
孔見說,海南島就象一只被牽引著的船,但又看不清牽引者是誰。海中風(fēng)波的險惡和無常使船上的人不但不敢割舍那條繩索,反而攥得更緊。在感情的深處,他們?nèi)匀豢M繞著故土,并跪在主人的面前。他們總是期待著有一天被認領(lǐng)、被召回,說:我們?nèi)允菍儆谀愕模?
海南人無論經(jīng)歷了多少代,都會粗略地知道自己的出處。祖籍地的回憶早在歷史中遺失,他們不知誰是他們的血親,所以他們自然就關(guān)心起從北方來的所有人。
建省前,只要有從大陸來的人,海南人都樂意陪著上街,連商店的售貨員也會特別殷勤。崽崽說,一招呼,所有人都跑出來看。抓著客人的手,請他們?nèi)ゼ依镒,親切得不行。
在海南的思維里,“人才”就是外地人的代名詞。見到外地人,海南人會問:“人才,從哪里來?”
不過,那時崽崽偶爾出島卻會遭遇很多尷尬。不知為什么,那時的大陸人固執(zhí)地認為海南人是長尾巴的,就當(dāng)面問他,得到回答后又不甘心,又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撈一把。同時,大陸人還認為海南人是嗜吃老鼠的,為此還熱情地把實物送上門來。
現(xiàn)在大陸人每天都蜂擁而至,自然不會再享受特別的優(yōu)待。但海南人也不會刻意地排外。海南人以會說普通話為榮。父輩普通話說不好,但也努力跟孩子用普通話交流。
崽崽也習(xí)慣講普通話,夾帶著一點海南口音。他對河南作家李佩甫聽不懂他說話耿耿于懷。“只能說他去的地方太少了。”
四
黃昏時分,我從茶館結(jié)賬出來,走在?诶辖钟譂裼趾诘乃嗟厣。水產(chǎn)、蔬菜、烤乳豬、文昌雞、古玩鋪擠在道路兩邊。轎車、摩托車、三輪車混雜在路中央。公交車招手即停。
兩邊灰白的騎樓在近百年的風(fēng)吹雨打之后斑駁不堪。老人三三兩兩地坐在巷子口。他們也許沒去過北京上海,卻對馬尼拉、新加坡、曼谷、西貢的某些街巷如數(shù)家珍。
有些商店里還賣著搪瓷缸、煤油燈、痰盂這些過時的器物。北京這兩年一直有懷舊之風(fēng),這些東西又成了時尚品,要價奇高。我挑了幾個帶回去做裝飾。時間仿佛在這里放慢腳步。
上世紀80年代,韓少功剛到海南時,驚訝于島上風(fēng)物中暗藏的洋氣。中國女排勇奪五連冠的時候,海南人已經(jīng)玩了七八十年了。?谀菚r的西點已經(jīng)做得挺精致了,咖啡也很普及,而在大陸這還是新事物。海南話中的“賣波(我的球)”,“奧灑(球出界)”,仔細一聽就知道是英語my ball與outside的音譯。還有羊絨衫叫“拉衫”,據(jù)說是來源是法語。
后來,他專門寫了篇《重說南洋》:“走在海南的城鄉(xiāng),斑駁的騎樓,低矮的茶吧,冷落的舊漁港,還有椰林深處荒廢的鐵橋或球場,構(gòu)成了僅有的一點歷史遺痕,像一場烈火燃燒過以后的零落灰燼,讓人難以辨識往日的面目。”
其實,不僅是渡海南游的大陸客,就連很多海南本地人都難以想象當(dāng)年海島上外國領(lǐng)館林立的奇觀,難以想象早期千余黃埔學(xué)員竟都來自海南,更難以想象東南亞各國商人、漁民、學(xué)者、革命義士等等在此共圖偉業(yè)的盛況。
?趶膩砭筒皇且粋固步自封的城市,當(dāng)它和內(nèi)陸的聯(lián)系還不是那么緊密的時候,它的胸懷早就向著南洋或者港澳開放。
只不過歷史給予海南的重任來得有些遲。從1858年的天津條約開始,?诒惚辉O(shè)為通商口岸。隨后,清廷倒而民國立,這是一個大時代。?诂F(xiàn)時舊城區(qū)的四大馬路就是那時修建的。先后有13個國家在?诮⒘祟I(lǐng)事館。
還有更多的華僑從世界各地回到了海南安居樂業(yè)。他們蓋起了融合歐陸情調(diào)和南洋風(fēng)情的騎樓,開辦了教堂、郵局、銀行、商行、工廠等。
那晚,我跟天涯社區(qū)總裁邢明在喜來登吃西餐。這個文昌男人一直固執(zhí)地把總部設(shè)在海南。他有些懊悔前幾年放慢了發(fā)展的腳步,但他又很自豪天涯社區(qū)一直是全球華人的網(wǎng)上家園。
他也熱愛行走,樂意去全國各個分公司感受不同的地方文化。他給我放公司的彩鈴:“想起天涯,無處不在的相逢。人說,天涯若比鄰,是否,相逢就是此生的緣分!
在天涯總部一側(cè)的天橋上,我看到一句標語:“一百年前,中國看上海外灘;一百年后,世界看海口外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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