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仁之:北京史巨擘】侯仁之談北京《侯仁之談北京》

        發(fā)布時間:2020-02-18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他被稱為北京史的巨擘,如果沒有他,人們恐怕難以像今天這樣明白北京的歷史。他被公認為中國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的開拓者之一,美國國家地理學會將他譽為中國最富有激情的地理學家。他是最早接觸《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公約》的中國人,如果少了他的敏銳和果敢,我們或許要在“申遺”的路上徘徊更久。
          當我國目前已經(jīng)入選的33項世界遺產(chǎn)的光芒閃耀于天地之間時,當更多的文化遺產(chǎn)因獲得有力保障而轉(zhuǎn)危為安時,一個名字值得記憶與敬重,那就是中國“申遺”第一人――侯仁之。
          
          幽深靜謐的北大燕南園,一時尋不到侯仁之先生所在的61號。
          攔下一位騎車的中年人問路,剛一報出門牌號,那人便問,“您是到侯仁之先生家去吧?”隨即指了指不遠處的二層小樓,又補充一句,“侯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大家,我入學時聽的第一個講座就是他講北京城的歷史!
          步芳齋是侯仁之住所的雅稱,2006年,96歲的老先生端坐在簡樸的客廳里。由于帕金森癥的困擾,他無法行走,一見到記者就雙手合十,為不能親自迎接而不住地道歉。
          “約好早上九點采訪,您瞧,老先生七點就穿好衣服坐在這兒了,可認真了”,大兒子侯方興提供的“背景”,更讓記者暖意在心。
          把剛才中年人稱他為“大家”的話轉(zhuǎn)述給侯仁之,他費力地抬起手,搖了搖,一字一頓:“我算不上‘大家’,千萬不要這樣說。”
          停在半空中的手,布滿青筋和皺紋。這雙歲月蝕刻的手,承載著太多動人心魄的記憶。而最讓人難忘的是,20多年前,正是這雙枯瘦而有力的手,拉開了中國“申遺”的厚重帷幕。
          
          從兩塊城磚講起的故事
          
          中國的“申遺”故事,要從那兩塊城磚講起。
          1980年的春天,“文革”的陰霾漸漸散去,中國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從沉寂走向昂然。就在這個春天,侯仁之接受了美國和加拿大幾所學校的講學邀請。距離上次漂洋過海去異國求學,已經(jīng)20多年過去了,新鮮的信息、新銳的思想撲面而來,時代的發(fā)展和進步讓侯仁之為之振奮與興奮。興奮之余,他沒忘了這次出國還要完成學校交給他的一項重大任務――應美國匹茲堡大學師生的強烈請求,為該校帶去兩塊中國城磚。
          一番精挑細選,北京大學選定了兩塊帶字城磚,總重近50公斤。這么重,不便攜帶,在那時只能海運,而海運的時間較長,一般要一兩個月。正好這時候侯仁之接到匹茲堡大學的邀請,北大就請他先將兩塊城磚的照片和文字拓片帶去,并由他代表北大贈送給對方。
          侯仁之有些納悶,兩塊再平常不過的城磚,為什么會引起對方那么強烈的興趣?
          到了匹茲堡大學,他被領(lǐng)進一間布置得很“中國”的教室,紅木桌椅、高懸的孔子像,古色古香,一切元素都來自神秘的東方。原來,這所大學有18間以國家命名的教室,這間就是其中的“中國教室”。匹茲堡大學原打算將兩塊城磚鑲嵌在這間教室的墻壁上,但知道這城磚上有字后,他們決定將城磚放在圖書館公開展覽,并舉行了隆重的贈送儀式。
          國人視同棄物的舊磚頭,卻被外人視為寶物,這令侯仁之感慨、感嘆,“我們還有無數(shù)更為珍貴的東西,尚未得到如此的重視與愛惜”。
          兩塊城磚,沉甸甸地壓在侯仁之的心頭。
          在美國考察期間,侯仁之結(jié)識了很多學者,接觸到很多新鮮事物。1984年,在美國康奈爾大學講學時,他第一次聽說國際上有個《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公約》。而此時,這個公約誕生已有12個年頭了,但國內(nèi)幾乎還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很多外國朋友疑惑不解,中國歷史那么悠久,又有著極其珍貴的文化遺址和著名的風景勝地,為什么不參加這個公約?“中國的萬里長城這一世界文化史上的奇觀,不僅是屬于中國人民的,也是屬于世界人民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地理系斯坦伯格教授的話,猶如棒槌一樣,重重地擊打著侯仁之。
          學者的敏感,讓第一次接觸“申遺”的侯仁之久久不能釋懷,“這是一件大事,我國不但應當引進有利于建設物質(zhì)文明的各種技術(shù)、設備和資金,而且也應該積極參加有益于世界人民精神文明的國際文化科學活動”。
          回國后,侯仁之立即以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身份起草了一份提案,具體介紹了有關(guān)“世界遺產(chǎn)公約”的情況,明確提出:“建議我國盡早參加《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公約》,并準備爭取參加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
          1985年12月12日,中國終于成為“世界遺產(chǎn)公約”締約國。1987年12月,在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第十一屆全體會議上,中國的故宮博物院等6處文化與自然遺產(chǎn)被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1999年10月29日,中國當選為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成員,成為世界上第89個加入該組織的成員國。到2005年7月,我國已擁有33項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數(shù)量位居世界第三位。
          
          “拯救”盧溝橋
          
          知之愈深,愛之彌堅。
          侯仁之的一生都在研究關(guān)于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的學說,他最重要的研究對象也就是他多年生活的城市――北京。為了北京,為了那些“活”著的遺產(chǎn),在侯仁之溫和的內(nèi)心中,常常迸發(fā)出勇士的豪情。
          “在盧溝河上,有一座美麗的石頭橋,老實說,它是世界上最好的,獨一無二的橋。”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在他的游記中,把“最好”獻給了盧溝橋。1937年7月7日,這座曾經(jīng)“最好”的橋,目睹了侵華日軍對中國軍隊的挑釁,也聆聽了中國軍人抵抗侵略的第一聲槍響。那設計嚴謹、結(jié)構(gòu)堅固的橋身,那精雕細刻、裝飾著神態(tài)各異小獅子的橋欄,無不展現(xiàn)出古代匠人卓越的工程技術(shù)和杰出的石雕技藝。然而這座近800年歷史的大橋,在上世紀80年代初,卻已疲憊不堪,因常年頻繁使用,未曾很好維修,橋體破損嚴重。
          “文物古跡是城市文脈的載體,丟了它們,就丟了城市的記憶”,侯仁之心急如焚,當即寫出《保護盧溝橋刻不容緩》一文,明確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盧溝橋所面臨的問題,雖然發(fā)生在首都,影響卻在全國,甚至在全世界!
          幾天以后,北京市政府決定:自1985年8月24日開始,盧溝橋禁止機動車與獸力車通行。
          古橋從此正式“退役”。
          此后,盧溝橋不僅多次整修,還在2002年9月公布的《北京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guī)劃》中,與宛平城同時被列為舊城外的10片歷史文化保護區(qū)之一。
          
          從蓮花池到后門橋
          
          “拯救”盧溝橋,只是侯仁之眾多的義舉之一。他像是一位歷史地理的守護者,始終深沉地凝視著他熱愛的那片土地。
          北京西站向南不遠,有個蓮花池公園,一到夏天,滿池荷花映日紅,風景如畫,煞是好看。然而早在十多年前,這里卻是一個垃圾場。為它引來源頭活水的,也是侯仁之。
          上世紀90年代初,北京西站即將破土動工,選址就在蓮花池畔。當眾人都為這一巨大的工程喝彩時,一絲憂慮掠過侯仁之的心頭,“要知道北京西站這樣一座超大型建筑物的建設,必然會使其周邊的地理環(huán)境發(fā)生很大的變化”,侯仁之最擔心的就是附近的蓮花池。
          當時還有人建議,直接將車站建在蓮花池上,這樣既不存在居民搬遷問題,還可以利用下凹的地勢修建車站的地下部分,如此將能大大縮短工期,縮減經(jīng)費。但侯仁之堅決反對,他反復強調(diào)“先有蓮花池,后有北京城”,“蓮花池是北京的生命源頭”。有關(guān)方面很重視他的意見,最后決定將西站的主樓東移一百多米,從而使蓮花池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西站的主體建筑基本建成的時候,侯仁之和夫人張瑋瑛為了了解蓮花池的整修情況,專門到工地去了一趟。那時正在內(nèi)部裝修,電梯還沒有裝上,兩位年逾80的老人就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走走停停上到了頂層。來不及喘息,兩個人就扒著欄桿往下看。這一看,心情就沉重了,因為池子雖然保住了,但干涸的蓮花池儼然成了堆放建筑材料的大倉庫,絲毫沒有要被整修改造的跡象。
          蓮花池,讓侯仁之愈加放心不下。
          1998年4月28日下午,北京市委中心組第六次學習,邀請侯仁之作報告。這一次,他給市領(lǐng)導們拋出了一個新穎的題目―――《從蓮花池到后門橋》。
          侯仁之娓娓道來,從北京最初建城為薊,講到蓮花池的水是薊城的生命之源,再點出蓮花池的存在影響著一個古代城市的一步步成長。侯仁之連續(xù)用了兩個加重語氣的“殷切希望”,希望能重新“喚醒”蓮花池。
          接著他又把話題轉(zhuǎn)向后門橋。后門橋位于元大都中軸線起點與皇宮中心點之間,他在敘述北京的變遷過程時,再三強調(diào)“中軸線”的重要意義,“它可是從老北京到新北京的歷史見證者”。然而,后門橋殘破凋零的情況,讓他覺得悲哀。后門橋當時已經(jīng)被列為文物保護單位,但是兩邊的石橋欄已經(jīng)破損,水面也已經(jīng)消失了,只有高大的廣告牌在招攬著人們的視線,“多丑啊”!他重重嘆息。
          兩個月后,蓮花池恢復改造工程啟動了。兩年后,后門橋的整治修復也作為北京市重點工程項目開始動工了。
          如今,蓮花池水清幽蕩漾,后門橋下碧波漣漪。“我晚年兩個最大的心愿,都實現(xiàn)了”,侯仁之的笑容清澈如水。
          
          家里成了“信訪辦”
          
          剛進入上世紀90年代,房地產(chǎn)開發(fā)浪潮涌動于北京城,推土機在老城內(nèi)開動了,成片成片的胡同和四合院被涂上大大的“拆”字。
          侯仁之家里的信也突然多了起來。這些信多是素不相識的老百姓寫給他的,大部分是向他“投訴”某地的古跡要被拆了,希望侯先生出面阻止。也不知大家是怎么知道侯家地址的,他每天都會收到好幾封這樣的信,家里幾乎成了“信訪辦”。
          那時的侯仁之很忙,出國講學、寫書,還要外出考察,但即使再忙,他也都一一落實。能幫著協(xié)調(diào)的,就親自聯(lián)系;自己辦不了的,就委托在相關(guān)部門工作的學生們做些工作,從沒讓一封信在他手上耽擱過。
          受身體和年齡的限制,到了90歲的時候,侯先生已經(jīng)難以再漂洋過海出國交流講學,也不能去外地考察了,甚至就連騎著自行車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也已經(jīng)成為奢望,但他依然關(guān)注著北京城,關(guān)注著那些珍貴的歷史遺產(chǎn)。
          歲月不饒人,如今時刻受病痛折磨的侯仁之常常喟嘆,這幾年工作得太少!拔艺娴哪敲春脝?”當榮譽、敬重和成就一一賦予他時,他常常這樣自問。
          他說,他只是個平凡的人,這一切都是他應該做的。
          在侯仁之執(zhí)教60年時,雕刻藝術(shù)家熊秉明曾贈給他一首小詩:
          黑板映在孩子們眼睛里/我在孩子們眼睛里寫字/寫了又擦去/擦去了又寫/有些字是擦不去的/我在孩子們眼睛里寫字。
          在中國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歷史上,“申遺”第一人侯仁之對歷史的敬重、對故土的熱愛,也一定是擦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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