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之戰(zhàn)_“對臺戲”:海峽上空的廣播戰(zhàn)
發(fā)布時間:2020-02-18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國民黨敗退臺灣以來,海峽兩岸就開始了一場持續(xù)數(shù)十年的宣傳戰(zhàn)。喇叭、廣播宣傳政策,骨肉至親隔海訴家常,“糖衣炮彈”漂洋過海,在人心的最柔軟處,兩岸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吳世澤現(xiàn)在依然把“五條保證”記得清清楚楚:第一個是保證不打不罵,第二個是保證生命安全,第三個是愿意回家的,我們發(fā)路費,有立功的,我們授獎……
在上個世紀50年代,吳世澤通過大喇叭把以上內(nèi)容反復播放,鼓勵“國民黨軍官兵弟兄們”過來“投誠”。隔著海面,在他前方1800米遠的地方,就是國民黨方面號稱有10萬駐軍的大金門、小金門等島嶼。
1953年初,朝鮮戰(zhàn)爭即將結(jié)束。毛澤東把他的注意力轉(zhuǎn)向了臺灣海峽。當年3月5日,位于廈門角嶼島的對金門廣播組成立,向金門的國民黨守軍展開了“攻心戰(zhàn)”。吳世澤就是角嶼廣播站的第一批播音員。
金門那邊后來也如法炮制成立廣播站,宣傳“三民主義”,并以“黃金”誘惑廈門這邊的官兵“投誠”。雙方你來我往,就這樣從1953年起隔海打了30多年的“嘴仗”,在“炮對炮”之外,上演了一出“廣播對廣播”的特殊“對臺戲”。此外,雙方還會互相給對方投放傳單和土特產(chǎn)、衣服乃至收音機等“糖衣炮彈”,想盡一切辦法來“蠱惑人心”。
這是一個雙方高層都極重視的“第二戰(zhàn)線”。毛澤東撰稿的《告臺灣同胞書》通過廈門的對金門廣播站念給海對面聽;蔣介石視察到了金門,也專門跑到與角嶼廣播站相對的大金門島馬山廣播站和廣播員合影,鼓舞士氣。
“政治炮兵”
1953年,吳世澤23歲,正在部隊里做文化教員。由于70%以上的金門守軍都是講閩南話的臺灣兵,而廈門駐軍多是講山東話的南下兵員,于是,土生土長,講一口流利的閩南話又曾在少年時去過臺北的吳世澤被抽調(diào)到廣播組,成為用閩南話向金門守軍和金門同胞廣播的第一人。
“五條保證”是吳世澤廣播最多的內(nèi)容,也是他播的第一條稿子。廣播組一開始用的喇叭是美軍艦艇之間喊話的的工具,一個擴音器的功率是250瓦,9個擴音器成一個大喇叭后,廣播起來就威力無比,可以把聲音傳到10公里遠的地方。
吳世澤們把這種大喇叭戲稱為“九頭鳥”,天天用它向金門廣播。節(jié)目內(nèi)容有“國家的建設成就,對待降兵的政策還有蔣軍在大陸家屬的喊話”。
金門守軍有不少是國民黨敗退臺灣時拉過去的“壯丁”,有的家就在和金門相距才3公里的小嶝島。正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呢,突然間兩岸就“敵對”了,他們天天能看到家門卻回不去,這讓他們“沒什么戰(zhàn)斗積極性”。
另外,由于金門距離臺灣本島太遠,又在兩岸對峙的最前沿,不但服役條件艱苦,而且兩年才能返臺一次,臺灣本島的“阿兵哥”也都不愿意過來,如果被分到金門或馬祖服役就自嘲是中了“金馬獎”。
吳世澤們抓住這些大做文章!皟傻鼐嚯x這么近,他不想聽也得聽,特別是金門的臺灣兵在站崗的時候,一個人站在海邊孤零零的,最容易想家想女朋友了。這個時候還有節(jié)假日,我們就搞一些有針對性的廣播,問他們‘想不想家呀,全家都在吃年糕了,就缺你一個人呀’”,吳世澤說。
與吳世澤同在角嶼搞廣播的田萬恭說,大家動不動還要來一場“現(xiàn)場直播”。比如,有時候看金門守軍開始修防御工程,挖坑道,就說“又挖工事啦,不要這么辛苦啦”;有時天氣不好,可能要下雨,從望遠鏡里看見金門守軍曬著被子,馬上通過廣播對他們喊“要下雨啦,大家快收被子吧”……
天天出沒的“政治炮兵”讓金門守軍“慌”了好一陣子。此時國民黨方面則還深陷在失敗情緒里出不來,最不想讓士兵被“攻心”了。于是,吳世澤們的大喇叭一響,金門的軍官們就讓士兵往耳朵里塞棉花。如果這樣效果還不夠好,就讓“阿兵哥”們一起跑步,還要敲鑼打鼓,挖空心思“擾亂視聽”。
負責在廈門何厝香山廣播站對金門廣播的陳菲菲常常在望遠鏡里看到,那些國民黨士兵呆呆地望著大陸這邊,“顯然是在聽廣播”。她說,“有一次,一個當官模樣的人,指手畫腳把聽廣播的士兵都趕跑了,自己卻坐在海邊獨自聽起了來。”
除了直接廣播,部隊的偵察員還會在夜間劃小船悄悄靠近金門,把宣傳單掛在防登陸用的鐵網(wǎng)木樁上。等偵察員一回來,大喇叭立刻告訴金門那邊:“我們有東西放在哪里哪里了,請國軍兄弟過去取呀”。后來臺灣一篇回憶錄提到這些“水鬼”放傳單又用大喇叭廣播的事,說:“共軍的心戰(zhàn)很厲害呀。”
在“九頭鳥”高歌半年后,臺灣方面也弄來了日本產(chǎn)的大喇叭,安裝在正對角嶼的金門馬山,展開了“反攻心戰(zhàn)”。
一場熱鬧如北方農(nóng)村唱對臺大戲的廣播大戰(zhàn)就此正式開始。后來雙方又不斷增設廣播點,海峽兩岸形成了“既對峙又聯(lián)系、既隔絕又對話”的微妙局面。
“攻心”
當年的老廣播員們現(xiàn)在回憶起來,在所有的廣播內(nèi)容中,“國民黨軍的親屬喊話是最有震撼力的”。
海峽兩岸很多人本就是一家人,轉(zhuǎn)眼間成了天涯咫尺,因此生出許多故事。
為了更好地“攻心”,吳世澤們把對岸金門守軍的一舉一動都摸得很清楚。“金門的國民黨軍一般是一年半換一防,每個師的師長是誰,士兵里的哪里人比較多,這些我們都要弄清楚,然后有針對性地喊話”。
一次,廈門廣播組探知金門守軍的一個師長是湖南人,他的老母親還在湖南老家,于是廣播組就前往湖南錄了音,回來在“大喇叭”里反復播放。金門那邊有士兵聽到了,就過去向師長報告:“你媽媽在對你說話了”。師長一開始還半信半疑,因為他接到的消息是他母親早已經(jīng)被“整”死了,后來終于忍不住,就以查崗的名義來到海邊聽廣播。他聽到了母親的聲音,還有母親講的家事。時任“總政戰(zhàn)部”主任的蔣經(jīng)國知道了這件事,就把這個師長調(diào)回臺灣島了。
不僅僅是長官,普通士兵也會聽到家屬喊話。當時小嶝島有個年輕婦女叫張阿簽,國民黨敗退臺灣時,福建沿海許多農(nóng)民、船夫被“拉壯丁”,張阿簽的未婚夫也被拉走。于是廣播組就請她在廣播里對著金門那邊哭訴,她的未婚夫在那邊聽到,坐臥不安,終于找準時機,在一個晚上游回了小嶝。
臺灣方面“心戰(zhàn)總隊”的廣播員當然也是喊話重點。金門的馬山廣播站有個女廣播員叫湯麗珠,她有個伯父在溫州,廈門的對金門廣播組就讓田的伯父用溫州話向她喊話,“聊聊家里的事”。
在家屬喊話之外,吳世澤說,他們還搞“請客”聽戲,同樣是以鄉(xiāng)情為主打。比如一次正趕上戍守金門的郝柏村手下有許多士兵都是山東人,碰巧此時東北的京劇團來到了廈門前線,于是“九頭鳥”就天天對著金門大放京劇《五家坡》、《四郎探母》。戲里講的都是山東士兵們耳熟能詳?shù)墓适拢屓寺犃巳滩蛔“鸭亦l(xiāng)想了又想。平時呢,則放閩南高甲戲《陳三五娘》、《桃花搭渡》給講閩南話的“阿兵哥”聽。
金門的廣播站則以播放臺灣民調(diào)為主。到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鄧麗君的歌聲成了“心戰(zhàn)法寶”,金門的廣播站把《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等曲目播來放去。
“對攻”
對金門廣播組成立時,大陸這邊正趕上20世紀50年代的紅火歲月,全國人民神采飛揚,廈門的“政治炮兵”更是熱情高漲,雖然廣播組里有一臺上級撥發(fā)的丹麥產(chǎn)錄音機,但是吳世澤們還是常常對著話筒喊,“一喊一晚上!
吳世澤說,只要是天氣合適,比如三級風以下,他們是都要廣播的,除了用“五條保證”、親屬喊話鼓勵“投誠”,廣播里還經(jīng)常播放祖國大陸建設新聞,比如南京長江大橋通車,大慶油田建成,以至于金門守軍一回到臺灣島,就會有街坊們圍上來打聽:“你在那邊聽到什么新聞呀?”
“攻心”的效果很快就顯現(xiàn)出來了,“特別是在1954年到1960年那段時期,投誠過來的太多了,我念的出名字的就有五六十個,還有整個排整個班過來的。1956年,還有七八個國民黨軍飛行員,駕飛機回了大陸”,吳世澤說。
吳世澤說,這一時期是廈門對金門廣播組的“黃金時期”,因為大陸一片形勢大好,臺灣彌漫失敗情緒,金門守軍思家厭戰(zhàn)。廈門的大喇叭一響起來,炮兵們都精神振奮得很,感覺不但在炮火上“壓倒”了對方,精神上也有了優(yōu)越感,于是紛紛說“我們的大喇叭慷慨激昂,敵人的小喇叭蔫瓜歇涼”,“正義的聲音翻山跨海,反動的呻吟無精打采”。廣播組的“政治炮兵”因此也在炮兵里“特別受尊敬受歡迎”。
正在吳世澤們熱情繼續(xù)高漲時,大陸開始了“大躍進”,接下來又是“三年自然災害”。這下可被金門的廣播站抓住了小辮子。
“那時我們的經(jīng)濟形勢不好,他們就抓住這一點來攻擊我們”,吳世澤說,“有一次中秋節(jié),他們讓士兵在前線拿著月餅大口吃,一邊吃一邊用大喇叭刺激我們:‘你們沒有月餅吃吧’。我們就反映給上面,上面又報告給總政?傉念I(lǐng)導立刻就火了,說:‘再苦也要保證我們前線的戰(zhàn)士吃好’,于是就把本來要運到廣交會的一批月餅緊急運到了廈門。這下我們就來勁了,讓士兵也到海邊吃月餅,同時向金門廣播:‘我們的月餅還沒吃完呢,你們沒的吃了吧……’”
“糖衣炮彈”
除了廣播,兩岸還互打起了“糖衣炮彈”仗和傳單仗。龔潔老先生說,當時全國各地把貴州茅臺、山西老陳醋、金華火腿、西湖龍井、同仁堂狗皮膏、云南白藥等物資統(tǒng)統(tǒng)發(fā)來廈門。逢年過節(jié),龔潔就負責把這些土特產(chǎn)“海漂”到金門。有時在海面上會碰到金門的漁船,就“砰”的一聲,直接把“糖衣炮彈”丟到漁船上去。
如今有臺灣老兵到了大陸還會感慨:“當年好東西很多呀”。龔潔說,那時的口號就是要“把最好的東西送給臺灣同胞”,這些好東西我們當時都享受不到的。
國民黨軍方對“糖衣炮彈”提防得很緊,但是畢竟“好東西”的誘惑力太大!敖痖T守軍的頭頭們對士兵說,大陸來的東西不能吃呀,有毒的。有個營長一邊這么說,一邊把不少茅臺酒給喝了”,龔潔說。
傳單則系在風箏上飄過去或用空心炮彈打到金門。為了不讓士兵接觸到這些宣傳品,金門方面就組織中小學生去揀傳單。如今在廈門、北京等地經(jīng)商的洪宗教就是上世紀60年代的金門小學生。他說,撿傳單時老師會再三強調(diào):“不準偷看”。但是小孩子好奇心大,就偷偷地看,他看到傳單上寫著“解放水深火熱之中的臺灣同胞”,還有畫面,畫的是“一個苦小孩,窮得只穿了一條三角褲,坐在枯樹下啃著香蕉皮”。那時他也沒去過臺灣本島,不知道臺北到底什么樣子,不過當時他的父母已經(jīng)從臺北帶美國巧克力給他吃了。
從金門“飄”到大陸來的臺灣“糖衣炮彈”當然也不少,在大陸的“三年困難時期”尤其多。龔潔說,這些主要是日用品,有收音機、豬油、大米、面粉、衣服還有毛巾、肥皂、背心和尼龍絲襪。這些“糖衣炮彈”和傳單一起掛在氣球上飄過來,遠的可以到達南昌、長沙等地。
大陸對臺灣來的“糖衣炮彈”同樣加緊提防,規(guī)定撿到的都要上交。有個同安縣(現(xiàn)廈門市同安區(qū))的農(nóng)民非常喜歡金門“飄”來的一件T恤衫,舍不得交出去,穿著它下田干活,結(jié)果衣服被汗?jié)窳撕,上面顯現(xiàn)出來一面青天白日旗,于是這個倒霉的農(nóng)民立刻被“罰勞動”了。
從“嘴仗”到煙花
“陳菲菲小姐”,這五個字當年響徹金門。1955年,陳菲菲19歲,是31軍文工團團員。年輕的她梳著兩條辮子,說話聲音清脆得像風鈴,閩南話和普通話都講得很好,于是被上級選派到何厝香山廣播組對金門做廣播。
1958年,廈金“八?二三炮戰(zhàn)”后,毛澤東以彭德懷的名義兩次發(fā)表《告臺灣同胞書》,向臺灣當局建議和平談判,陳菲菲在水泥堡壘里把《告臺灣同胞書》念給海峽對岸聽:“臺灣、澎湖、金門、馬祖軍民同胞們:我們完全明白,你們絕大多數(shù)都是愛國的,甘心做美國人奴隸的只有極少數(shù)。同胞們,中國人的事只能由我們中國人自己解決。一時難于解決,可以從長商議……”
1987年,臺灣當局開放臺灣同胞回大陸探親后,很多當年駐守金門的老兵來到廈門,都要打聽她。因為“在金門幾年,陳菲菲小姐的談話給了我很多安慰,她使我想起留在家鄉(xiāng)的娘和老婆”。
用陳菲菲自己的話則是:“我這一輩子對金門國民黨軍弟兄們講的話可能比和自己丈夫孩子講的話還要多。”
曾在金門當過兵的臺灣學者白少帆來廈門訪問,接待人員帶他到環(huán)島路邊上的香山去參觀,說,當年陳菲菲就是在這里工作的,白少帆立刻說:“久仰,久仰啦”――幾十年過去了,當年風華正茂的青年變老了,大喇叭也成了歷史遺跡。
金門馬山廣播站的女廣播員湯麗珠是陳菲菲的“老對手”和“老朋友”了,通過望遠鏡陳菲菲可以看到湯麗珠“穿著超短裙”出來散步,并覺得“她的身材很好很漂亮”。在廣播里,陳菲菲也不時會直接“點名”:“湯麗珠播音員請注意……”,那邊的廣播和傳單則反過來“點”陳菲菲的名,說“歡迎陳菲菲小姐起義反正,保證重獎重用”。
雖然廣播里兩個人總是“死對頭”,但是“嘴仗”打久了打出默契,那就是一定不搞針對個人的人身攻擊,逢年過節(jié)還要互相問候一下。
在“八?二三炮戰(zhàn)”之后,廈金之間的大規(guī)模炮戰(zhàn)就逐漸變成了象征意義更大的零星炮擊。而這也演變成一道奇特的戰(zhàn)地景象,那就是依照規(guī)定,在炮擊之前,廈門這邊的廣播組一定要一遍遍地廣播:“我們打炮是不打村莊,不打民房設備,只打空地,打海灘……”,還要告訴金門那邊:“你們務必躲在安全地帶,不要出來”。同樣,金門那邊也會廣播:“共軍兄弟們,請你們躲進掩體,我軍要放炮了!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當天,中國國防部部長徐向前發(fā)表聲明,宣布停止對金門等島嶼的炮擊!扒熬廈門對敵有線廣播站”這個全稱也去掉了“對敵”,改成了“廈門對金門廣播站”并于1985年率先停播。隨后金門也停止了對廈門的廣播。
如今在廈門的海邊,碉堡成了環(huán)島彩色公路的點綴。2002年,南京電視臺拍攝了專題片,攝制組來了廈門又去了臺灣,陳菲菲和湯麗珠這對“老對手”以攝像機為媒介,在畫面里見了面。面對鏡頭,湯麗珠把“親愛的朱毛軍弟兄們”又念了一遍,念完了有點不好意思,“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不好,不愿再說這樣的話了”,她說,“我們都是中國人啊,沒什么好爭的!标惙品圃阽R頭前真摯地問候湯麗珠,邀請她有機會來廈門玩。倆人“可以談談兒孫滿堂,談談晚年的幸福生活”。
2004年12月7日,福建居民赴金門旅游正式啟動后,陳菲菲、吳世澤和田萬恭3個老廣播員先后到金門旅游。當?shù)氐睦先硕歼記得他們播放過的高甲戲,甚至還有人能來幾句這邊放過的“革命歌曲”。
。ㄕ浴秶覛v史》200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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