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歲月》 [難忘的歲月]

　　在越南北方的高炮防空部隊不止是中國，當時社會主義陣營中還有蘇聯、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朝鮮等社會主義國家的軍隊派出的高炮連，大家都是穿著越南軍服參戰(zhàn)，蘇聯和中國部隊劃河而治，互不往來。美國飛機被擊落過，大家都爭搶著抓捕美國飛行員，誰逮著就算誰的。有意思的是據說美國飛機被擊落后，美國飛行員喜歡讓中國人捉到，因為我們優(yōu)待俘虜。而落到越南軍民手中，那就是九死一生了。我的影集里就有一張別人送的照片，一個美國飛行員舉著一個用六國文字寫好的手絹大小的救命書跪在地上。
　　當時中蘇的意識形態(tài)之爭很嚴重，這種對立也延續(xù)到越南北方戰(zhàn)場。不但大家老死不相往來，而且互相遇上也橫眉立目，互不相讓。聽老的參戰(zhàn)部隊講，蘇聯的物資也運到憑祥轉運，然后到同一個貨場分發(fā)。一次，在一號公路上，一輛蘇聯的軍車壞了，又死活不肯讓路，造成道路阻塞，中國軍車遲滯在路上，誰都知道美軍空襲隨時到來，一旦在沒有隱蔽的環(huán)境下遭遇空襲，損失無法想象。我軍的駕駛員聽蘇軍駕駛員說車子壞了，就跳上駕駛室把車打著了，開到了路邊。蘇軍的駕駛員覺得很沒面子，就和我們的駕駛員吵了起來，惱羞成怒后掏槍把我軍的駕駛員打死了。我們的副駕駛一看就急了，拿起沖鋒槍就是一陣狂掃，蘇軍車上的幾個人都喪了命。大家本來以為這個戰(zhàn)士會受處分，被軍事法庭判刑甚至槍斃，誰知道最后給他記功授獎，內部表彰了。
　　艱苦的戰(zhàn)斗環(huán)境，我們修械所的4個搶修，我們的章班長帶著士兵劉都華、宋順亨負責最遠的一個營的3個炮連，其他的負責方圓幾十里的不同守衛(wèi)的連隊。在陳所長的統(tǒng)領下，在后勤軍械股的保證下，全團的72門火炮都處在完好戰(zhàn)斗狀態(tài)。吃過早飯，在技師的帶領下，背著不同的火炮零件工具，帶上充好電的電瓶（有四五十斤重）奔向不同的營地連的炮陣地。無戰(zhàn)時，我們在炮陣地全面詳細地檢查火炮的各個部位，特別是瞄準系統(tǒng)，不能有一絲的錯位。在這方面我們老肖技師年紀大了，胃不好，每天吃藥，為了這場正義的戰(zhàn)爭堅持步行在山間的小路上。（80年代我去武漢拍科教片時他已轉業(yè)到地方，我們師徒見面后那種情意用語言無法表達。）
　　戰(zhàn)火的經歷鍛煉了我們每一個人，有幾個戰(zhàn)友，電工部的劉都華，李雁紅，鉗工組的宋順亨，車工葛石鏞 ，還有我，在八一建軍節(jié)前夕，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一名預備黨員。
　　孩子們曾問我，在那炮火連天的戰(zhàn)爭的年代，你們的生活怎么樣，吃得好嗎。我對他們說，我每天從陣地，機加工點回來，綠色的軍裝，汗出的一圈一圈的，不用化妝就成了迷彩服了。天氣炎熱，體力消耗非常的大。為了保持體力，每天的伙食供應都相當的棒。從國內拉來的大米面粉、干菜罐頭，那時沒有鮮菜，全是脫水的干菜，也沒有鮮肉，整天是肉罐頭。后勤大灶調來了炊事員，我們也輪流幫廚打下手，有時所里的人一起幫忙。趕上陰天下雨或者禮拜日，美國佬放假休息去香港過周末，我們就改善伙食，做些細糧的伙食。南方兵做湯圓，北方兵包餃子吃。炊事員給我們炸油條，油糖糕，油餅一類的。干菜發(fā)好了，包餃子，用罐頭肉，二斤一桶的紅燒肉，平時在國內也吃不上。肉不限量，拉點江米面，包湯圓，元宵，要不炸油餅，油條，所長說了，參戰(zhàn)的消耗量大，吃好吃飽了才有戰(zhàn)斗力，才有力氣干活。還有一句話其實大家都知道所長沒說出來，那就是戰(zhàn)爭殘酷，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明天還活著，起碼犧牲了也算是個飽鬼。雖然戰(zhàn)事緊張，但我們的炊事員在上級領導、修械所陳所長的要求下，想盡一切辦法改善伙食，讓同志們吃好。
　　八一建軍節(jié)前，國內慰問我們作戰(zhàn)部隊一些活豬。我們后勤分到了一頭。誰來殺這頭豬呢，只有炊事員小張會殺，于是殺豬的任務交給我們修械所的食堂了。那幾天趕上戰(zhàn)事不太緊張，同志們有的看書，有的看報（當時的戰(zhàn)地通訊）。所長指派我們三個人去后勤把豬趕回來。當時天氣悶熱，樹像是被太陽烤焦了似的，耷拉著頭，連動也不動。我穿著厚厚的服裝不用說走路了，站著都出汗。當趕豬回修械所過小木橋時，突然警報響了，我們加快了腳步，急著往回走。邊趕邊轟著這頭豬。國內農民養(yǎng)的豬，哪里聽過這種刺耳的聲音，慌不擇路，掉下了木橋。水不深，我們急忙跳下去把豬拉向岸邊，開始豬還在不停地掙扎，等我們好不容易把豬拉上來時，它一動不動，四腳朝天駕鶴西行了。本來很輕松的把豬趕回去，這下可好，它倒省的走路了。我們找根樹干把豬綁上，三抬大轎抬回去了，到所里時，豬身上的水曬干了，我們幾個成了水人，衣服全濕透了。他們見我們回來了，忙問：不是活豬嗎，怎么成死的了。我們說，回來路上警報響了，豬被嚇驚了，在小橋上掉到水溝里淹死了。我們的何老師說，快點趕緊褪毛放血，不然死豬肉就不好吃了，大家分頭動手，沒有一會兒，黑色的豬就變成白色的豬了，我們所里有個浙江省蕭山農村分配來所里學習修理的兵，自告奮勇：我在家里殺過豬，我來弄，你們靠邊站，別弄你們一身血。最后大家把豬肉分成幾大塊，電話通知其他的伙房把豬肉取走了，八一建軍節(jié)我們有鮮肉吃了，大家分享過節(jié)的慰問品，當然還有鮮菜，過了一個豐富的美食建軍節(jié)。
　　炎熱的季節(jié)，地面的植物好像被太陽烤焦了似的。鞋底都熱乎乎的，下過雨，太陽一出來就更難受了。有時候連著幾天下雨，被子都是潮乎乎的，時間長了，一冷一熱，我們的軍裝布料又厚，一濕一干，我的下陰部位感染了，幾天下來，痛得無法睡覺，后來走路都困難了，團衛(wèi)生所的王所長來檢查說，這個部位潰爛發(fā)展下去會很危險，搞不好后代都耽誤了，他馬上通知所里的救護車把我送到戰(zhàn)地衛(wèi)生院去。我擔心自己走后大家的工作量就更大了，可沒有辦法，陳所長命令我必須服從命令到衛(wèi)生院去治療，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繼續(xù)回陣地完成任務。
　　戰(zhàn)地救護車進到很深的半山上，把我安置到茂密樹林遮掩著的戰(zhàn)地醫(yī)院。醫(yī)生為我做了詳細的檢查。為了我早日康復，批準我下身可以不穿衣服，用白單子圍好就行了，有利通風。敷上把干的紫藥水，打針、吃藥，下面的家伙一松一緊的，結了痂的患處收縮的痛楚難以忍受。白天還好，一到晚上，睡不著覺，起來滿山坡的溜達。慢慢的病情一天天好起來了，行動也好些了，不用像動物園的猩猩一樣走路了。一天早飯后，病房的醫(yī)生通知我們病號，穿好軍裝，整理好自己的床，從國內來的慰問團要來醫(yī)院看望大家，我們齊動手，把病房整理的整整齊齊，如果房內沒有藥品放著，絕不會看出我們這里是病房。慰問團到了，我們列隊在病房道路的兩旁，熱烈歡迎國內的親人，看望受傷的官兵們，高喊：謝謝祖國親人的關懷，毛主席萬歲。慰問團中有穿著越南軍裝的，有穿便服的。在隊伍中，我看到一位非�？�梧的長者，穿著越式軍服，當走到我們面前時，我一眼就認出來了。舉手敬禮并喊道，張校長您好。張校長一邊和我握手，一邊說，你是四航校區(qū)隊哪個班的，我忙說：我是六三年北京入伍的那批，火炮技工班的。校長慈愛的問我，怎么傷的，現在有沒有好。我的主治大夫忙說，他的下肢生殖部位長期汗水浸泡，整個感染了�，F在好多了，我趕忙接過話題，請首長們，校長放心，我很快就回修械所工作了。感謝首長關懷。首長向傷員們一一的問候，并送來了慰問品送給大家。同時送來了海軍政治部配發(fā)的毛主席像章。慰問團走后，回想祖國親人的關懷，大家沉浸在無比的歡笑、幸福中。
　　空襲隨時可能到來，所長叮囑我們說，在行走的路中如果遇到老美飛機扔炸彈，要迎著飛機的航向跑，或者往兩邊跑，不要順著跑。隨著對戰(zhàn)場環(huán)境的日漸熟悉，大家的心情慢慢放松了。剛開始特別緊張，一聽見警報就跑進貓耳洞，日久天長習慣了，就由他去了。都是年輕人，精力過剩，膽大妄為，空閑時間開始找事情做。我們在陣地的彈坑內，拾到未爆炸的子母彈，就想著拆解后作為勝利紀念品帶回國內去。當地的華僑老鄉(xiāng)介紹，他們有深刻的教訓和體會，瞎捅咕子母彈會出人命的。憑借平時對子母彈的觀察，我們開始試著拆解。為了安全，我們將拾到的子母彈固定在大樹的正面，人站在樹的背面，用事先準備好的工具，小心翼翼的拿著小銼刀慢慢地將周圍固定的卡環(huán)銼斷，再將卡簧去掉，分開子母彈，把里面的雷管小心地丟進河塘里炸了，留下彈殼作紀念。現在回想起這件事，真不知當時怎么想的，就算不怕死也不能這么干啊，還是主席教導的好，“人的因素第一呀�！�
　　雨季到來時，美國佬的飛機入侵北方的批架少多了，在空閑的時間里，大家用撿來的美國飛機殘骸，粉碎后放進鐵鍋，再用噴燈將鋁化掉，變成鋁水，澆筑成各式各樣的紀念品。我們雖然沒有學過翻砂，做模具，但做技術的人一通百通。大家找來翻砂的細黃土，用彈藥箱的木板做成翻砂用的沙箱，把石膏粉放上水制成石膏板，刻成五角型的毛主席像章、中越人民戰(zhàn)斗友誼，東方紅等圖樣，開始翻砂模。由于開始沒有經驗，沙子壓的不實，倒進鋁水后，圖像不清楚了。后來又加固了沙箱，壓實了沙土，在澆筑時一氣呵成，放涼后再見成品時，圖像清楚，非常的光亮，比我們預想的好多了。之后把鋁板上的圖像涂上不同的顏色，變成一副非常美麗的紀念品。之后，我們又翻些生活用的紀念品，什么梳子啦，吃飯用的小勺子了，不一樣的是勺子把是老美F4、F86飛機的模型，分送給后勤的領導們。修械所的全體同志每人得到一份，作為永久的紀念品。飛機的模型也做了很多，但很遺憾，回國后陸續(xù)都被別人要走了，自己一件也沒有留下。
　　我們所里有臺老135上海牌的照相機，膠卷是上級發(fā)的從國內帶來的，沒有洗印箱，我們章子華班長也快成技師了，水上飛機大隊的李青和，車工葛石庸制作了洗印箱，在工程車內洗印相片。幾十年的變動，當時的照片沒有幾張了。
　　在越南參戰(zhàn)的這段時間內，越南人民經歷了抗日戰(zhàn)爭、抗法戰(zhàn)爭，現在的抗美戰(zhàn)爭，真是個偉大的民族。越南人民同敵人的戰(zhàn)爭戰(zhàn)斗了幾十年的時間，南方還在美帝的占領下，家中的壯勞力都到了部隊服役，家中只有老人、婦女、孩子，一邊抗美，一邊生產。駐地山區(qū)人們的生活更苦了。我們在同越南的老鄉(xiāng)們接觸時看到，戰(zhàn)爭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苦難，生活得不到保證，生活必需品如火柴、鹽成了他們的急需品，我們就把這些東西送到周邊的越南老鄉(xiāng)家中。不要小看這一包火柴、一包鹽，對于在戰(zhàn)爭中生活的人們來說，就是如獲至寶了。這樣的關懷他們，他們又能為我們支援他們打美帝做些什么呢。他們用辛勤的勞動，為我們食堂擔水，下雨的時候，為保證我們做飯，送來干柴。夜間怕敵人（特務）的破壞，為我們站崗放哨，我們聽不懂越南話，當地的華僑為我們當翻譯。當時國內開展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毛主席像章成了難求的紀念品，當地的越南華僑、親華的老百姓非常熱愛毛主席，主動向我們尋求毛主席紀念章。見到我們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他們伸出大拇指，喊著毛主席萬歲，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為了滿足他們的要求，我們把帶來的毛主席像章送給他們。他們有的戴在胸前，有的見到到我們就把衣服扣子解開，露出毛主席像章。越南老百姓分兩派，親蘇和親華的，所以他們不敢戴在明處，只能把毛主席像章戴在衣服里，要不會被村干部收走。
　　那個年代的兵單純，沒有什么違反群眾紀律的。我們機關兵有自行車，沒事的時候上公路遛彎。有的越南姑娘很大方，會招手讓我們帶上一程。
　　越南人說我們入越部隊有三多：第一胖子多；第二眼鏡多，知識分子文化人多；第三拄拐棍的多，拐棍的用處很多，既可以上下山減輕勞累，還可以打草驚蛇。
　　我和一個河南兵去洗澡，穿著汗衫和短褲，頭頂著洗臉盆，擋太陽用。由于都是山路，在下石頭臺階的時候，覺得腿一涼，低頭一看，媽呀，我蹦起老高，盆兒也扔了，原來是我踩著蛇頭了，蛇驚了，把我的小腿給盤上了，我連蹦帶跳地才把蛇甩開。是不是毒蛇我分不清，但是這一嚇，半天才定下神了�；氐剿�里，又成了大家?guī)滋斓恼{侃話題。
　　海軍高炮團援越抗美輪戰(zhàn)結束，換防的任務開始了，11個月的戰(zhàn)爭生活讓我們經歷了生與死，血與火的考驗，告別了犧牲的戰(zhàn)友，告別了越南老鄉(xiāng)，告別了越南的山山水水，我們終于可以平安地回到自己的祖國，激動地心情無法用語言表達。我們在車篷內唱起當時非常流行的歌曲：越南……中國，山連山、水連水，萬歲胡志明……萬歲毛澤東。
　　希望永遠不再有戰(zhàn)爭，希望我們的后代在不得不打仗時可以勇于直面戰(zhàn)爭的殘酷。和平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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