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通　我的鏡頭不說謊】 國通張以眾

　　十五年前，他踏上為歷史作證的征途。在“花岡慘案”舊地，他記錄下中國勞工血淚的控訴；在東京聽證會上，他記錄下日軍性暴力受害婦女的悲戚訴說。靖國神社旁身披戰(zhàn)刀瘋狂叫囂的老“鬼子”，大阪街頭日本右翼宣傳車歇斯底里叫喊的一幕幕，無不成為他鏡頭里記錄下來的影像！
　　
　　12月13日，既普通也不尋常的日子。一如往常，人們享受著冬日的寧靜。然而七十年前的那一天，日本侵略軍占領(lǐng)南京，隨后對中國軍人和南京百姓進行長達6周的血腥大屠殺。近十?dāng)?shù)年來，每逢重大紀念活動，遠在河南平頂山的張國通都會奔赴南京參加遇難同胞紀念集會，今年，他在活動現(xiàn)場亮出了自己拍攝的東史郎與李秀英（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已去世）的巨幅照片。
　　
　　“為什么會如此糾纏于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世紀的那段歷史？”“沒有人愿意回憶，但我們又必須牢記，因為有人選擇了忘記，至今他們都不肯承認而且一再否認侵略罪行�！睆垏�通，53歲，出生于河南葉縣的業(yè)余攝影師，現(xiàn)任平頂山賓館工會主席。個子不高，但性格堅韌�！拔业淖粉櫯臄z不會停止。”從1992年開始，十五年里他是國內(nèi)唯一專注記錄那段日軍侵華歷史的民間攝影師。他走近戰(zhàn)爭的受害者，也走近戰(zhàn)爭的加害者。他們當(dāng)中，有白發(fā)蒼蒼的中國受害幸存者，也有年邁的當(dāng)年曾親手屠殺中國人民的日本“鬼子兵”。
　　
　　從記錄中國勞工開始
　　
　　張國通追蹤拍攝日軍侵華罪行始于對“花岡事件”的關(guān)注。1944年7月，近千名中國勞工被強擄到日本秋田縣北部的花岡地區(qū)，從事修改河道的苦役。饑餓、勞累，加上監(jiān)工摧殘，僅半年時間，就有200多人送命。1945年6月30日，忍無可忍的中國人決心以死反抗。這場遠離中國本土的大暴動震驚了日本朝野，警方出動兩萬軍警圍捕槍殺，418人命喪東瀛。
　　1992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張國通聽到了“花岡事件”幸存者河南襄城縣耿諄在花岡中山寮悲慘遭遇的講述，此前熱衷于藝術(shù)攝影的他有了新的創(chuàng)作沖動――拍攝中國勞工！ 1997年6月，他隨“花岡事件”訴訟團第一次踏上日本的土地，整個訴訟過程他都全程參與�！盎▽�訴訟案”是中國公民向日本法院控告二戰(zhàn)中負有罪責(zé)的日本企業(yè)的首樁民間索賠案，張國通說自己很幸運，從“首個索賠案”開始他就進入到這幕大劇里。
　　此后，每逢節(jié)假日，他就背上心愛的相機，或騎自行車，或坐公交車，在平頂山市周圍，到南陽、豫東，上河北，去山東，尋訪幸存勞工，用圖片文字記錄下老人們的血淚控訴。張國通還兩度赴日本，追尋“花岡事件”的遺跡和史料，并于1999年出版中英文對照的大型畫冊《花岡事件》。書中有大量獨家鏡頭和文字，有力地聲援了“花岡訴訟案”。
　　2005年，抗戰(zhàn)勝利六十周年，歷經(jīng)13年追蹤拍攝日本侵華遺留問題的張國通進入到第一個忙碌高峰期。那年5月，《為歷史作證》出版；6月，《花岡事件60周年》出版；8月15日，張國通的抗戰(zhàn)圖片網(wǎng)（http://www.省略）正式開通；“為歷史作證”主題攝影展在全國各地展開。
　　由追求唯美的藝術(shù)攝影到講究真實的歷史記錄，題材和風(fēng)格都有很大差異，張國通如此理解自己的轉(zhuǎn)型：真實的歷史也需要某種技法來散發(fā)出震撼力。他認為的最大區(qū)別是以前可以掙到稿費，現(xiàn)在的拍攝全部屬于義工性質(zhì)了，無論是誰向他索要相關(guān)圖片，一律免費。
　　
　　定格性暴力受害者
　　
　　對于外界有人給他“抗戰(zhàn)題材攝影家”的稱呼，張國通不敢接受。他說自己的拍攝范疇其實相對單一，大多和“受害”，“賠償”等字眼相關(guān)。言及自己的這段經(jīng)歷，他歸結(jié)為“由歷史機遇始，個人的執(zhí)著延續(xù)�！眲诠べr償給予了他這樣的機遇，他抓住了，隨后的慰安婦問題開始引起國際社會普遍關(guān)注，他也再次進入到一個全新的拍攝題材里。
　　“二戰(zhàn)”期間，日本侵略者推行的“慰安婦”制度，是20世紀人類的重大恥辱。據(jù)學(xué)者研究、調(diào)查，在亞洲各國起碼有40萬婦女淪為“慰安婦”，其中約有20萬為中國婦女。
　　日軍性暴力受害者、懺悔的侵華老兵等一個個走進張國通的鏡頭�！叭绻�說，當(dāng)初拍攝這些勞工是為了創(chuàng)作而尋找新題材的話，以后則是出于責(zé)任感，由單純用照片記錄受害者逐漸發(fā)展到對民族苦難史的見證。”在歷史責(zé)任感的驅(qū)使下，張國通擊退了曾有的動搖和退縮，視野也越來越廣，他的鏡頭不再局限國內(nèi)，里面也有朝鮮受害婦女。
　　張國通手頭保存著一張記錄二戰(zhàn)中日軍“慰安婦”事實的經(jīng)典照片：臨產(chǎn)狀態(tài)下的朝鮮“慰安婦”樸永心。也許是巧合，而張國通卻看做是他自己這么多年的幸運。2000年12月8日，距離這張發(fā)黃的照片拍攝56年之后，在日本東京張國通見到了79歲的樸永心！她出庭“女性國際戰(zhàn)犯法庭”，講述自己那段屈辱的歷史。經(jīng)過多次與朝鮮代表團的交涉后，張國通獲得與樸永心交談的機會，并且記錄下她那段辛酸往事：1938年3月，樸永心被誘騙至中國南京的日軍慰安所，充當(dāng)日軍“慰安婦”。1944年，包括她在內(nèi)的12名“慰安婦”又被強擄至云南，繼續(xù)充當(dāng)日軍的“慰安婦”，數(shù)年流落他鄉(xiāng)，遭受凌辱。1944年9月，樸永心和另外3名朝鮮“慰安婦”，在中國遠征軍擊潰日軍的戰(zhàn)役中被中國軍隊俘虜。1946年4月，樸永心由中國回到朝鮮。張國通回憶說，盡管語言不通，在幾個小時的聊天過程中，他還是從老人的眼神里讀懂了歷史痕跡和人生哀怨。
　　
　　在張國通的鏡頭中，有中國第一位站出來揭露并狀告日軍性暴行的受害婦女萬愛花，還有印尼、韓國、菲律賓、朝鮮等國的受害婦女，她們痛苦的面孔成為一個個不容置疑的鐵證。
　　
　　遭遇“鬼子”兵
　　
　　“我的視線凝固在東史郎的照片上，那是2002年7月9日，我第二次赴京都丹后町采訪東史郎，他當(dāng)場親筆題寫‘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的卡板贈給我，我以此為他留影�！边@是張國通前不久完成的追憶東史郎一文中的一段文字。
　　張國通和東史郎是十年相識的老朋友。1997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殺60周年國際學(xué)術(shù)討論會在東京開幕，他作為攝影師受邀參加。也是在那次會議上，曾參與南京大屠殺的日本老兵東史郎到會報告，公開指證南京大屠殺。在日本的土地上，張國通平生第一次聽“老鬼子”揭露血淋淋的戰(zhàn)爭親歷。會后，他采訪了東史郎，并第一次為他拍照。盡管2000年，東史郎的訴訟案最終被日本最高法院判以終審敗訴，他依然堅持抗?fàn)��！拔覟楹我�抗�(fàn)幠�？就是為了擊碎那些偽君子的謊言�！睆垏�通言誦著東史郎在《我的抗?fàn)帯芬晃闹械奈淖�，“我對這位老朋友更多的是尊敬�！�
　　張國通說自己深深認同華裔女作家張純?nèi)缯f過的“忘記屠殺，就是第二次屠殺。”十年里他九度赴日，他所要做的就是搜尋日軍罪行的證據(jù)，他把鏡頭對準了當(dāng)年侵華的日本老兵。
　　年輕時，張國通就從一本書上知道了一個叫永富博道的日本兵。這個號稱“殺人魔王”的家伙，在侵華戰(zhàn)爭中“聲名顯赫”。在山西聞喜縣的一次掃蕩中，他用刺刀戳進人嘴中，敲掉其全部牙齒，割掉舌頭，然后用石頭砸開頭顱。他還將人四肢捆綁，拴在馬車后面，拖得血肉橫飛……在由侵華老兵組成的“中國歸還者聯(lián)絡(luò)會”的幫助下，2002年7月8日，張國通來到東京都杉并區(qū)的一所老人福利院采訪了永富博道。這個昔日戰(zhàn)犯已是坐在輪椅上、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半個小時的采訪時間里，86歲的他幾十次重復(fù)著懺悔的動作，口里不住地重復(fù)著兩個字：“謝罪……”張國通一次次按下快門，并讓他留下了向中國人民謝罪的手跡�，F(xiàn)在，永富已經(jīng)離開人世，他的懺悔卻通過張國通的鏡頭永久地留給了后人。
　　
　　面對不斷走向衰老、亡故的日本老兵，張國通有些著急，“我必須抓緊時間走訪�！边@些年，張國通搶救性地采訪拍攝了數(shù)十位日本老兵，他們的侵華經(jīng)歷和由衷懺悔成為日軍侵華罪行的又一鐵證。張國通說，他計劃完成對100個侵華老兵的拍攝采訪。如今，還有不小的差距。
　　除了那些誠心謝罪的老兵，他在靖國神社前還見到了挎著戰(zhàn)刀、仍在瘋狂叫囂的老鬼子，在大阪街頭，聽到了年輕的右翼分子“南京大屠殺是虛構(gòu)的”歇斯底里的叫喊……他描述了自己在靖國神社前的遭遇：2006年8月15日，他懷揣著相機隨著和平游行隊伍往前走，當(dāng)時既要抓怕圖片還要防范有人惡意搗亂。路兩旁不時有日本右翼分子沖進隊伍意圖阻撓前行，他們拿著礦泉水瓶朝人們身上亂砸，口里還叫囂著污言穢語。當(dāng)時的張國通一只手保護著相機，一只手也奮力揮舞著針鋒相對�！澳鞘且环N很莊嚴的感覺，你能說這不是一種戰(zhàn)爭嗎？在那樣的現(xiàn)場，你不可能麻木，只會熱血沸騰，壯烈�！�
　　十?dāng)?shù)年了，身為一個普通的攝影師、一個有責(zé)任感的中國人，張國通十幾萬元的積蓄全部投在這上面了，花費幾乎全部業(yè)余時間，追蹤拍攝日軍侵華罪行照片1萬多張。九次赴日，他竟沒有時間和心情游覽著名的富士山。他說自己這些年來得到了不少愛國華僑和日本友好人士在經(jīng)濟、交通、交流上提供的諸多便利。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到南方一家媒體工作了，這讓他少了些許牽掛�！拔沂歉銛z影的，只希望通過我的鏡頭為歷史作個見證。”他說，只要身體允許，他會沿著這條道路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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