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回收企業(yè)的窘境 窘境
發(fā)布時間:2020-03-25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同政府部門談垃圾分類,很多都還有興趣,但提到循環(huán)經濟,卻連嘗試的可能都沒有。 廣州市黃埔區(qū)茅崗路1177號,萬綠達集團軟包裝回收利用中心,一個有著三面圍墻、兩層水泥樓房以及約300平方米倉庫的混合建筑物,藏身于附近的工業(yè)區(qū)中。院子里,5個戴著口罩,身著綠色卡其布工作服的中年婦女,正在散發(fā)著濃烈臭味的垃圾堆里挑揀出一個個軟包裝盒子。
2009年一年中國消耗的軟包裝就超過300億個。全部填埋,需要征用上百萬畝土地,完全焚燒又會帶來二英污染。
這些蒼蠅縈繞的現(xiàn)代化生活“附加物”,在回收利用中心總經理鄭桂平的眼中,就是可以賺錢的資源。他指著身邊分揀出的軟包裝說:“最高一個月我們回收超過1300噸,全部來自廣州各角落,然后將它們重新變成筆記本、考試用紙、禮物包裝或者塑料桶等等。這可是在為整個社會做善事!”
當然,他所說的善事還得打個折扣,因為他們再生產出的上百噸商品至今還沒賣出去一件。
熱情
萬綠達對軟包裝回收利用持有的熱情,始于去年4月。
最初,軟包裝物在中國沒有回收商愿意回收,雖然其含有紙漿成分,但普通紙廠沒法完全處理,還得再揀出來扔掉。直到2006年,全球最大的軟包裝提供商瑞典利樂公司,開始找到中國一些小紙廠,并給后者提供資金和技術,才催生了這門生意。
2010年,這條產業(yè)鏈達到榮譽頂峰:上海世博會的指定衛(wèi)生紙“自由森林”,便是由上海東冠紙業(yè)從廈門一家利樂包回收工廠購買紙漿后生產的。跟隨這股潮流,萬綠達成為了軟包裝回收大軍的一員。
此前,成立于上個世紀90年代的萬綠達公司,一直從事的是向各類出口企業(yè)和制造工廠,收購廢鐵、廢鋼、廢銅、廢紙和廢塑料!斑@些是廢品,卻不算垃圾,因為普通人都知道它們能夠賣錢!
軟包裝卻不同。每戶家庭、每個學校、每個公共場所都是大量產生地,但卻無法像一般廢品一樣,直接大批量回收。然而沒有規(guī)模,就沒有收益。
萬綠達最開始的做法是,派出業(yè)務員,到聚集了全城居民所有丟棄物的270多個垃圾壓縮站,向垃圾壓縮站的工作人員或者環(huán)衛(wèi)工人以每噸1300元的價格回收軟包裝。
起初,他們按照壓縮站所稱重量付錢,結果1噸軟包裝,拉回來自己稱重卻變成800公斤。原因是來到垃圾壓縮站時,所有生活垃圾和廢棄物都混為一體,軟包裝物早已吸收了大量廚余垃圾的水分。
還有人說沒有軟包裝,只賣紙箱給他們,結果大量紙箱里塞滿了軟包裝物以增加重量。后來鄭桂平每次都親自計算重量,他發(fā)現(xiàn)垃圾壓縮站賣給他們的軟包裝,平均含有30%-40%的水分,這么做完全是虧本生意。
不得已,他讓人買了許多電子廚房秤,這種機器可以得到去除水分的重量。
“我們承受底線是10%(水分),超過就得減!钡@樣完全加重了工作量。后來他們又要求不能裝在黑色塑料袋里稱重,而必須放到透明的塑料框里。
同濕漉漉的軟包裝相處了幾個月,鄭桂平比任何人都盼望垃圾分類的真正到來,2010年2月,廣州市委市政府公開表態(tài):廣州市垃圾分類立法項目,由去年底的“預備立法”狀態(tài),提升為2010年必須完成的正式項目。今年4月1日,廣州正式實行《城市生活垃圾分類管理暫行規(guī)定》。
這些好消息給鄭桂平和他的公司帶來信心,他們甚至作出決定,不僅要做回收,還要做再生利用,這樣萬綠達才有了生產再生紙的計劃,無論對于政府、居民、企業(yè)還是環(huán)境都有好處,聽上去很美。
現(xiàn)實
鄭桂平的理想很美,想讓“白色污染物”變成像煤礦一樣的資源,等到他真正去攀登,卻發(fā)現(xiàn)高峰根本可望不可即。
“為了回收到干凈的軟包裝,我跑遍了北京、河北、山東、浙江等8個省市,有回收利樂包的地方我都去過!
結果發(fā)現(xiàn),沒有一種方法令他感到完全滿意。如果不想在回收站上搞“搶救式回收”,那么唯有在源頭上做文章。
他回來后,將回收源頭分為:第一類社區(qū),第二類學校和企業(yè),第三類是火車站和機場。這些地方收集的軟包裝,剛剛被丟棄而沒有遭受太多污染,從這幾類地方運來的軟包裝,基本可以實現(xiàn)他的目標―10%水分。
不過麻煩也相當明顯,去社區(qū)要同區(qū)委區(qū)政府打交道,去學校要同教育局打交道,去火車站要同鐵道部打交道,涉及垃圾壓縮站和垃圾車,要同城管局打交道,希望環(huán)衛(wèi)工人合作,要同環(huán)衛(wèi)局打交道……
總體來說,有多少源頭就得爭取多少單位支持,但并非所有政府機構都對循環(huán)經濟感興趣。
鄭桂平非常看重的暨南大學,就感受不到萬綠達的存在。位于暨大周轉樓C座下的垃圾處理點,是暨大員工和學生宿舍樓生活垃圾集結地,理想的軟包裝回收地。
這里進門左手堆放著衣服、蚊帳、被子和一次性塑料、被子等物品,右邊是還沒有分揀過的黑色垃圾袋,摞起來約有3米多高,里面有三女一男四個工人,一直不停分揀,如果是蒙牛牛奶盒子,或者快餐盒,便全都扔到身后的空地上。
記者向該分揀點負責人謝東明提到軟包裝,他反問道:“你要嗎?要的話讓他們分揀出來,但要兩天后才能給你,這東西平常很少有人收,我們一般不會留下,因為那東西兩天就能臭死人。”
官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從1999年以來,廣州生活垃圾總量十年翻了一倍。到2010年,廣州現(xiàn)在每天產生的生活垃圾已近1.5萬噸。
垃圾圍城的后果是謝東明們工作量加劇,他每天要從早上7點干到晚上10點,才能保證片區(qū)垃圾及時運到暨大垃圾壓縮站進行處理。
處于高度負荷運轉的還有廣州市環(huán)衛(wèi)垃圾車,有媒體在2009年就報道,廣州如若實行垃圾分類,至少要增加2000臺車。事實上,廣州目前尚為各類垃圾配備專門運輸車,所有垃圾在送往壓縮站的旅途中,大部分乘坐的是一種紅色無棚卡車,一次能裝24個垃圾桶。
萬綠達軟包裝回收利用中心副總經理王鴻生抱怨說,政府既然實施了垃圾分類條例,便應該加大對清運回收的力度。“比如給環(huán)衛(wèi)工人時間,讓他們在工作時,第一時間分揀出軟包裝!
他說這樣做不僅企業(yè)能回收到好的軟包裝,而且從源頭上就能減少垃圾數(shù)量,最終降低處理垃圾的成本。
但在日益增多的城市垃圾,以及有限的市政基礎設施和處理人員的矛盾下,他的抱怨觸及了中國垃圾分類的軟肋:誰來負責分類?誰來負責清運回收?
無奈
《廣州市城市生活垃圾分類管理暫行規(guī)定》出臺后,廣州各社區(qū)僅僅多了4個寫著可回收物、餐廚垃圾、有害垃圾、其他垃圾的垃圾桶,卻沒有相應的人員和設施去做分類運輸和分類處置。
城管局負責的是盡快運走堆積的垃圾,而不是負責促進循環(huán)經濟,因此他們還有規(guī)定,垃圾一旦被送入壓縮站便嚴禁分揀變賣,否則就要扣工資。這也是萬綠達最初在壓縮站回收,總是收到濕漉漉軟包裝的原因:工作人員不可能做到仔細分揀。
認清現(xiàn)實后,鄭桂平認為企業(yè)得靠自己摸索建立回收體系。他們找到黃埔區(qū)的文沖小學開展了自己的試驗。
去年12月10日,廣州市城管委副主任張建國、黃埔區(qū)副區(qū)長肖南龍還有黃埔區(qū)教育局領導,一起到萬綠達回收中心舉行了“飲料軟包裝盒回收”垃圾分類工作啟動儀式。
盛大儀式舉行完畢,萬綠達派人現(xiàn)場演示了軟包裝收集辦法,接著所有學生每人憑1個軟包裝,置換1份再生利用筆記本。
“中小學生都是牛奶和飲料消費源頭,他們自己搞收集豈不方便?”懷著這份構思,他們還采購1100個垃圾桶送給黃埔區(qū)各中小學校,專門用來回收軟包裝。
“我們買的都是麥當勞裝番茄醬那種桶,一個20元,因為害怕如果質量不好,會影響小孩子們健康!
除了讓下屬采購垃圾桶,他還與學校達成協(xié)議,每運送一噸軟包裝,學?梢缘玫300元現(xiàn)金和價值300元的再生考試用紙。
鄭桂平滿懷信心,終于可以回收到質量數(shù)量都穩(wěn)定的軟包裝。實行一個月后,南都周刊記者來到文沖小學五年一班,看到這個白色垃圾桶里,在下午放學后只有4張《廣州學生報》,看不到任何軟包裝牛奶或飲料盒子。
五年一班的陸柱?,知道這是可回收垃圾桶,每天他和其他同學會往這個桶里扔草稿紙、報紙、飲料瓶或者喝過的風行牛奶,最后一項總是很少。萬綠達、軟包裝以及學校的交易,他根本無從得知,班主任可不會每天都提醒他們將喝過的牛奶盒子扔到教室最后面的白色垃圾桶。
一個月時間,從這1100個垃圾桶里, 萬綠達回收了約250公斤的軟包裝!爸行W根本不重視這個事,教育局也沒把它當回事!”王鴻生最后得出結論。
廣州市黃埔區(qū)教育局綜合科經辦此事的一名許姓干部的回應也理直氣壯:“與萬綠達合作,我們更看重‘大手拉小手’,通過這些活動向青少年灌輸垃圾分類意義,讓他們回家后好帶動家長搞垃圾分類,畢竟我們教育部門更看重教育意義,而不是垃圾回收率!
冷落
事實上,相關政府部門不是不知道垃圾回收的意義,但沒有一個部門敢于承擔這項綜合工程的重擔。鄭桂平劃分的幾類源頭,只有火車和飛機場因為本身要清理垃圾,而與他們積極采取合作。
回收不暢,再利用也得不到保證。萬綠達每個月回收到的軟包裝質量不一,生產的產品質量也無法統(tǒng)一。例如回收的軟包裝夾層很多都是白芯,就只能多生產白芯紙,相反如果是黃芯較多,就只能多生產黃芯紙。
這種不確定性,再加上市場上從未銷售過此類產品,鄭桂平并不知道消費者需要什么?從去年11月開始,萬綠達陸續(xù)生產出11種再生產品,“我們只有讓市場來告訴我們,什么產品是最好賣的!彼f道,目前他們正在聯(lián)系一些文具批發(fā)市場。
最主要的一種產品,是一種A4紙張大小的再生紙筆記本,也分為黃芯和白芯兩種,黃芯的有些粗糙,看上去非常像中國古老的宣紙。雖然具有書寫流利、不傷眼睛的優(yōu)點,但它的外表設計并不華麗,也不氣派。既沒有學生用筆記本那般小巧,也不討上班族或公務員歡心。
鄭桂平也沒有可供宣傳的廣告費用,同他的名片一樣,筆記本封底后下方寫著:“萬綠達集團牛奶盒、飲料盒之再生紙印制!边@是他唯一能拿出的競爭優(yōu)勢,他希望龐大的政府消費能支撐他們發(fā)展,就如同美國在克林頓時期頒布的規(guī)定:政府用紙的60%必須是再生紙。該規(guī)定很快扶植了美國的再生紙行業(yè)。
可惜,這項期望就如同期盼政府幫忙搞回收一樣,盡管實施了垃圾分類,卻沒有一個部門業(yè)績考核是扶持某種循環(huán)產品的銷量,補貼政策就更談不上。
鄭桂平同政府部門談垃圾分類,很多都還有興趣,他們還能嘗試“文沖小學試驗”,但提到循環(huán)經濟,卻連嘗試的可能都沒有。
今年年初,王鴻生曾經多次帶人去廣藥集團,希望后者能參觀他們公司,并提出可以將綠盒王老吉回收再生產后再返銷給廣藥。廣藥集團是中國華南地區(qū)的大型國企,他們生產的綠盒王老吉每年要消耗10億個利樂包。這本是循環(huán)經濟的一個特長,工廠循環(huán)利用都是同一批原料。
但直到垃圾分類實施一月后,萬綠達也沒能等到廣藥相關老總的身影。廣州王老吉藥業(yè)股份有限公司公關部經理梅果說,公司還沒有接到類似合作的通知,“五一”之前他們的重心都全力撲在生產上,而且他們不知道,萬綠達公司的技術,能否像利樂公司生產線那樣具有無菌化,同時保證每小時2.3萬盒的生產量。
“至少他們應該來看一看,這樣雙方可以坦白各自顧慮。” 王鴻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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