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極夏彥 為妖怪“畫像”的妖怪] 京極夏彥獨門妖怪推理

        發(fā)布時間:2020-03-30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容不下妖怪的地方,人的存在也會受到威脅。如果一味追求成為經(jīng)濟大國,完全無視和排斥科學理性之外的東西,國民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古 籍《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載:“鬼魅,無形者,不罄于前,故易(畫)之也!卑凑者@個邏輯,日本“妖怪推理”小說家京極夏彥做的是世界上最輕松的工作。不過事實上京極的小說以人類學、心理學、物理學為基礎,旁涉江戶時代民俗與古籍?,儼然將“畫鬼”變?yōu)橐豁棌碗s精巧的工藝。在不景氣的日本書市中,京極的代表作《姑獲鳥之夏》面世不久銷量即破百萬,多部作品被改編成電影、漫畫和動畫片。除了數(shù)量驚人的推理作品外,京極還跨界民俗研究、漫畫創(chuàng)作、電影表演、動畫配音、書籍裝幀設計等領(lǐng)域,如此“鬼才”,亦為一絕。
          外界看來京極夏彥行蹤神秘,成名過程亦富傳奇色彩。在桑澤設計研究所學成后,京極進入廣告代理公司從事設計工作,后辭職創(chuàng)立自己的設計公司,業(yè)余嘗試寫小說。全無寫作經(jīng)驗的他完成初稿后隨手寄給了日本最大的出版社之一講談社,被編輯驚為天人,3天后即確定出版,成就了沖擊日本推理小說界的《姑獲鳥之夏》。此后京極一路高歌猛進,以年均兩部長篇的速度推出《魍魎之匣》、《巷說百物語》等作,斬獲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獎、泉鏡花獎、山本周五郎獎、直木獎等重要文學獎項。京極的作品貫通古今、包羅萬象,頁數(shù)也屬“超重量級”,所以被讀者稱為“便當盒”或“骰子書”。
          推理小說是日本類型文學的大宗,名家云集,新人出道頗為不易。京極獨辟蹊徑,將現(xiàn)代推理與古典妖怪文化糅合,走出“妖怪推理”一路。妖怪題材在日本文學和傳說中有悠久的歷史和復雜的譜系,傳統(tǒng)物語、現(xiàn)代漫畫乃至風靡全球的日系驚悚電影中都有其蹤跡,但與推理文學少有交集,京極作出了開創(chuàng)性嘗試。他的代表作多受到《百物語評判》、《今昔百鬼拾遺》、《本草綱目》等中日傳統(tǒng)典籍的啟發(fā),迥異于同時代其他作家的知識架構(gòu),很難被他人模仿。所謂“推理正宗”一向奉邏輯為作品核心,京極則試圖指向科學和理性未能覆蓋的幽暗地帶,他的作品展現(xiàn)了人的心靈化身而為各類“妖怪”,最終目的仍在于檢視人心。
          和他塑造的人物古書店主京極堂一樣,京極的閱讀量極大,除了日本的古典文學、還旁涉人類學、考古學、民俗學、心理學等!逗笙镎f百物語》獲得直木文學獎后,被問及100萬日元獎金(約7萬多元人民幣)的用途時京極答道:“因直木的作品只讀過《仇討十種》,他的代表作品《南國太平記》也沒看,想乘這個機會買他的全集!遍喿x的胃口之大、用力之深可見一斑。
          臨近黃梅季節(jié)的東京,灰暗的天空堆滿了積雨云。街上的人們或穿春裝或著夏服,暫時告別了東京上班族慣有的齊整。在下午兩點,記者拜訪了鬧中取靜的OSAWA OFFICE(大澤在昌、京極夏彥、宮部美幸所屬的事務所,三人都是著名的推理作家)。京極先生穿著黑色和服,戴著傳說中的黑色露指皮手套,寒暄落座后取煙點燃,淡紫色煙霧在和服周圍彌散開來,將對話導入“妖怪”和“幽談”的世界。
          
          把“無法理解”的事情留著
          
          人物周刊:在您的小說中有一句話反復出現(xiàn):“這世上沒有不可思議之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發(fā)生可能發(fā)生之事!蹦芊窠忉屢幌逻@句話?
          京極夏彥:說實話意思就是這樣。(笑)確實有些事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這樣的事情不會有的”或“跟我所認識的不一致”這樣的解釋是錯誤的,那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拿電視機來說好了,如果過去的人看到,一定覺得不可思議,但對我們來說只是很普通的機器而已。世上一切就是如此,區(qū)分“不可思議”或“可思議”是沒用的。換個角度,人類的存在就“不可思議”,也可以說世界上的事情都不可思議。我書上常用那句話,其實江戶時代有一本怪談集《百物語評判》,里面寫著“世上無有不思議,世上凡事不思議也”,恰恰跟我的想法相一致。
          人物周刊:您的作品中常常提到妖怪,為什么在科學當?shù)赖臅r代,人們還對妖怪、靈異現(xiàn)象感興趣甚至著迷?
          京極夏彥:其實我一直想知道“妖怪”這個詞的中文含義。早先在日本海市蜃樓等“不可思議”的現(xiàn)象我們也叫“妖怪”。18世紀末19世紀初出現(xiàn)了“黃表紙”(kibyoushi),算是當時給青年看的漫畫吧,它吸收了各地的鬼故事并把妖怪畫成很滑稽的樣子。到了昭和30-40年代(約1950-1970年代),“妖怪”在日本變成有固定形狀和性質(zhì)的東西,大家會用“只”這個量詞。我們現(xiàn)在的“妖怪”概念,基本是都市文化提煉出的角色。經(jīng)過了這樣的變化,現(xiàn)在我們不會認為海市蜃樓是“妖怪”了。我這么說,是想先讓中國讀者了解一下“妖怪”在日語里的演變。
          回到您的問題,現(xiàn)代人為何還對此著迷?我想在這個時代,雖然生活變得很方便,但我們還是覺得有無法理解的東西存在,也有可能我們希望把這些“無法理解”的事情留著吧。戰(zhàn)爭時代是不太會有鬼故事的,因為人家忙著找活路。這樣看來我們這個時代是很幸福的,至少可以緬懷去世的人。我一直覺得,容不下妖怪的地方,人的存在也會受到威脅。如果一味追求成為經(jīng)濟大國,完全無視和排斥科學理性之外的東西,國民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我作品的重點不在指出或追捕犯人,而在“之后怎么辦”。人有悲歡離合,負面的事不可避免,我們還是積極面對現(xiàn)實吧――我賦予“妖怪”這種爽快積極的態(tài)度。人生不會事事如意,但換個角度,我們可以開心些,文字后面我有這樣的想法。我想這可能是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我最不喜歡氣勢、干勁
          
          人物周刊:您是什么時候?qū)θ毡竟诺湮幕脱治幕a(chǎn)生興趣的呢?
          京極夏彥:我從小喜歡所謂的“日本風味”。夏天盂蘭盆會看到燈籠,或參加葬禮而看到墳墓就很高興,就是這樣的小孩。還有日本式的設計和風景也特別喜歡。最初就是這樣,并非特別喜歡怪異或惡心的東西。
          我出生在北海道,那里除了阿伊努文化,歷史和文化的積淀并不深。日常生活中也沒機會看到日本式的建筑物,反而是現(xiàn)代街道、房屋比較多。這樣的環(huán)境下,只有在宗教儀式上能看到日本式的設計,寺廟、神社、盂蘭盆會、廟會這些場所。對妖怪或所謂“怪異”的興趣就這樣開始了。而且我喜歡的故事也帶著“和風”味兒。漫畫也是,比起《阿童木》,我更喜歡水木茂先生的《墓場鬼太郎》,F(xiàn)在回想起來,我小時候?qū)W校不太會教“日本式”的事情。日本的教育較傾向于排除日本背景,而我自己,喜歡上了被排除的那一頭。
          我沒有過當小說家的愿望,后來成為小說家是偶然的,創(chuàng)作的動機也相當簡單。關(guān)于妖怪,水木茂先生曾畫過漫畫。小說方面,情節(jié)上涉及妖怪的作品是有的,但故事里直接出現(xiàn)妖怪的不多。我開始寫小說的時候,完全是個外行,沒人教我怎么樣寫,直接寫自己想要的東西。寫出來一看就成了“妖怪度”蠻高的作品了。
          人物周刊:從您出版第一部小說《姑獲鳥之夏》以來,您以每年兩部的速度推出作品,這些作品篇幅很長,故事也并不簡單。聽說,您每天只睡4個小時。這是不是創(chuàng)作出超長篇的秘密?
          京極夏彥:你覺得這個速度很快嗎?有人還跟我說太慢了呢。(笑)不過我想以后把寫作重點放在雜志連載。我不是為了寫作才睡得很少,其實從初中或高中開始就晚睡了,但早上也沒遲到過。一般睡到4個小時以上,身體反而會有點不舒服。電腦游戲迷常會說“不知不覺,打了一整天的游戲”這樣的話,大家能理解吧。我也是,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工作了一整天,如果常能進入這種狀態(tài)稿費可就多了。(笑)不過現(xiàn)實中不會經(jīng)常這樣。我最不喜歡的詞是“氣合”(kiai,氣勢、干勁之意),好像日本人蠻喜歡“氣合”的,但世上的問題并非靠“氣合”就能解決?扛蓜啪湍苴A得比賽獲得奧運金牌嗎?人啊,過得普普通通的,沒有太大壓力的狀態(tài)下,效率最高。我自己保持很自然的狀態(tài),能做就做,不能做的不硬做。
          人物周刊:您的小說《姑獲鳥之夏》和《魍魎之匣》先后被改編成電影和動畫,您對改編作品有什么要求嗎?
          京極夏彥:做影視改編時,小說已成為素材,我就像把原材料提供給餐廳的人。有的餐廳給他們再好的材料也做不出好菜來,有的餐廳無論什么材料都能調(diào)理好,這就是廚師的力量吧。若廚師想做成法國菜,“素材家”插嘴說“這個更適合做成中華料理”,這樣不太禮貌吧。我應該說的是“拜托盡量做成好吃的”,如果改編者太注意忠實于原作,做出來的影像不好玩,我反而會難過。
          小說讀者會培育自己的感覺與image(印象),而這個“image”不是原作者硬塞給讀者的。100個人看了,就會有100種感想,完全一樣的“image”是不存在的。所以我希望改編作品擁有拂去讀者原有印象的力量,好的改編能到達那樣的程度。
          人物周刊:據(jù)說您還曾好幾次在動畫和電影中配音,這也是您的愛好嗎?
          京極夏彥:不是不是,這也是工作,他們請我做的。
          
          不好看的書是不存在的
          
          人物周刊:據(jù)說您的藏書達到了一萬多冊,冒昧地問一句,您讀過其中的多少冊?
          京極夏彥:是么?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書,沒去一冊一冊數(shù)過啊。(笑)別人送給我的有些還沒看完,自己買的都看過。
          人物周刊:在中國一個叫“豆瓣”的網(wǎng)站,您的幾百位書迷建立了關(guān)于您的小組,他們喜歡您的理由是“愛推理,愛妖怪,愛理論,愛人物”,您自己最滿意哪一項?
          京極夏彥:這里的“推理”是指故事的基本結(jié)構(gòu),“理論”是指知識吧?其實可以連接起來。“妖怪”是靠故事中較多“知識”的部分產(chǎn)生的,“妖怪”故事的傳播則要通過書中的“人物”。這4個都是構(gòu)成作品的重要因素,缺少哪一個都不行。大家指出的每一項我都滿意哦。
          人物周刊:您本人喜歡什么風格的推理小說?能否舉出一位外國作家和一位日本作家,您欣賞他們的理由是什么?
          京極夏彥:嗯。在中國大家看古典文學的機會多不多呢?首先我想推薦古典作品。中日之間有悠久的交流傳統(tǒng),日本文化受中國文化的影響不小。我追溯妖怪這個角色的根子時,一定會碰到中國、韓國和亞洲其他地區(qū)豐盈的文化背景,已不能從國家的角度分得很清楚了。
          就拿“姑獲鳥”來說吧,在日本的話起源于平安時代(8-12世紀)的妖怪“產(chǎn)女”(日語發(fā)音:ubume,意為流產(chǎn)孕婦的化身)。到了江戶時代(17-19世紀)從中國傳來了“姑獲鳥”這個說法。當時日本正興起“名物學”,就是把中文詞語和日文詞語對應起來。當時的學者把“姑獲鳥”列到日文的“產(chǎn)女”條目下,我們也就開始把“姑獲鳥”這幾個漢字念成“ubume”了。
          對沒有固定形態(tài)的東西,我們只看某一個國家就不太夠了。妖怪就是,它的根是延伸到四面八方的。
          古典作品正是歷史和文化的長久累積,對我來說,也是創(chuàng)作素材寶庫。不讀的話就太浪費、太可惜了。
          我想,不好看的書是不存在的。如果有人覺得一本書無趣,那是因為無法了解其內(nèi)容。讀書,本來就是靠讀者自身的努力,由文字在頭腦里構(gòu)成畫面,的確需要相當?shù)呐筒拍。你覺得不好看,也許是“看出好看來”的努力還不夠。如果你覺得某書很精彩,那是你的才能,而非作者的才能。那么多讀者喜歡我的作品是我的幸運。把小說完成的是讀者,而故事也在讀者當中。
          人物周刊:能對中國讀者說兩句嗎?
          京極夏彥:還是剛才說的,我很推薦大家翻翻那些古典作品。從中國的古典作品開始,還有余力的話,請看看日本或者其他國家的古典作品。我想愛看書的人當中不會有壞人,這是全球通行的法則吧。(笑)
          
          回答問題前,京極夏彥總會先沉默幾秒,然后開始滔滔不絕。他的話題涉及中國古代、日本近代、歐洲宗教史等等,這篇文章介紹的,不到其中50%。預定采訪時間為一個小時,經(jīng)紀人安排得很精確,沒有一分鐘的誤差。一小時之后當記者踏出事務所大門,走廊里已排了一隊人,看來都是要拍攝和采訪京極的。1994年出道的京極在推理文學江湖上行走已有10多年了,“京極世界”一如既往地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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