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發(fā)云_胡發(fā)云,直面真相
發(fā)布時間:2020-04-03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他的小說被稱為“中國最有獨立立場和思想力度的小說”,一切緣于文革 胡發(fā)云好像一點都不著急。 2006年發(fā)表轟動一時的小說《如焉》后,胡發(fā)云幾乎沒有新作!度缪伞吩徊簧僭u論者稱為“中國最有獨立立場和思想力度的小說”,風行一時。3年后出版的《隱匿者》,其實是以前中篇小說的結集,大多寫在世紀末前后。有些熱心的讀者甚至揣測,他是否受了某種限制。
他的筆沒有擱下。或許,今年就有一部長篇殺青,這部還差幾萬字就可以完成的小說是計劃中的“文革三部曲”的第一部。
在2003年之前,他沒有寫過長篇小說,當時他已“從業(yè)”20年。
那年年底他開始寫平生第一部長篇《如焉》。每天寫幾個小時,寫得很快,3個月完稿。
當了二十多年文學編輯的妻子李虹是第一個讀者,他寫的時候,她就一節(jié)節(jié)地看,完稿后又連讀了幾遍,說她很喜歡,但恐怕發(fā)不出去。
不久,李虹潛伏了3年的胃癌突然復發(fā),他們開始了從一個醫(yī)院到另一個醫(yī)院的漫漫求治路。那8個多月中,每到一處,胡發(fā)云都會盡最大努力包下一間病房,把生活用品搬去,兩個人一同住下,仿佛居家過日子。
8個月后妻子離開了他。如她生前所料,小說的發(fā)表遇到了一些困難,胡發(fā)云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2005年秋,作家出版社編輯袁敏收到了朋友發(fā)至她郵箱的《如焉》。第二天上午她就給胡發(fā)云打電話說:你的稿子我要了。
很快,袁敏出任文學雜志《江南》的主編,《如焉》在她主持的第一期發(fā)了頭條。盡管她還是“動員他刪掉了三四千字”,但這已經(jīng)是一個盡可能完整的版本。她很看重小說的分量,“對社會敏感問題有所觸及,并且有尖銳的看法”。在她眼里,與一般作家相比,胡發(fā)云格局比較大,關注“國家、民族的大命運”。她用這個詞來形容他:熱血。
而在兒子胡小鹿看來,胡發(fā)云最突出的特點是獨立性,“很少受外界影響,不會隨波逐流”。
穿風衣的人全是特務
1949年1月8日,胡發(fā)云在武漢出生。
父親是國民黨部隊醫(yī)院的醫(yī)生,在胡發(fā)云出生后幾個月跟部隊后撤到了重慶。他原本在教會醫(yī)院工作,1938年6月武漢保衛(wèi)戰(zhàn)爆發(fā)后,放棄了舒適的生活,上前線做了11年的軍醫(yī)。
1949年,劉鄧大軍解放西南后接管了醫(yī)院,希望他留下來為新政權服務。他說,歷經(jīng)十多年戰(zhàn)亂,上有老下有小,他希望回家鄉(xiāng)去。軍政府就給他發(fā)了路費路條。他回到武漢當了一個診所的所長。再后來他有了個令他哭笑不得的名號:偽軍醫(yī)。
父親有個弟弟也是醫(yī)生,當年沒有上前線,留在武漢照顧老父,“歷史比較干凈”,1949年后日子比較好過,收藏了許多音樂唱片、民國書刊和美術作品。胡發(fā)云小時候一部分體制外教育正是在叔叔那里完成的。盡管父親是個“偽軍醫(yī)”,畢竟醫(yī)術好,頗受鄰里尊重,家里生活也比一般人家優(yōu)裕。少年胡發(fā)云覺得,有個做醫(yī)生的父親畢竟是一件榮耀的事。父輩的憂慮他還很難感受到。
小學三四年級時,某天放學,胡發(fā)云和幾個同學看到一個穿風衣的人。當時很少有人穿風衣,電影里穿風衣的人全是特務。幾個小學生興奮了:這一定是個特務!他們開始跟蹤他,從四五點一直跟到天黑,還是跟丟了,懊悔得不行。
“到廣州去揪陶鑄!”
“文革”,“一場富于刺激性、挑戰(zhàn)性的革命、從少年時就盼望了那么多年的革命”,兀然降臨。不過很快胡發(fā)云就發(fā)現(xiàn),這不是屬于他的革命。以他那樣的家庭背景,沒有資格到北京去見毛主席,沒有資格組建紅衛(wèi)兵組織,甚至沒有資格在一些會議上發(fā)言。當年共產(chǎn)黨還允許資產(chǎn)階級家庭的子弟參加紅軍,今天為什么不讓我們參加建設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
當時他的家庭尚未受到?jīng)_擊――關于他的惟一一張大字報是同桌女生寫的,說他和她同桌一學期卻從未跟她說話,是瞧不起工農出身的同學。但充斥暴力的運動已讓他感到抵觸:教學樓掛著“紅色恐怖萬歲”的大標語,一位數(shù)學老師在蚊帳中用剪刀剪斷自己的喉管,從半夜一直掙扎到天亮才死去……
孤傲的少年,選擇了疏離和逃避。
1966年10月底,他坐火車去北京串聯(lián)。上了車后,一只腳沒有地方放。往下踩,都是人家的腳背或者腳后跟。只好用一只腳站著,累了,趴在人家肩上,把這只腳拔出來,再把另一只腳放下去。
很多在禁欲主義教育下從來沒正眼看過異性的學生,初戀就發(fā)生在串聯(lián)的路上。后來好幾個同學告訴他,最難忘的,一是見到了毛主席,二是接近了某某女生,留了地址,而且在通信。那些信,前面是毛主席語錄,后面寫著“毛主席萬歲”,沒一句談到感情。
在北京,胡發(fā)云一方面為見到了毛主席、為驚心動魄的大場面激動;另一方面,即使在人潮洶涌的天安門廣場,仍被一種深深的疏離感所纏繞。北京的一些高校已經(jīng)出現(xiàn)劉少奇、鄧小平等人的大字報,同時他們卻又出現(xiàn)在毛澤東檢閱紅衛(wèi)兵和革命師生的行列中。這場運動超出了他的理解力。
從北京串聯(lián)回來碰到班上一個同學,走得匆匆忙忙,問他去哪兒,他說,“到廣州去揪陶鑄(時任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南局第一書記)!”就像去抓一個小偷一樣輕松。
到米蘭怎么走
1968年底,胡發(fā)云下到湖北天門插隊。對十八九歲的青年人來說,最大的風暴在內心:忽然被丟到一個與世隔絕地老天荒的地方,而且可能從此回不去了。在此之前,不管是受難者還是旁觀者,畢竟時刻能捕捉到時代的脈搏。
經(jīng)過前兩年的磨練,年輕人都有了一種江湖氣,不再把神圣真當成神圣,只有“不能成為毛主席的反對者”這根筋始終繃著!昂芏嘀嘤忻撎Q骨的感覺,開始抽煙喝酒,過一種用現(xiàn)在的話說比較‘酷’的生活!
在鄉(xiāng)下有兩種活動,一個是被安排做的農活,一個是自己安排的看書、聽音樂,朋友間的走動交談。兩種活動看似風馬牛不相及,時間上卻緊密相連。剛剛洗掉腳上的泥巴,往床上一坐,可能就抱起了屠格涅夫的《前夜》,或拉起了小提琴,背著畫夾出去寫生。常常會走幾十里路去見一個朋友,僅僅為了借一本書,或者僅僅為了聽哪個從城里回來的人說說城里的情況。
一次胡發(fā)云和一位同學去一個遙遠的知青點。他們談論著俄羅斯強力集團、讀過沒讀過的文學名著、意大利文藝復興和巡回展覽畫派。突然同學停下來沖地里正在勞作的農民喊道:“哎――到米蘭怎么走――”農民抬起身,竟朝前方指了指。于是繼續(xù)前行。
有時在外面干苦力活或跑長途拖水利建設用的石灰,荒郊野外,板車下面鋪一層稻草就可以睡一晚。大雪天,幾架板車往墻邊一靠,搭成一個窩棚,鋪上被子,一住就是兩個月。浪漫,但也真苦。
1970年有家部隊工廠要創(chuàng)建文藝宣傳隊,相熟的人極力推薦他。原本天門縣剛成立的新劇團已經(jīng)要他去報到了,但“當時部隊的特點就是,他們可以理直氣壯地干壞事,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干好事。他們二話不說就把我給帶走了”。
就這樣回了武漢。
1977年,因為一些率性言論,胡發(fā)云被當成“現(xiàn)行反革命”關進了廠里的小黑屋。除了專案組幾個人來訊問外,另派了4個工人分兩班24小時看守,連上廁所都貼身跟著。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和李虹開始了隔著高墻的戀愛。在他被隔離審查的第二天,她就住到了他家,并開始照顧他的父母。
被關押了一年多,某個廠休日,在一位看守幫助下,胡發(fā)云溜了出來,按約定在一條小巷與李虹會合。他們在朋友的小屋里自己舉行了婚禮,然后去看他父母和叔叔。離開叔叔家時公交車已經(jīng)停開了。兩人在深夜里步行,跨過兩座大橋穿越武漢三鎮(zhèn)回到了武昌――25年后的銀婚紀念日,他們重走了那條18公里長的路。
胡發(fā)云在暗夜中潛回廠里,繼續(xù)做他的囚徒。不久,他在報上看到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的消息。之后整個專案組繃著的弦就松了。十幾天后他結束了牢獄生活。
共同重建“文革”史
1988年,上山下鄉(xiāng)20周年,胡發(fā)云他們那批老三屆學生有數(shù)百人回到學校,找來了當年的校長、教導主任、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在一個大階梯教室,以當時所有學生的名義向他們道歉,請求原諒。當年在學校迫害老師們的不是他們,但他們當中有很多人,在老師們遭受侮辱和毒打時沒有站出來,而是附從了施虐者,有的還寫過大字報和大標語。胡發(fā)云說,“某種意義上,我們不是幫兇也是看客!
“文革”使無數(shù)人在道德上淪陷。
胡發(fā)云對“文革”的反思,始于被打成“現(xiàn)反”時期。1980年兒子胡小鹿出生后,他把寫作放下了一段時間,大量地閱讀和思考。1995年有過心跳驟停的經(jīng)歷后,他開始集中創(chuàng)作帶有反思意識的小說。他甚至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每次電視上出現(xiàn)政治人物,就會根據(jù)他的年齡和簡歷推想他在1957、1966、1978、1989這些共和國史上的關鍵之年,身在何處,作為如何。
多年后回想,他說如果沒有“文革”,他可能會成為一個比較守規(guī)矩的知識分子。然而“文革”把這些毀了。他們這代人中的大多數(shù)最大的困窘就是如何面對“文革”前、后兩個人生階段的落差。很多人在前一階段是政治上的獲益者,度過了激動人心的青年時代。改革開放后,因為他們知識技能的不足,也許成了生活困窘的下崗工人。他們用個人際遇的變化,來裁斷兩個時代的好壞,沒有意識到,他們后半生的命運是被前半生決定了的。
在胡發(fā)云看來,“文革”有幾個不同階段。不同時期、不同地區(qū),“文革”發(fā)展并不均衡。同一個口號、同一個領袖、同一面旗幟之下,各個群體的利益訴求卻相去甚遠,各自的命運也大相徑庭。
從這個意義上說,“文革”史需要當年各個群體的人共同來重建,“過了一定的時候,即便這些都可以公開也沒人感興趣了,‘文革’惡果卻會轉化成第三代第四代變種在社會上延續(xù)下去!
他認為對“文革”真相的澄清,是中國走向民主法治社會的前提:“如果那么多人把往事爛在肚子里,整個民族就沒有可能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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