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狷狂,楊金柱] 狷狂

　　告別風波迭起的第一期“公益性律師刑辯實務高級研修班”，楊金柱繼續(xù)自己的律師工作：“先到南昌會見當事人，再到北京大學講座，然后去昆明……”55歲的楊金柱顯得精力充沛，步履不停。
　　研修班令其聲音嘶啞，即使在出差途中，也不得不靠著西洋參片和醫(yī)生開出的方子來維持。在長沙家中，是懷孕7月余的妻子李茂林。
　　歷經(jīng)“文革”“批判臺”的楊金柱，如同歷經(jīng)尷尬研修班后仍揚言要辦“律師學院”一樣，依然在“戰(zhàn)風車”：“我不寬恕任何人，我連自己也不寬�。　边@位“湘南蠻子”斗天斗地斗權威，從體制內(nèi)到律師圈內(nèi)，“被批判”的往昔，反倒令其鼓足了“批判”的勇氣。
　　但是楊金柱說要活到80歲，“這樣我能看著還在娘胎里的孩子長大”，所以他說：“楊金柱也是有怕的�！�
　　“難產(chǎn)”的研修班
　　“我要一個人跑去司法廳前抗議！我要求見周強書記，問問這還到底是不是法治湖南！”12月17日深夜的軍港酒店大堂內(nèi)，楊金柱對著手機免提那頭的長沙市司法局領導喊話。他的身邊八十多名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律師，坐在五顏六色的塑料板凳上，行李散落了一地。他們被酒店拒絕入住。
　　從四川南充趕到長沙的四川罡興律師事務所律師林波，抵達酒店已是下午2時許。按照楊金柱在微博上說的方式，林波直接到前臺報楊金柱的名字，服務員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那邊�！�
　　順著服務員的手勢，大堂角落里滿滿的行李把林波怔住了。
　　“現(xiàn)在暫時住不了，正在和酒店交涉�！苯锹淅镆幻�男子讓林波先行簽到。酒店旁邊的餐館內(nèi)，楊金柱正對酒店的“無理行為”發(fā)表聲討演講：“昨晚簽了合同的，怎么能說沒有房間呢？而且已經(jīng)給了的5間房還不讓��！”濃重的湖南口音擲地有聲。
　　5時30分許，楊金柱向到場的五十多名律師聲稱：“律協(xié)的秘書長要來看望大家，請大家吃飯�！背酝盹埡�，楊金柱說秘書長6時30分到，后又改口至8時30分。最終這位秘書長遲遲未到。
　　相反，律協(xié)工作人員要求楊金柱出去和他們見面。
　　在場的部分律師表示反對，有人打通律協(xié)領導電話，要求10名律師陪同楊金柱前往見面。直至當晚11時30分，律協(xié)兩名工作人員終于現(xiàn)身，林波為其搬來小板凳，但他們顯然急于離開，并未落座，只是安慰了急得手舞足蹈的楊金柱幾句：“不要激動，要冷靜，律協(xié)會處理好的。”
　　已是第二日凌晨時分，朱明勇等講課律師先后到來。楊金柱和幾名參加研修班講課的律師在酒店大堂內(nèi)發(fā)表開班演講。
　　“長沙的酒店有的是，怎么可能沒有地方�。�！這只是楊金柱的‘楊氏刀法’，一定要等到12點以后�！�12月18日凌晨開班演講結束后，80多名律師分散居住到長沙各家酒店。
　　研修班的學員在微博、楊金柱在博客直播了這一晚研修班的艱難推進過程。事實上，還在開班前二日，楊金柱便接連遭遇一系列“突發(fā)狀況”：
　　研修班講課律師陳光武在臨沂市司法局受到了警告，稱根據(jù)司法部和省司法廳領導的指示，楊金柱舉辦全國性的活動沒有經(jīng)過批準，這是非法的。該司法局嚴禁陳光武去長沙講課。
　　事先交了1萬元定金的研修班地點――通程麓山大酒店，突稱研修班進行期間要停電檢修。接到此通知的當日，楊金柱的助理還在和麓山大酒店的相關人員核對后天報名的具體事項。
　　“臨開班前，包括韓嘉毅、許蘭亭、張青松在內(nèi)的多名講課律師突然說不能來了”，急得楊金柱在博客上下了“絕交令”：誰不來和誰絕交。這些未能成行的講課律師大多被有關部門打了招呼。
　　情急之下，楊金柱在擁有2213萬瀏覽量的博客上放話：“楊金柱這個一根筋就是真的一根筋：就是砍了腦殼，也一定要讓首屆公益性律師刑事辯護實務高級研修班準時開班。”
　　他自費近10萬元辦研修班的事情，得了到各界肯定。
　　“律師界做刑辯的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危險，楊金柱自費辦班是第一步，以后還要開律師學院！楊金柱已經(jīng)到張家界和昆明勘察好了�！背�了辦學之外，楊金柱的另一個目標是要為初出茅廬的刑辯律師成立基金，“中國剛剛起步的律師都很慘的，他們朝不保夕，怎么讓他們?nèi)プ鲂剔q？楊金柱就是要給他們尋找保障！”
　　幾乎在任何場合，楊金柱都能成為焦點。以名字自稱的話語串成激昂的演講，“律師辯護的時候常常自稱某某律師事務所楊金柱，我覺得用楊金柱自稱顯得更有力！”
　　研修班在隨后的幾日內(nèi)成了“游學班”。從岳陽樓到衡山，從大篷車內(nèi)到幕天席地，楊金柱的博客稱：“三湘大地擺不下一張律師技能講臺”，“刑辯律師在長沙無處講課，今日游覽屈原祠、岳陽樓�！�
　　楊金柱點開博客瀏覽量曲線圖，在研修班期間，其博客的日瀏覽量達到了8萬之高�！斑@樣寓教于樂、在旅游中業(yè)務交流的研修班，比起圓桌會議的收獲更大。”研修班學員感嘆。
　　最早的訪民
　　1956年出生于湖南省洞口縣的楊金柱，可能是新中國的第一批訪民。他對于“文革”有著切膚之痛，自稱5年后告別律壇時，要專心寫他的“文革三部曲”去。這些，與他的身世有關。
　　早年，在外公去世后，其外婆帶著楊金柱未成年的母親嫁給了喪妻不久的爺爺，爺爺膝下是未成年的父親，父母到了適婚年齡后，兩人結了婚�！耙虼宋覀兗覜]有什么別的親戚，我父母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
　　楊金柱在家中排行第二。父親是洞口縣山村里的大隊加工廠技術人員，負責修理機械。小學四年級，“文革”給10歲的楊金柱烙下了模糊的記憶：“帶著紅小兵的袖章，去造反，破四舊，斗校長和老師，覺得很好玩�！�
　　停課鬧革命幾乎荒廢了楊金柱的大部分學業(yè)，直到1971年初中畢業(yè)。那一年姐姐高中畢業(yè)，“家里不能出兩個高中生，所以我沒有再讀高中�！睆�1971年一直到1979年，楊金柱的成人禮是目睹父親自殺，自己也走上“批斗臺”。
　　1975年，全國搞“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的技術革命”，到處在割資本主義的尾巴。楊金柱家中有兩臺縫紉機，一輛自行車，也被定性為資本主義�！爱敃r洞口縣有兩個典型，我父親是其中之一。我父親在割資本主義尾巴當中被刑訊逼供，被打，他受不了，1975年5月9日中午，在大隊加工廠的樓上自殺了�！�
　　“他們還想要拉他的尸體出去批判，但后來沒有，讓我們把他埋了，但不讓我們家人哭。我想不明白，地富反壞右，我父親什么都不是。我真的搞不明白�！�
　　1975年8月23日晚，農(nóng)村里的雙搶過后，19歲的楊金柱被關押起來。趁著上廁所的時機，他從老祠堂翻墻逃跑。跑回家問母親要了十多塊錢，從家里爬山連夜走了15公里路，坐上了到長沙的火車�！皼]有買票，逃票的。然后再坐火車去北京。”
　　在北京，楊金柱到最高法院、國務院告狀，結果被遣送回家，“接訪的人給買的火車票。我又把火車票賣了，自己逃票上車回了湖南。所以上訪我一點都沒虧，還賺錢了！”
　　1976年8月底，楊金柱又一次到北京。這一次，因為逃票，楊金柱在河北被查下車。北方一馬平川的茫茫原野上，楊金柱沿著鐵路走了一站路，在下一站繼續(xù)逃票上車，就這樣到了北京。所以楊金柱的逃票很有經(jīng)驗�！懊看稳ケ本�，他們都把我的材料收了，然后把我送回家。”
　　以為再一次上訪賺錢回家的楊金柱，這一次并不好過。1976年9月11日，楊金柱對這個日子“刻骨銘心”。“毛主席死后沒幾天，他們在大隊里批判我�！鳖^戴的高帽子上寫著“右傾翻案風急先鋒”，胸口掛著的牌子上寫著“鄧小平的黑爪牙”。
　　楊金柱被反綁兩手，“我不肯低頭，他們按住我的頭，我還是把頭抬起來，后來兩個民兵找來兩塊土磚，一塊磚有18斤重，他們把兩塊土磚掛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嘴里還在喊：‘真理永遠是壓不服的！’”
　　磚塊在他的脖子上掛了將近二十分鐘，直到他因窒息口吐白沫，大隊的民兵才幫他取下磚塊。
　　一邊被批斗一邊忍辱讀書，《水滸》、《三國》、《說岳全傳》……楊金柱抓住任何機會讀書，連風水書也不放過。
　　“77年高考他們不準我報名，也不說什么理由。78年我和妹妹同時報考中專，考試都過了線，但是他們不讓我讀。79年恢復高考之后，我在從來沒有讀過高中的情況下，考上了湖南師范學院�！�
　　1983年楊金柱從大學畢業(yè)，到湖南省婁底師專教現(xiàn)當代文學。1986年，到婁底電大干部班講課，一位司法局的科長聽課后問他：“楊老師你口才這么好，為什么不做律師？”
　　“做律師？可以啊！我喜歡打抱不平！”就這樣，楊金柱拿到了兼職律師工作證，一邊教書一邊打官司。
　　楊金柱作為律師接的第一個案子是離婚官司。他第一次站在法庭上，辯護詞變成了一串串的排比句。急得法官不停提醒：“楊老師，你的文學語言太多了�！�
　　楊金柱的愛與怕
　　接下的第一個案子，代理費是20元，當時楊金柱做老師的月收入是40元。
　　“我現(xiàn)在存款有1000萬。這些是為了辦未來的律師學院存的�！睏罱鹬�覺得自己是賺錢很少但永遠花錢很多的律師。
　　“1993年，我已經(jīng)一年收入26萬；2000年，我買了36萬的別克車；我是湖南最早買大哥大的，花了2萬多……”說起這些風光歲月，楊金柱充滿自豪。
　　說起后來，楊金柱仍然自豪：“后來我就跟風車作戰(zhàn)去了�！痹诶钋f案現(xiàn)場“翻筋斗”，要求最高法釋法。楊金柱也承認有跟權力部門“同流合污的時候，這是在所難免的，是律師的原罪”。
　　也因此，他立志要成立刑辯律師基金會，“要讓年輕律師把腰桿子挺起來。”
　　這種豁達和突然的清高，楊金柱說來自兩次“差一點”的死亡。2006年，為辦湖南省政府駐北京辦事處的一個案子，他連續(xù)通宵達旦4天，心力衰竭，被送至醫(yī)院搶救。
　　另一次還在李莊案時。楊金柱從李莊案第二季開始發(fā)出聲音。2010年3月11日，楊金柱博客上出現(xiàn)第一篇關于李莊案的文章，隨后連寫4封公開信。
　　4月19日，楊金柱發(fā)起了《關于建議最高人民法院對第三百零六條作出司法解釋的律師意見書》的“萬人簽名”，公開征求全國各地律師簽名支持。
　　5月5日到邵陽辦案時，湖南省司法廳廳長致電楊金柱要求見面。翌日楊金柱和妻子從邵陽回長沙的路上，發(fā)生了車禍。楊金柱再一次與死亡擦身而過。其發(fā)起的“萬人簽名”也隨之被叫停。
　　“萬人簽名”失敗后，楊金柱作為湖南省通程律師事務所的終身名譽主任，被自己一手創(chuàng)辦的通程所除名。直到今年恢復執(zhí)業(yè)的時候，楊金柱才算踩上了北海案的尾巴，得以從幕后走到臺前。
　　楊金柱是怕死的，“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睏罱鹬�最愛看著懷孕的妻子，摸著她的肚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說話，“那才是幸福啊！”這是楊金柱的第二任妻子，“楊金柱連私生活都是透明的�！�
　　新成立的湖南省岳林律師事務所以他妻子的名字命名，“用她的名字注冊，老婆管錢，我干活。”
　　北海案時有網(wǎng)友問楊金柱：“你的高調(diào)帶有表演的味道嗎？”楊金柱答：“什么叫高調(diào)？我在重慶李莊案二季那才叫高調(diào)。千里走單騎，在重慶江北區(qū)法院門口點王立軍的名字，那才是真正的高調(diào)。我在北海一案中使用的是中調(diào)而不是高調(diào)。關于表演，表演是對演員的專用術語。楊金柱是律師，不是演員。不存在表演的問題�！�
　　北海案偃旗息鼓之時，楊金柱上演“絕交游戲”。這令圈內(nèi)諸多同行哭笑不得地稱其為“老小孩”。先是與李莊絕交，繼而與陳有西絕交。在與李莊“絕交”的日子里，楊金柱依然與李莊保持電話聯(lián)系，在李莊入獄兩周年之際為其絕食一日。他說，“與李莊絕交是假絕交，與陳有西絕交是真絕交�！睏罱鹬�亦將之歸為“楊氏刀法”。
　　家庭幸福的楊金柱從來不出國，“旅游我也只在國內(nèi)��！”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不給他們留下任何口舌，說我勾結境外勢力。楊金柱再怎么罵，都是愛國的。我們有責任幫助社會轉型�！钡�是若轉型不成，“楊金柱將站在隊伍的第一個，讓專制的刺刀第一個刺穿楊金柱的胸膛，讓專制的子彈第一個擊穿楊金柱的頭顱�！贝朔�言論，楊金柱不僅在博客公開發(fā)表，而且在多個公眾場合作為演講高潮。
　　“你看重名譽嗎？”“也看重，但不屑一顧。”楊金柱時常處于自我否定的矛盾中，“求道之人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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