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小洪:韓國“光州事件”25周年祭

        發(fā)布時間:2020-05-24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一、“光州事件”事件來龍去脈

          

          由反軍事獨裁開始的民主運動

          

          1980年5月18日,韓國爆發(fā)的震驚世界的“光州事件”,到現(xiàn)在25周年了。

          1979年10月26日,樸正熙被部下情報部長金載圭刺殺,由崔圭夏任代總統(tǒng),韓國出現(xiàn)了一個短暫的“漢城之春”。但好景不長,實權(quán)還是掌握在軍人手中。11月24日,140名民主運動人士因要求民主而被逮捕及拷問。12月12日,又一位軍界強人全斗煥發(fā)動“肅軍政變”,繼續(xù)實行獨裁統(tǒng)治。不久,金大中等民主人士發(fā)表《促進民主化國民宣言》,要求全斗煥下臺。1980年4月中旬,全國爆發(fā)了工人及學生示威浪潮,要求民主。5月初全斗煥政府公布了戒嚴令,宣布在漢城取消一切政治活動,禁止集會游行。但民眾示威浪潮隨之更形擴大,并要求撤銷戒嚴令和全斗煥下臺。5月15日,約10萬名大學生在漢城集會,向軍政府示威。5月16日光州也有3萬名學生與市民示威。5月17日,全斗煥宣布《緊急戒嚴令》,進一步擴大戒嚴范圍至全國,禁止一切政治活動,關(guān)閉大學校園,禁止召開國會,禁止批評國家元首,還拘捕了金大中、金泳三等民主運動領(lǐng)袖和學生。

          1980年5月18日凌晨,全斗煥調(diào)數(shù)萬軍隊組成戒嚴軍分6路包圍了韓國全羅南道首府光州市,甚至動用飛機空運軍隊。當日上午10點,在光州民主運動大本營的全羅南道國立大學,戒嚴軍與學生發(fā)生了第一次沖突,軍隊打死學生數(shù)人、逮捕多人。激動的光州學生和市民奮起抗爭,聚集于全羅南道道廳(相當于我國的省政府)前廣場,拉開了“光州5·18抗爭”序幕。一句“到道廳去”成了當年最激蕩光州市民的口號。

          

          有組織的對抗

          

          學生與市民以道廳為中心,到光州火車站、高速巴士總站等地阻攔戒嚴軍進城。軍隊向人群開火。5月20日晚,20萬人在道廳集會、示威。市民組織200多輛出租車、公交車突破戒嚴軍封鎖線到道廳助威。戒嚴軍切斷光州與外界的聯(lián)系,擔心失控,21日凌晨向示威人群開火,造成54人死亡。21日,多達30萬人來到道廳、廣場及周圍的錦南街、忠壯路都擠得水泄不通。一個青年站在戒嚴軍的坦克上,揮舞著國旗,高呼“光州萬歲”,市民圍在一起高唱國歌,軍隊射殺了這位熱血青年。

          憤怒的市民成立“民眾抗爭本部”,進行長達一周的有組織有系統(tǒng)的對抗活動:

          組織市民軍,與戒嚴軍武裝對抗。從警察局和軍隊那里搶奪了部分武器,與軍隊開展了街壘戰(zhàn),占領(lǐng)了道廳。迫使戒嚴軍一度撤回到郊外。整個抗爭期間,還訓練市民使用槍械。由于有武裝沖突,所以后來也有歷史學家稱作“5·18暴動”或“5·18起義”。

          成立市民收拾對策委員會。與政府當局談判:讓死難者家屬認領(lǐng)抗爭者尸體、戒嚴軍釋放被捕的民眾并撤出道廳及市中心,市民軍交出武器。

          組織救援、發(fā)動募捐、提供后勤保障。為抗爭人士提供食物及日常補給。醫(yī)生、護士全力搶救受傷者,連娼妓都為傷者獻血。

          召開“守護民主市民大會”:23、24、25日連續(xù)三天晚上數(shù)萬市民在道廳廣場召開“守護民主市民大會”,決心與軍政府對抗到最后一刻。

          突破軍政府新聞封鎖,向全國說明“光州事件”真相。政府控制的光州各媒體不僅不客觀報道事件的進展,還歪曲事實。市民縱火焚燒幾家電臺和報社,并自己編發(fā)了“民主市民會報”,向全國發(fā)布光州抗爭消息,如實地揭露戒嚴軍的暴行。

          

          美國支持軍隊鎮(zhèn)壓

          

          市民占領(lǐng)道廳開展全方位抗爭以來,僵局持續(xù)了不到一周,美國的態(tài)度使局勢出現(xiàn)了劇變。向來以支持民主運動祖師爺自居的山姆大叔,并沒有支持韓國大學生的民主運動。

          據(jù)韓國學者說,全斗煥調(diào)軍隊到光州就得到了美國的默許。因為,根據(jù)20世紀50年代簽訂的韓美同盟,韓國軍隊的指揮權(quán)在駐韓美軍司令部手中。27日,美國國務院發(fā)表了“不能坐視韓國的無秩序和混亂”聲明,正式容許全斗煥軍政府軍事鎮(zhèn)壓抗爭者。數(shù)千名軍人開著坦克進入市區(qū),盡管有市民臥路阻擋,但坦克仍然肆無忌憚地壓過他們的身體入城。戒嚴軍占領(lǐng)了道廳,槍殺了最后一批不肯撤出道廳主樓的20多名學生和市民。光州“5·18”運動以被殘酷鎮(zhèn)壓而告終。這使本來反美情緒就很重的韓國民眾更增加了對美國的仇恨。

          

          韓國教會在運動中

          

          值得一提的是,韓國教會在整個“5·18”運動中起了積極的作用。正是5月18日這一天,學生們在天主教會大樓前舉行了首次靜坐示威。整個抗爭期間,天主教會設(shè)立了廣播站,向全國揭露了戒嚴軍濫殺無辜的暴行,頌揚了市民們的正義行動!肮庵菔录北绘(zhèn)壓后,廣播站持續(xù)報道“光州5月事件”。光州基督教醫(yī)院、紅十字會醫(yī)院等教會醫(yī)院組織了對受傷者最及時的救助。

          據(jù)官方報道,“光州事件”造成了191人死亡,122人重傷,730人輕傷。直接經(jīng)濟損失為2200萬美元。但間接損失無法統(tǒng)計,導致了韓國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政府實施經(jīng)濟增長計劃以來的第一個負增長年。

          光州“5·18”事件平息后,全斗煥政府在全國瘋狂地鎮(zhèn)壓民主運動,白色恐怖籠罩著韓國。5月28日在逮捕了幾千名參與民主運動的市民,并以“光州事件的幕后操縱者”的罪名判處金大中死刑。1980年~1983年,有700多名新聞工作者因要求新聞自由而被政府勒令退休。1980年~1986年,每年都有相當多的大學生因政治訴求被開除。

          

          “5·18”運動的正名

          

          “5·18”運動被鎮(zhèn)壓后,懾于政府的高壓,韓國新聞媒體只得選擇沉默。政府在提到這個事件時,只輕描淡寫報說是“光州事件”或“光州暴亂”。

          韓國爭得1988年漢城奧運會舉辦權(quán),大大推進了民主化進程,為“5·18”正名迎來了曙光。這時,反對黨的改憲運動如火如荼,特別是1987年6月,百萬人走上漢城街頭要求改憲。軍隊已經(jīng)無法再壓制民主運動。韓國軍政府在內(nèi)外壓力下,也為了對世人改變政治形象,被迫接受憲改方案,采用總統(tǒng)直接選舉制,獨裁統(tǒng)治在韓國終結(jié)。

          全斗煥下臺后,1988年,光州“5·18”事件很快就被國會重提。1993年第一位非軍人總統(tǒng)——金泳三上臺,承諾為“5·18”運動死難者建立國家公墓。1997年,金泳三簽署“5·18”運動特殊法令,正式為“5·18”運動正名,為死難者家屬支付賠償金。鎮(zhèn)壓“5·18”事件的元兇兩位前總統(tǒng)全斗煥、盧泰愚以內(nèi)亂罪被課以重刑。不過后來又對他們實行了赦免。

          可以說,光州“5·18”運動敲響了韓國軍人獨裁統(tǒng)治的喪鐘,加速了韓國民主政治的到來。

          

          二、“5·18”的傷痕遠未平復

          

          我是1979年上大學的,那時我國與韓國尚未建交,中央電視臺每天的新聞聯(lián)播中有限幾分鐘的國際新聞,很多時間都是用來報道和播放韓國(那時我們稱之為南朝鮮)大學生反美示威而與防暴警察對峙的消息和畫面。一直到1980年5月,終于聽到韓國軍政府動用數(shù)萬大軍鎮(zhèn)壓了赤手空拳的學生的消息。那以后,我一直對韓國學生運動在推進韓國政治民主化過程的作用有著濃厚的興趣,弄清“5·18”運動的來龍去脈一直是我的愿望。一個偶然的機會,我于2003年至2004年到光州這座韓國人引以自豪的“民主之城”,在朝鮮大學講學一年,得以尋訪“5·18”事件發(fā)生地,多次上“5·18”國家公墓憑吊死難烈士,并與當年“5·18”運動參加者現(xiàn)在成了我同事的朝鮮大學教授們座談“5·18”運動意義。我感覺到,“5·18”猶如一個咒語,在光州乃至整個韓國國民心中留下了深重的創(chuàng)傷,至今還難說完全平復。

          光州城有許多地方以“5·18”命名:如“5·18”民主廣場(就是全羅南道道廳門前的廣場)、“5·18”紀念公園、“5·18”自由公園、“5·18”陵園、“5·18”公墓等。“5·18”公墓1997年落成,那時才得以將分葬在幾處的烈士遺體歸葬一處。每年“5·18”這天,韓國總統(tǒng)都要來這里發(fā)表講演,緬懷長眠此地的烈士們對韓國政治民主化的貢獻。

          2004年5月18日下午,兩個學生駕車陪我來到墓地,公墓坐落在光州的東南角,占地數(shù)百畝。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主體建筑,位于墓地中央的是“5·18”民眾抗爭追思塔。下面數(shù)百座墳墓的碑文上寫著死難者的姓名和生卒年月。他們大多數(shù)是出生于1960年前后的大學生,死時年僅20歲上下。公墓內(nèi)還有一座“遺影奉安所”,供奉著“5·18”事件中死難者的遺像靈位。更使人震撼的是公墓內(nèi)還有一個資料館,周而復始地播放著“5·18真相”的錄像片,長達1個多小時。幾乎是原汁原味地再現(xiàn)了那段血淋淋、慘不忍睹的歷史?上Ы庹f詞我一句也聽不懂。

        因為這些錄像中不時有英語、日語的解說,顯然是當時在現(xiàn)場的外國記者攝錄下來的。那天的公墓現(xiàn)場,被數(shù)不清的花圈、挽聯(lián)覆蓋著。前來悼念的人絡繹不絕。上午盧武鉉總統(tǒng)發(fā)表了重要的講演。筆者目睹了許多死難者親屬跪在墳頭悲痛欲絕的慘景。聽一個韓國朋友說,從市中心通往墓地的一條主路被稱作“眼淚之路”,每年來此掃墓的市民們沒有不痛哭流淚的。那天尤其引起我注意的是,在公墓門口,有幾個來自緬甸的大學生舉著一塊廣告牌,用韓文和英文寫著請求國際社會關(guān)注緬甸的民主、人權(quán)狀況。并向路人散發(fā)傳單介紹他們國內(nèi)的民主運動。

          每年的“5·18”前一周, 整個韓國都在紀念“5·18”運動:電視有專門報道,報紙有專欄。大學校園內(nèi)滿是“5·18”主題的各種報告會。光州市中心的道廳門前廣場(現(xiàn)在叫“5·18”民主廣場)連續(xù)幾天有紀念“5·18”運動的大型晚會。整條錦南大街(正對道廳,是光州最繁華的大街)都布置成當年“5·18”的場景。馬路的兩邊掛滿了當年的照片;有隨著坦克開進城的頭戴鋼盔的士兵,有士兵闖進當年學生運動中心全南大學搜捕學生會領(lǐng)袖的恐怖,有市民支援學生的場面,也有市民軍與戒嚴軍對峙的場面。大街上扔滿了被踐踏過的小幅美國星條旗,以示抗議在“5·18”事件中,美國充當獨裁軍政府幫兇,鎮(zhèn)壓了這次學生民主運動。

          

          三、“386世代”躍上政壇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當年“5·18”運動的參加者很多今天已經(jīng)是韓國政壇的核心人物。

          近幾年,韓國政壇有個“386世代”的說法!3”指的是他們的歲數(shù),這個群體大都三四十歲,“8”指的是20世紀80年代,正是這個群體的人上大學時期韓國獨裁統(tǒng)治轉(zhuǎn)向民主政治的動蕩年代!6”指的是20世紀60年代,他們是這個時期出生的!386”人士大多積極參加了當年的“5·18”運動。他們思想左傾、主張社會正義,代表社會進步的力量,而與親美的保守勢力針鋒相對。盧武鉉說“386一代人是改革的核心力量”。在2003年盧武鉉上臺時,總統(tǒng)的參謀班子(指青瓦臺的秘書們)大多數(shù)是“386”世代人。而盧武鉉總統(tǒng)、李海瓚總理及政府很多部長在“5·18”運動時期多是激進民主運動的律師、勞工運動專家、民主運動領(lǐng)袖人物。他們當年正是因為替被捕入獄的學生(后來的“386”世代人)辯護而名聲大噪,或與“386”世代人有師生之情。他們上臺后重用“386”人士也很正常。

          不過,金融危機后,韓國經(jīng)濟一直不太景氣,保守派因此批評說,這與金大中、盧武鉉兩屆左翼政府重用“386”世代不無關(guān)系,因為“386”世代這一批人只會玩政治,不會弄經(jīng)濟。

          

         。ㄗ髡邽橹袊鐣茖W院經(jīng)濟所研究員,來源:《看世界》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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