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夫:已非激情燃燒的年代——致六進大別山扶貧助學的老友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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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六一兒童節(jié),天氣很好,燦爛的陽光揮灑在窗前白中泛紅的杜鵑花蕊上,鮮艷而亮麗,這是南半球悉尼溫暖的冬天早晨。不知為什么,我腦子里總是浮現(xiàn)出你被孩子們簇擁在漫坡的映山紅(杜鵑)花叢中,你笑得那樣自然、平和、恬靜而安詳。
說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我打開電腦給你寫信,想著你對孩子們的一往深情,尤其是對大別山貧窮兒童的無盡的關(guān)懷,和他們對你那種發(fā)自心底的由衷熱愛、尊敬、與崇拜,我真是欽佩,贊美,甚至在羨慕中夾雜著些微的妒忌。前天放下電話,知道你又要上大別山了。我確實為你擔心,以至于短時間內(nèi)有一種惶恐不安的憂慮:你畢竟是年屆八十高齡了,才因治療腦梗阻而剛剛出院,怎么能又率隊去大別山呢?可你當時的回答卻幽默而瀟灑:“這是最后一次了,即使倒在那山村的泥地里,我也不會孤單,孩子們會常常來看老爺爺。特別是映山紅盛開的季節(jié),孩子們會來給我獻花的。”
你呀,讓我說什么好呢?這悲壯而豪邁的誓言,五十六年前的烽火歲月中,在漫天飛雪零下40度奇寒的狼林山脈長津湖畔;
在燃燒彈亂竄敵機瘋狂轟炸的荒草嶺上;
在曳光彈雨漢灘江、回首再闖三八線的途中,我曾不止一次地聽你說過。朋友們都知道,你是一個言行謹慎慣于低調(diào)的知識分子,但每當生命的關(guān)鍵時刻,你又表現(xiàn)出那種毫無顧忌一往直前的品格,實在令人欽佩。這從你不久前寄贈的《一個戰(zhàn)地攝影記者的自述》(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一書中,你就以血淚浸染的圖片與文字展現(xiàn)了我們那一代人共同度過的青春歲月。(關(guān)于這本書,我會寫讀后感)。
還記得前年五月,在你們復旦大學的校報上,我看到你扶貧助學的安徽大別山金寨縣初三學生童敏信中的一段令人遐思的話:“曹爺爺,去年你離開大別山時說過:‘明年映山紅開的時候,我會再來看你們的!裉煸缟希铱吹缴狡律祥_了好多映山紅。曹爺爺,你今年會再來嗎?”由是我知道你最近要六上大別山,就是為了兌現(xiàn)對山村孩子們許下的若言,也是你03年三進大別山時在湯家匯鄉(xiāng)茅坂村紅四軍28位烈士墓前所說的“繼承先烈遺志、為改變農(nóng)村貧困面貌而貢獻微薄力量”誓言的體現(xiàn)。
在這里,我不得不由衷地向你表達敬意: 你是好樣的。你是我們引以為豪的戰(zhàn)友。
老兄,孩子們對你如此熱愛,是使我深受感染、并急于給你寫信的重要因素。我們是真正的老友了。從1949年夏在上海相識,至今已逾五十多個春秋。當時我在軍文工團;
你是由華東新聞專科學校來到軍報社當攝影記者而奔赴朝鮮戰(zhàn)地的。你比我年長,出身于江陰名門。我不敢夸口說對你特別了解,但我們在青春歲月里共同穿越過烽火硝煙,以后又歷經(jīng)嚴酷斗爭的政治磨難,在人生征途中有許多相似的遭遇。
別的不講,單說那場已被歷史證明完全錯誤的“反右”運動,我們同是受害者。我在部隊被批判一個多月后,定為“中右”分子,內(nèi)部控制使用;
而你在上海復旦大學(因兄長在美國而從部隊轉(zhuǎn)業(yè))新聞系僅僅因為恩師王中被劃為大右派,你就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而從助教崗位下放到農(nóng)村勞動,改造思想,三年后回到學校時被取消任教的資格,改為去圖書館繼續(xù)思想改造。對此,你默默忍受,并勤勤懇懇地鉆研業(yè)務,在圖書工作方面做出一定的貢獻。在此期間,你編寫過世界珍奇探秘與攝影知識方面的通俗讀物。后來,你又和老宋合作寫了你們復旦大學創(chuàng)始人馬相柏的傳記。因為你是江陰徐霞客的老鄉(xiāng),我們還共同創(chuàng)作了電影劇本《徐霞客外傳》,當它上海《電影創(chuàng)作》刊登之后,上海電視臺的一位著名女制片人曾有意拍攝成電視劇,并商定和江陰市文化局聯(lián)合攝制。為此,我們曾有愉快的江陰之行。后來由于部分資金不到位而告吹時,有朋友建議,讓我位勸說你出面找你那時任中宣部長的表叔朱穆之。我知道你為人行事的品格,決不會向親友伸手求援。
不是嗎?你因為長兄在美國、你的夫人沈磊(也是和我同時參軍的戰(zhàn)友)的親叔父是臺灣國民黨政府外交部長、宋美齡嫡系沈劍虹而揹了多年的政治包袱。改革開放之后,情況變了,來往增多了,你們的海外關(guān)系在某些人眼里翻了個兒。可你們?nèi)允悄菢拥驼{(diào),和從前一樣安貧若素。你一直是勤勤懇懇工作、老老實實做人。
我很奇怪,你離休后,攝影、寫書,事情多得很。為什么又如此鐘情于大別山?如此熱愛那里的孩子們呢?
這個問題一直是我的久思而不解的懸案。直到前年回上海,有一天我和沈磊閑聊,才知道你們復旦大學教師宿舍有許多安徽農(nóng)村來的小保姆。她們談起家鄉(xiāng)的貧苦生活,使你們受到很大震動。于是你在上個世紀末,第一次走訪鄂豫皖交界的今寨縣茅坂村,看到那里山高路險、交通閉塞、土地貧瘠、生活處于國家規(guī)定的貧困線下的農(nóng)村,許多孩子交不起學費,頻臨失學的危境。你親眼目睹了這些孩子們的貧窮實況,你那顆并非脆弱的心受到強烈的震撼。
解放五十多年了,為什么革命老區(qū)人民還是這樣貧窮、落后?你的良知呼喚你要為那些窮孩子們做點事情。于是你四處奔走,在可能的范圍內(nèi)聯(lián)系學校聯(lián)系戰(zhàn)友,一次、二次進大別山訪貧問苦,出錢出力幫助山村里的失學兒童。
經(jīng)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宣傳、勸說,那些與你持同一理念的人,不僅有老同事老戰(zhàn)友,還有中青年教師和普通干部,你們攜手走進大別山,在昔日曾是紅四方面軍根據(jù)地的深山僻壤,一人扶助農(nóng)村三個窮孩子,從小學直到初中畢業(yè)。僅02年5月,你們在湯家匯鄉(xiāng)就扶助三個小學的貧困學生35名、中學生5名。你扶助的孩子,如今有兩個已經(jīng)走上工作崗位,另一個(就是童敏)今年就要從沙河中學高中畢業(yè)了。你說:“這個孩子非常聰敏好學。我曾到她家去看過,房子在那個大山坳里,墻是黃泥壘的,沒有窗戶,終年見不到陽光,黑黢黢的,走進去,一股霉味直沖鼻子,她睡的地方掛著一只三支光的節(jié)能燈,小童敏就在這樣暗淡的光線中看書寫字。當時,不知怎么我的眼睛就有些模糊了。那天下著大雨,她父母一定要送我們到村口。我看見小童敏跟在母親身后不斷地擦眼淚,我的心揪起來的難受。告別時,我掏出口袋里僅有的50元人民幣,塞給她媽媽說,留給小童敏作生活費吧!
聽了你的敘述,那一整天,我心情都特別沉重。后來,看你寄給我的VCD《走進大別山》,我既為你們復旦“九三”新進修學校和楊浦區(qū)新長江進修學校的師生們的義舉所感動,也為那深山里鄉(xiāng)親們的貧困拮據(jù)的生活而心疼難受。
我想,從上個世紀末你初訪茅坂村雖然到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為大別山的窮苦孩子們送去了一臺教學音響設備,上百臺電腦(購買從單位更新下來的)和部分教學辦公用品,捐助了上萬元,但你們畢竟是離退休的老人,工資微薄,力量有限,怎能顧得上那些貧苦的孩子?只有國家才能解決這個難題。好在今年人大已經(jīng)通過了全民普及義務教育的有關(guān)法律與規(guī)定。這些難題有了解決的曙光。
我們是老友了,以上所說,情理似乎全有,但對你又不盡然。最后我想說,時代畢竟變化太大了。如今,已非激情燃燒的歲月,你雖然保持著那份革命者難得的激情,你的生命之火仍在熊熊燃燒(這,從你最近出的新書,從你即將啟程的六進大別山的壯舉,可以窺見你當年戰(zhàn)地攝影記者的風采)。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要說,老兄,你也不再是“心志豪邁青春漢”,而是“鬢染霜雪耄耋翁”了。應該適可而止。與其讓人攙扶著顛簸在崎嶇的山道上,不如坐在書案前,靜靜地思考,量力而行地將你們夫婦的人生經(jīng)歷與坎坷遭遇書寫下來,這也算是留給后輩的一份珍貴禮物。
也許我說的話,錯誤百出,但愿你能來信指正。
2006,6,18,悉尼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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