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胡加平：漢詩

　　欄目主持人韓作榮：

　　作為較早成名的詩人，小海的作品曾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這一組詩作仍保持了較高的質(zhì)量，詩是一種冷靜述說平實的語調(diào)，將現(xiàn)實生存納入語境，體現(xiàn)了自然與人的關系，于實在的事物中延展想象力，具有超現(xiàn)實的意味。

　　胡加平的詩和他的名字一樣，對我有一種陌生感，恰恰是這種陌生感生成了詩的意味。從詩中可以看出象征主義作品的影響，生命的物化

　　【小海的詩】

　　送沈力

　　十二年前出國的女兒回來了

　　從多倫多，這個加拿大楓葉銀行的職員

　　瘦身二十斤，她越發(fā)單薄

　　乘公交或打的，在古城穿梭

　　十二年前的人群洶涌在街上

　　這個在異鄉(xiāng)漂泊冒險的女子

　　平和的心彈落著委屈和美麗

　　褲兜里的鑰匙提醒她

　　交了十二年房租的舊居仍在

　　當年匆匆逃離的女兒

　　為同一種生活和塵埃而降臨

　　只是依然自尊、素食、沒有子女

　　顛沛流離，受苦，但從未迷途

　　三月，被放逐的女兒歸來

　　陽光照亮深巷里的綿綿細雨

　　頭戴舊軍帽的魔術師

　　再次從她家的門前經(jīng)過

　　大 街——送張生

　　大街向田野延伸

　　那里有棗樹 籬笆 溝渠

　　鳥群閃爍在天空中

　　大河還保留著地熱

　　穿絲綢睡袍的星星

　　向前涌動，仿佛巨大的波浪

　　堅持在繁華的大街

　　舉行新人喜慶般的葬禮

　　花朵徒勞地

　　從街頭回到田野

　　星星絕望地往回走

　　長椅上散落著眼鏡 手杖和珠寶

　　瘋狂的男男女女和田野上的酒吧

　　高潮終結(jié)在凌晨

　　大街發(fā)現(xiàn)了它的邊界

　　只有黑暗中隱匿的風車

　　還保留著風暴刮倒前的模樣

　　快 餐 店——送涂畫

　　涂畫喜歡在快餐店吃飯

　　街角快餐店有明亮的大玻璃

　　快餐店有音樂加冷飲

　　更興奮的是，這會兒

　　如果有人能喊出她的名字

　　即使是她不喜歡的小男生也行

　　當我們坐在臨窗的快餐店里

　　感覺總會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哪怕是不出聲的太陽也行

　　陽光打在廣場兩棵香椿樹上

　　就像拍打街上喧鬧的人群肩頭

　　也是不出聲的

　　鳳眼和故鄉(xiāng)

　　心愛的女人

　　永遠是男人的故鄉(xiāng)

　　——陶文瑜

　　晨光在樹梢上流動

　　夢游人停留在

　　公路邊去年的楊樹林中

　　陽光轟擊大海之門

　　星星像遠去的蜂群

　　當站在收容我的小鎮(zhèn)上

　　給各家各戶更換門牌

　　在月光的寶庫里，你醒來

　　變節(jié)者永遠沒有故鄉(xiāng)

　　大海新鮮如初

　　它把最寬闊的愛收縮在瞳仁中

　　當鳳蝶的翅膀波光閃動時

　　小耗子之歌

　　我是帶著黎明的疼痛

　　死去的那只耗子

　　在我身上延伸的是干渴和困惑

　　先是舌尖和四肢麻木

　　深度嗜水

　　然后是急促的小步舞

　　而且不聽規(guī)勸

　　幾乎像在狂喜中

　　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

　　我對小鎮(zhèn)上的一天有何影響

　　在遺落菜葉和米粒的水龍頭下

　　我的兄弟姐妹可不是傻子

　　只求你們不要尾隨著我

　　永別了 ，斜飛的燕子們

　　我一天的功課已提前結(jié)束

　　歲月之歌

　　中年以后

　　日子隨著骨頭中的鈣流失

　　二十歲到三十歲

　　他活得比較開心

　　喜歡反復練習自己的簽名

　　昂首挺胸，從不讓道

　　七十歲到八十歲

　　靠彼此的提問活著

　　一張床也是暴政

　　你說這世界原來就是平等的

　　就像日出前群星的哀鳴

　　哦，是我

　　湖泊深處

　　湖怪再次現(xiàn)身

　　夏天的旅行者

　　被藍天莊嚴的沉默麻痹

　　是誰中止飛翔

　　行走在水上

　　仙鶴把它的影子

　　酒一樣捧出來

　　你在夢中呼喊

　　我就跳出窗外

　　木 桶 傳

　　一個孩子

　　只在橡木桶里面長

　　雨打著木桶，好響

　　像父親的聲音

　　它在海上漂

　　和礁石頂牛

　　他父親在音樂廳享受巨浪似的掌聲

　　天又黑了

　　木桶想爬上夜行列車

　　木桶從山頂滾向街道

　　繞過廣場、孔廟和游行隊伍

　　木桶爆炸了

　　醒來，直想嘔

　　還得將聲音壓低

　　第一次發(fā)現(xiàn)救命恩人

　　摔死在海灘上

　　太陽下山了

　　海水從紅變回藍

　　碰到伶牙俐齒的青蛙

　　說它來自古巴

　　碰到眉清目秀的山羊

　　說它來自阿富汗

　　豹子說是導師

　　不舍得吃

　　寧可餓死得愛滋死

　　走過來一位紳士

　　有點像美國總統(tǒng)

　　要和我談談上帝

　　告訴我異教徒和無神論者將統(tǒng)治世界

　　告訴我天堂不免稅

　　一個耍猴人抱起我放聲哭

　　用石頭將我砸開

　　我的手和腳已經(jīng)不能動了

　　越獄犯說我在木桶里少呆了一星期

　　終于曬到太陽

　　而且赤裸

　　警犬們都去皇陵扒死人骨頭

　　真的幸福

　　為了這一刻

　　等了三百年

　　一個好木桶

　　哦，海洋

　　那些生機勃勃的星辰每天都在修理著柵欄

　　為了那可憐的家伙不迷失方向

　　群星在原野上沖著你狂吠

　　虛無也如此，完成嗚咽的世界

　　今天，你好些了嗎

　　我們推心置腹的恐懼

　　在暴風雨來臨前

　　你像獅子回到鐵籠里去

　　靜穆在生長

　　你會和愛的人一起

　　直到大海染上鏡子里浮現(xiàn)的暈紅

　　青春之歌

　　喜歡反反復復，唱一支歌

　　好像夢中摘取果實那么熟練

　　為你帶回這個果園

　　把婆娑的青春陰影收拾干凈

　　喜歡反反復復，唱一支歌

　　為那些光陰的歌找到主人

　　那些理發(fā)店的小伙子們

　　少婦總在街上被踢掉鞋子

　　好像是那只蟋蟀又回來了

　�。ㄔ谏钋�，黎明前交合的黃金）

　　從北凌河荒涼的草叢

　　為著復活的耳朵

　　總是反反復復，唱一支歌

　　【胡加平的詩】

　　石 頭——寫給長興灰?guī)r地

　　從任何隱藏的方向

　　都能聽到石頭的歌聲，

　　聽到始祖鳥一億年的影子，

　　掙扎著等著天亮，

　　它便從石頭的歌聲中鉆出。

　　它們不一定非要飛到河流，

　　飛到山川，或常常

　　守著季節(jié)的變換，

　　它們只是教你有一個記憶，

　　大海在這兒慢慢死去。

　　除非石頭有了億年的理由，

　　還因過度隱藏的褶皺，

　　被時間的斧頭劈開，

　　只有光與它對話，讓崩裂

　　停滯在午夜的尖叫上。

　　還有另一種黑暗，

　　可以孕育海的背影，

　　孤獨是它漸漸退去的潮水，

　　瞬間，就望見大海的墓地，

　　一切歷史在這兒駐留。

　　家 園

　　能夠給我們房屋，讓我們的話語

　　像蠟燭那樣靜靜燃燒，

　　給我們一簇火焰，紅色的，

　　它情愿在內(nèi)心獨自

　　燃盡生命。

　　能夠給我們青春，給我們

　　山一樣的胸膛，大聲吆喝未來，

　　給我們名譽，讓我們的故事走進歷史，

　　給我們一雙手，讓我們

　　緊緊抓住時間的衣衫。

　　能夠給我們水和樹，讓綠色

　　隱藏在孩子們的禮物中，

　　給我們田野和夜晚，

　　讓星星下的蟋蟀

　　講述傷心的往事。

　　能夠給我們安寧，讓我們建造

　　心中的巴比倫塔，給我們琴弦，

　　讓愛情的音符從我們手指間流出，

　　給我們睡意，讓每個游子能在夜晚，

　　安詳?shù)厥焖�，夢里回到親人的身旁。

　　諾 言

　　陰郁的云朵

　　只想聽到大海的笑聲，

　　你將從閃電的歌聲中，

　　傾聽到雨水對土地的諾言。

　　當風輕松地卷走落葉，

　　移動的季節(jié)逼著太陽來回穿梭。

　　你會回來，回來，

　　意味著道路，從你的腳下長出，

　　靜悄悄地等待

　　準備過夜的時候，

　　看最后一顆高傲的星星隱退，

　　偷偷

　　從林中鉆出的那道亮光，

　　已被打成包裹，寄給黎明。

　　但我依然

　　能聽到黑暗中的呼喚，

　　也許是夜的眼淚，

　　始終有一條河流從心里流過，

　　就在那一刻。

　　你常常期待的諾言，不一定

　　跟著島嶼流放，或許，

　　有人就在大海邊聆聽，

　　你很快發(fā)現(xiàn)

　　所有的天使都已失蹤。

　　回 家——給施新方

　　給你一條道路，你便抵達

　　心中的大海，其實預言

　　在沙灘上奔跑時，家鄉(xiāng)的茉莉花

　　毫不顧忌

　　開在屋后的坡地上，

　　總是與時間

　　交替的童年，在清晨

　　進入夢鄉(xiāng)，你的全部過去

　　像是：

　　三月里的心跳，就是一種聲音，

　　長久地在油菜地里嘀嗒響著。

　　在這兒，穿過黑夜的盡頭，

　　所有回家的路，

　　聽到黎明沙沙的腳步聲，

　　踩到太陽的腳印，被制成一枚枚銀幣，

　　落進你口袋里的陽光，

　　被一個女性的手撫摸和溫暖，

　　明天，會成為記憶中的節(jié)日，

　　當你輕聲念叨她時，一陣暖意

　　涌上心頭，這時，

　　太湖就在你的腳下，岸邊的蘆葦

　　紛紛彎下了腰，但風

　　卻遲遲沒有吹來。

　　三 月——給L.B.F

　　三月，雨水纏著風，纏著燕子

　　真誠的叫聲，讓你想起

　　雨后的彩虹，你沒有選擇

　　走出房屋，即使心潮激蕩，

　　靈魂的渡船停在窗口，聽

　　河流轟鳴著

　　從村莊里消失。

　　我們會在一棵樹下會合，

　　等你打開黃昏的諾言，

　　放走的星星像蝙蝠掛滿夜空，

　　你能看守并傳播

　　這古老的愛情故事，

　　或者，讓歷史靜下心來，

　　看我們重寫新的故事。

　　當時間從雨水中嘀嗒落下，

　　有一種聲音讓我們疼痛，

　　穿過我們自己的名字，

　　讓我們從沉默中醒來，

　　我們的名字將我們自己緊緊抓住，

　　抓住記憶，抓住三月的雨水中，

　　那一絲細弱的喘息聲。

　　圖 書 館

　　在這兒，歲月總是很驕傲，同樣，

　　你的心事，從不在

　　結(jié)冰的河面出現(xiàn)，日子

　　跟著書籍流浪，或

　　走動在靜靜的大廳里，

　　能以這種方式活著，也許深知

　　是信仰、是希望，

　　是不愉快的謊言，

　　讓你我虔誠地生氣，和

　　能夠久久地嘆息，而風

　　隨時隨地從不悔恨，

　　伴隨春天到處散步，

　　總會有認真的笑容出生，

　　然后還有，給稻田灌溉，

　　給一匹馬配副鞍，而

　　太陽依舊升起，

　　讓我們回憶，清楚地回憶往事，

　　從不忘記人間，那些絕望，

　　或足以讓我們羞愧的目光，

　　像大海的潮水，漫過大地，

　　漫過森林，掙脫了

　　心靈纜繩的圖書館，

　　與水手一起航行。

　　在 同 里

　　在我們的影子里還未落入長慶橋下，

　　油畫家早已來到這里，

　　河岸邊擱淺的漁船上，

　　穿著粗布衫的船娘，

　　將船舷擦拭干凈，

　　我聞到水草的清香，飄散在風中。

　　我們沒有停息，沿著清朝的石板路，

　　尋找那鏤花的窗欞，和

　　屋檐下的紅燈籠，

　　歲月仿佛回到了古怪的年代，

　　拖著長辮的大叔，

　　泡一碗清香的熏豆，只是一瞬間。

　　眼前的景象，

　　讓我們無法知曉是誰隱居在此，

　　落魄的文人，還是解甲的武士？

　　隱隱約約的笛聲，

　　從幽靜的小弄堂里傳出，

　　和月光一起灑落在青苔路上。

　　這是一個春天，在同里的小河邊，

　　我們從水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被船娘的櫓聲搖落河中，

　　和星星一起慢慢融化，

　　此時，你和我，順流而下，

　　在運河舒適的懷抱中輕輕搖蕩。

相關熱詞搜索：小海 胡加平 漢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