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睿：愛不成就死：中國電影《非誠勿擾》

　　馮小剛的賀歲片一直是中國當代生活和當代人夢想的晴雨表。今年的賀歲片《非誠勿擾》票房在中國已經(jīng)達3.4億美元，商業(yè)價值不菲，很受歡迎。這種受歡迎的程度，我猜是不是因為觀眾與這部電影提倡的價值觀認同？中國文化建設(shè)者們贊賞和提倡的價值觀是不是讓全社會共鳴？馮小剛的電影一直有這個能力：他總是替我們的時代的說話。

　　根本上《非誠勿擾》也可以說成是這樣的電影：一個人的夢想的追求，對愛的追求。在這個意義上，與目前國際上非常走紅的英國－印度電影《貧民窟百萬富翁》一致�？墒沁@個電影不是從這個角度描繪的，而是故意從要求不高的角度描寫這貌不驚人的男人的夢想：年近五旬的海外留學生要找一個老婆。他從來沒宣稱他的出發(fā)點是尋找愛情。愛情不是他的夢想，女人才是他的夢想。（從中國的文學和電影上看，不是從中國的現(xiàn)實中看，愛情好像從來都不是中國男人的夢想。中國男人的最大的夢想就是女人。在這點上阿Q是他們的代表。想困覺的時候就直接對吳媽說我要和你困覺。搞得吳媽一通大叫。中國男人對女人的要求從來都缺乏兩性相愛的感情要求，賈寶玉除外。）所以這個找女人而不是找愛情的征婚過程就成了展現(xiàn)中國當代中產(chǎn)階級生活狀態(tài)的畫卷。

　　當代中國中產(chǎn)階級全都患有不同程度的“交易精神”病，少數(shù)民族也不例外。幾個征婚來的男女，不是同性戀，就是有詐騙嫌疑的，或者是精明的生意人。從這個電影里看中國人，除了愛得毫無理性的酗酒澆愁的感情不成熟的笑笑外，其他男人女人似乎都也差不多一樣不正常的患有這個時代的“時代精神”病：沒有真情，只有生意，沒有愛情，只有交易。里面來征婚的每一個人都是作交易來的。就是所謂情深的笑笑也做交易。北海道的晚上她說“我今晚是你的”。那不是愛情，而是交易，那不是兩性相親，而是拿性報答愛她的男人。性在這里，不是兩性相親相悅的表達，而是一場服務(wù)性的交易。婚姻不是兩個個體在這個茫茫的世界里拉著手走過人生的道路，而是你給我方便我也給你方便的彼此方便。

　　唯一個似乎有真情的女人就是愛上了有婦之夫的笑笑。笑笑的愛情非常極端，愛不成就死。這樣的愛讓愛情看著都像是骷髏，哪里還有愛情中的理解和支持？愛，本來應(yīng)是無私美好的感情，居然變成無度的自我嬌慣。當然中國的這種無理性的對愛情的理解并非空穴來風。2008年好幾個中國女人都因為男人變心就自殺而死。我懷疑中國女人的感情不成熟到了讓人不可接受的地步。愛本是理解，而不是占有，愛是讓對方幸福，自己也幸福，而不是逼所愛的人或自己不是死就是活。我很怕在這種愛情哲學里長大的（我也是）卻再也跳不出來的人。我的兒子在交女朋友的時候，我很想給他建議：千萬別找受中國兩性思想教育長大的所謂癡情的大陸中國女孩，她們很可能受極端思想教育，非白即黑，把感情看成兩極世界，非�？膳�。這個電影里的笑笑就是一例。

　　最后笑笑莫明其妙地跳海自殺，理由完全不充足，或根本沒有理由：你愛一個有婦之夫，這個人無法以婚姻給這場愛做保證，你就自殺了之。中國人的生命真不值錢―是因為自己看不起自己的生命！這場愛，似乎不是一場當代的愛情，而是賈寶玉林黛玉時代的愛情。那個時候林黛玉泣血而死有情可原，今日為奪別人的丈夫不成自殺而死，不過是不尊重自己的人格和個體尊嚴的奴化精神的表演而已。所以看到笑笑自殺，我忍不住皺眉頭，什么呀？不知電影人為什么總是低估普通群眾對現(xiàn)代世界的理解程度。

　　《非誠勿擾》是一部不難看的電影。這個電影里葛優(yōu)扮演的老留學生秦奮一口京片子，與很多人交往經(jīng)常表面自我貶低，實則諷刺現(xiàn)實，有出人意外的笑料；
后半部又轉(zhuǎn)移到日本北海道，使這個電影變成了一部仿佛的外國電影，異域風情，所以電影還能看得下去，能調(diào)動人們的浪漫想象。仔細想這個電影的核心，雖然表面上是一出輕喜劇，骨子里提倡的是小資產(chǎn)階級的生活想象。再仔細想，里面表達的社會價值我一個也不認同，恐怕任何相信普世價值諸如愛情中的理解和尊嚴，個體生命的意義，友誼的珍貴人也不會認同這個影片的價值。這個電影創(chuàng)造中國的票房記錄，顯然很受歡迎。如果這種價值在中國很受認同，我變得茫然，中國好像是一個黑白顛倒的地方。

　　從另一個角度看，也許本片的根本意思是揭露中國虛假的現(xiàn)實。天才的海外留學生的那個荒謬的發(fā)明整個是一個騙局或詐騙。詐騙犯尋找愛情，還宣稱非誠勿擾，能找到真情的嗎？《非誠勿擾》里面的不認同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愛情，認同的是極端思維方式，還把自殺殉情當成純潔來贊美；
不認同友誼的相互支持力量，把朋友之間的友誼看得一錢不值，可以隨便扔掉；
不認同人與人之間的誠意，而是互相詐騙，欺騙，使盡各種手段做損人利己的事情，電影里的人好像沒有什么正常人，也沒有什么真誠的人。雖然最后的結(jié)局也是大團圓：秦奮終于追求到了笑笑，大概要以結(jié)婚告終。這個團圓里我看不到愛情戰(zhàn)勝自私，看不到人的尊嚴戰(zhàn)勝人生中的逆境，看不到執(zhí)著地追求理想的精神。雖然電影的場面都是很高檔的飯店酒店茶館茶樓，可是骨子里這個電影整個犬儒主義。我關(guān)上電視，坐在那里，想，這就是眼下中國靠天才地詐騙興起的有閑階級對愛情的想象和理解嗎？這就是眼下中國認同的社會價值？

　　這個周末我盡看電影了。到電影院看英國－印度電影《貧民窟百萬富翁 Slumdog Millionaire 》，在家里看了馮小剛的賀歲片《非誠勿擾》。兩部影片從內(nèi)容上看沒有什么可比之處，可是從價值觀上看，兩部電影讓我忍不住思考中國和西方價值觀在這兩個電影中的表達。

　　2/2/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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