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安與何興凡對話：如何尋求幸福的共識

　　何興凡：

　　我講四個觀點。

　　首先，我覺得《21世紀倫理宣言》這個名稱有點老套。建議將它改成《21世紀人類幸福宣言》。“幸福宣言”這個提法從來沒有過，如果寫得好的話，可能成為著名的宣言。據(jù)我所知，至少有四個著名機構(gòu)做過世界倫理宣言之類的東西。1993年世界上六大宗教的6500人開大會，就《全球倫理宣言》奇跡般地達成了共識，但現(xiàn)在它們已沒有多大影響了；
第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動用全世界的力量研究《普遍倫理計劃》，搞了幾年后放棄了，改為搞地區(qū)性的倫理構(gòu)想。1999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發(fā)表了《21世紀世界倫理大綱》；
第三，原德國總理施密特組織全球很多科學家成立了全球治理委員會，在《天涯若比鄰》的報告中提出了“全球公民倫理原則”；
第四，僅次于羅馬俱樂部的布達佩斯俱樂部也非常關(guān)注全球問題的研究與解決，在布達佩斯俱樂部第一份報告《第三個1000年：挑戰(zhàn)和前景》中提出了“地球憲章”與“行星意識精神宣言”等。這些人和這些機構(gòu)都具有全球影響，他們的宣言都沒有造成什么大的影響，現(xiàn)在，我們再搞一套，有什么意義？

　　“倫理”這個概念太模糊。在我看來，倫理是社會的上限（只能提倡，不能強制要求），法律是它的下限。如果《21世紀倫理宣言》希望得到盡可能多人的認同和遵守，叫倫理宣言不太好，叫21世紀人類幸福宣言可能好一些。

　　第二點，對徐景安先生關(guān)心中國問題和人類共同問題的抱負和膽識表示欽佩。經(jīng)歷了100多年的苦難和壓抑之后，中國人如果的確聰明，的確大氣，的確智慧，應該出一批大思想家，但目前根本還看不到中國能否出大思想家的跡象。關(guān)心人類的共同問題是成為大思想家的前提，在此，向景安先生的抱負和膽量表示崇高的敬意與美好的祝愿。

　　第三點，《21世紀倫理宣言》這個文件的不足。我不能具體說宣言中哪一個觀點不好�？偟膩碚f，我覺得大家都應該認識到，討論人類共同問題時，我們還存在著兩千多年一直沒有解決的大難題——“盲人摸象”的問題——每個人都認為自己關(guān)心的問題最重要，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觀點最正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比如說，您認為幸福最重要，倫理問題最重要。有人認為，全球變暖是世界當前最突出的問題。還有人認為世界和平問題是人類目前面臨的所有問題中最根本的問題。各種各樣的觀點，到底誰更有道理？剛才那位先生就《21世紀倫理宣言》發(fā)表看法，否定意見很多。如果每個人都根據(jù)自己的知識和經(jīng)驗對宣言進行評價，我們就與“盲人摸象”沒有什么區(qū)別。如果只有少數(shù)人對《21世紀倫理宣言》感興趣，這是遠遠不夠的。哪怕有幾百人、幾千人在宣言上簽字也不可能造成什么影響。如果不能解決“盲人摸象”的問題，不能找到大家都認為非常重要的可以合作研究的問題，以及沒有解決如何進行大規(guī)模合作的問題，發(fā)起討論《21世紀倫理宣言》這樣的話題，不可能得到所期望的結(jié)果。

　　從內(nèi)容上看，《21世紀倫理宣言》討論的是幸福，但“幸福是什么”？至今說不清楚，連核心概念都沒有多數(shù)共識，憑什么寫幸福宣言？如果我們只談應該做什么，不談我們怎么去解決目前存在的重大問題，這是傳統(tǒng)的烏托邦模式�！�21世紀倫理宣言》只說應該做什么，好比對一個有三高的人大談幸福，而根本不關(guān)心如何降血壓、降血脂、降血糖。人類目前面臨很多問題，但《21世紀倫理宣言》卻沒有涉及。

　　不管是倫理宣言也好，幸福宣言也好，如果不涉及世界和平問題，不涉及民主政治，這樣的《……宣言》是拿不出手的。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是我“摸象”的結(jié)果。

　　第四點，我覺得中國要解決自己的問題并對人類做出貢獻，至少要有兩大突破。第一個突破，要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學術(shù)研究的激勵機制和評價機制。要激發(fā)研究者有很大的動力去研究人類共同問題，要吸引大眾的注意。要做到這一點，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設(shè)計和組織全球招標競賽，目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種模式了，如去年9月25日，谷歌在全球范圍內(nèi)征集如何使我們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構(gòu)想，在20多天時間內(nèi)，全球共提交了15萬多個構(gòu)想。不但谷歌用一千萬美元在全球征集怎么使世界更美好的想法，目前在美國還有一個專門創(chuàng)造和管理競賽的基金會叫X PRIZE，它的口號是“通過競賽實現(xiàn)革命”（Revolution Through Competition），它們與諾貝爾獎的思路是相反的。誰能提出人類重大問題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至少獎勵一千萬美元。目前在全世界招標競賽的項目包括：汽車怎么省油的新能源？怎么在10天左右將一個人的基因圖畫出來？…… 對人類重大問題，招標競賽是激發(fā)研究者的動力和激發(fā)大眾關(guān)注的唯一辦法。

　　第二個突破，如果我們希望寫出像《人權(quán)宣言》、《獨立宣言》這樣能夠?qū)θ祟惍a(chǎn)生重大影響的宣言，我們必須把尋找重大問題解決辦法與方法的重大創(chuàng)新緊密結(jié)合起來。大量事實表明：只研究方法不可能產(chǎn)生重大突破，如中國的大科學家錢學森，在中科院找了一批院士研究復雜巨系統(tǒng)，但沒有創(chuàng)造出有重大影響的成果，又如原國家體改委副主任烏杰提出了《辯證系統(tǒng)論》，創(chuàng)辦了一個學報，寫了一本書，造成了一些影響，最后不了了之。再如國際上有一個叫圣達菲的系統(tǒng)研究所，它組織了全世界一百個頂尖級的科學家去研究復雜系統(tǒng)的種種理論方法問題，至今沒有獲得什么根本性的突破。另外，就問題談問題也不可能產(chǎn)生重大突破，羅馬俱樂部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們非常關(guān)心全球問題的解決，但沒有在科學方法上下大功夫，基本上是就問題談問題，它組織了世界上一百個科學家，最初希望合作研究全球問題，最后發(fā)現(xiàn)無法合作，為了“體制”這個概念在德語里和法語里有什么差別，就吵了幾天，最后只能由一個教授領(lǐng)頭寫了羅馬俱樂部的第一個報告《增長極限》。

　　如果沒有方法上突破的話，寫作《21世紀倫理宣言》不會有什么大的社會反響。如何將尋找重大問題的解決辦法與方法創(chuàng)新緊密結(jié)合起來，我已經(jīng)研究很長時間了，已經(jīng)取得初步成果。前不久，我給人大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生舉行了一次專題講座，目的是：如何就“幸福是什么”獲得多數(shù)共識？在講課之前，很多聽眾認為不可能，甚至有人在回答“幸福是什么”這個問題時寫道：“我想再活兩千年，看到那時，是否能將幸福說清楚？”在講課結(jié)束時，我問大家，我說清楚了嗎？大多數(shù)人說：說清楚了。那個最初的激烈否定者說，按照你的模式，你說清楚了。

　　徐景安：

　　你說的幸福是什么？

　　何凡興：

　　我已經(jīng)能夠提出一套科學方法使大家就“幸福是什么”獲得多數(shù)共識，如果大家對這套方法感興趣，我可以向各位進行一次專門的報告。

　　如果我們能夠使“幸福是什么”在全球范圍獲得多數(shù)共識，或?qū)⑽覀冴P(guān)于“幸福是什么”的成果向全球征集挑戰(zhàn)者，并匯集世界各國精英的智慧，最終使人類就幸福的共性獲得多數(shù)共識，以便更有效地推動最大多數(shù)人去追求最大幸福，這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成果，如果在此基礎(chǔ)上再來寫《21世紀人類幸福宣言》，影響就會巨大而且深遠。

　　徐景安：

　　興凡是中國人民大學的副教授，他研究幸福問題，據(jù)他說已幾十年了，寫了上百萬字。我看了，很有價值。在關(guān)注究幸福問題的研究上，我們是一致的，可以說是同道。我從他的研究中得益不少。他對研究幸福問題的方法也有獨到之處，他主張采取招標競賽的方法，發(fā)動民眾來討論幸福。他認為，不可能用抽象說教的方式向大眾傳播追求幸福的觀念與方法，用競賽、講故事的方法易被大家接受。為此，2006年他設(shè)百萬元的幸福擂臺，以他的一套4室2廳的房作抵押，通過媒體發(fā)布。他還呼吁各大媒體，創(chuàng)立“幸福知識娛樂化產(chǎn)業(yè)”，寓教于樂，來傳播幸福的知識。他的主張有一定道理。但是，為什么沒有人響應呢？因為當今社會從學界到民眾并不認為幸福是一門重要的學問，幸福只是一種主觀感受，各人感受不同，千差萬別。當今社會需要的是賺錢的技巧，而不是幸福的知識，也就是沒有對幸福研究的需求，所以他的呼吁與努力沒有見效，但不等于他的研究沒有價值。我寫倫理宣言，主線就是講幸福。所以，我接受他的建議，將來改為幸福宣言。

　　可他今天發(fā)言的思維邏輯是我不能接受的。

　　他對宣言持異義的第一條理由是世界著名機構(gòu)搞的“宣言都沒有造成什么大的影響，再搞一套有什么意義？”那反過來，世界著名機構(gòu)搞的宣言都有很大影響的話，那更沒有再搞的意義。按此邏輯，我們還能做什么呢？中國人缺乏創(chuàng)造與自信就源于此，人家都沒有這么說，你憑什么這么講？他對我“關(guān)心中國問題和人類共同問題的抱負和膽識表示欽佩”，又從何談起？專干無意義事的人是絲毫不值得欽佩的。

　　他持異義的第二條理由是所謂“盲人摸象”，“每個人都認為自己關(guān)心的問題最重要，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觀點最正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所以，我寫宣言也不過是“盲人摸象”沒有意義。并且他說：“如果每個人都根據(jù)自己的知識和經(jīng)驗對宣言進行評價，我們就與‘盲人摸象’沒有什么區(qū)別�！边@樣，大家討論也沒有意義了。這么一說，誰都不要發(fā)言，也不必討論了，居然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他說首先要解決“盲人摸象”的問題，“找到大家都認為非常重要的可以合作研究的問題”，“以及解決如何進行大規(guī)模合作的問題”才行。這不還是難逃“盲人摸象”的窘境？“盲人摸象”批評的是各執(zhí)一個片面，而對整體下結(jié)論。但人的認識就是從片面走向全面、個別走向一般。有的盲人說大象是柱子，有的盲人說大象有長鼻，有的盲人說大象是大耳，在這個基礎(chǔ)上進行討論、綜合，對大象的整體認識不就產(chǎn)生了。當然，并不排除有的人堅持說大象是柱子、長鼻、大耳。我寫的宣言其價值之處就是進行了綜合。我從人類對幸福的追求中提煉出物質(zhì)幸福、情感幸福和精神幸福；
從西方文明、傳統(tǒng)文化、社會主義三大思潮中提煉出“愛自己、愛他人、愛大家”；
從東西方文明中提煉出“人需要物質(zhì)與精神，需要擁有權(quán)利與承擔責任，需要外求拓展與內(nèi)省自律。”當然，這是我“摸”的結(jié)果，你可以提出不同意見，對于幸福問題“摸”了幾十年的你，理應提出評價�？煞浅＿z憾，他既“不能具體說宣言中哪一個觀點不好”，又不肯定宣言哪一個觀點是對的。還說：“從內(nèi)容上看，《21世紀倫理宣言》討論的是幸福，但‘幸福是什么’？至今說不清楚，連核心概念都沒有多數(shù)共識，憑什么寫幸福宣言？”他最后又說，他對幸福是什么已說清楚了，但是當我問幸福是什么時，他說：“我已經(jīng)能夠提出一套科學方法使大家就幸福是什么獲得多數(shù)共識”，他說的是方法而不是內(nèi)容，是工具而不是答案。

　　他持異義的第三條理由，就是方法問題。他說：“如果沒有方法上突破的話，寫作《21世紀倫理宣言》不會有什么大的社會反響�！蹦敲此�推舉的方法是什么呢？“要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學術(shù)研究的激勵機制和評價機制。要激發(fā)研究者有很大的動力去研究人類共同問題，要吸引大眾的注意。”他特別介紹谷歌用一千萬美元在全球征集怎么使世界更美好的想法，在20多天時間內(nèi)，全球共提交了15萬多個構(gòu)想�？墒牵�這一千萬美元花出去了，我至今沒有看到使世界更美好的方案！他的意思是，你寫什么宣言啊，應該拿出一千萬美元征集全球提交宣言，這才是正確方法。可我哪有一千萬美元�。〔贿^，他的話啟發(fā)了我。2006年他曾設(shè)百萬元的幸福擂臺，我將倫理宣言改為幸福宣言來投標。如果沒有別的人同我競爭的話，是不是這100萬就可以歸我？這樣，興凡為多年愿望的實現(xiàn)而幸福，我也為得到100萬元的獎勵而幸福。興凡以為如何？從方法而論，我是響應他的主張?zhí)岢鰧Α靶腋Ｊ鞘裁础钡目捶�，這不是符合他的主張嗎？但他對我的響應不作回應，并且批評說“哪怕有幾百人、幾千人在宣言上簽字”也無用，依然告訴我要用他的方法去找幸福。其實，他一方面希望通過競賽集中大家的智慧，另一方面又批評大家發(fā)表意見是“盲人摸象”，這前后是矛盾的。總之，我覺得興凡也是與大多數(shù)文人一樣，喜好拋棄共識、擴大分歧。實際上，我們沒有分歧。我贊成他用競賽的方法去尋找幸福的共識，我寫宣言既是響應他的主張參加競賽，也是通過我的努力擴大社會對幸福的認知，怎么能說“哪怕有幾百人、幾千人在宣言上簽字”也沒有用呢？

　　他持異義的第四條理由，才對宣言的內(nèi)容提出看法�！啊�21世紀倫理宣言》只說應該做什么，好比對一個有三高的人大談幸福，而根本不關(guān)心如何降血壓、降血脂、降血糖。人類目前面臨很多問題，但《21世紀倫理宣言》卻沒有涉及。不管是倫理宣言也好，幸福宣言也好，如果不涉及世界和平問題，不涉及民主政治，這樣的《……宣言》是拿不出手的�！毙�言強調(diào)“愛自己”，“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身心要健康：心態(tài)平和，睡眠充足，營養(yǎng)均衡，運動適度。”一個有三高的人懂得了這個理念就會重視自己的身體健康，至于“如何降血壓、降血脂、降血糖”，這不是宣言的內(nèi)容，他應該去找醫(yī)生。至于和平問題，可以去寫和平宣言，民主問題可以去寫民主宣言，不是已經(jīng)有人寫了什么憲章嗎？怎么能要求一個宣言必須回答所有重要的問題，否則就只能閉嘴呢？

　　我深深感到學界存在的通病，以撕裂共識、擴大分歧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作為研究學問的宗旨。人與人相處，要有自己的個性，也應該合作合群；
做學問也同樣，要有所創(chuàng)見，也要尋求共識，這樣才能推進認知，也才是幸福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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