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莫讓黑社會成了氣候

　　看網上消息，東莞千余男童被拐，開始我還以為是網上的夸大其辭，可是，后來平面媒體也報道了，而且還附有大幅照片，百余對失去孩子的父母走上街頭，沿途派 發(fā)尋人啟事，打出“懸賞1000萬買回愛子”的標語。據很多家長稱，自2007年起，已經有過千名男童遭拐帶，失蹤地點遍及東莞各鎮(zhèn)。雖然說，當地政府認 為，家長們報稱的失蹤的兒童數量有些夸張，但幾百人肯定是有的。

　　 如此規(guī)模的兒童被拐，說明在東莞這個地方，誘拐（據說還有明搶的）兒童，已經成了一個具有規(guī)模的產業(yè)——一個黑社會的產業(yè)。這樣的黑社會產業(yè)，在清末到民 國年間，是相當發(fā)達的。一個社會轉型期，往往伴隨著黑社會的成長，黑社會跟正常社會一樣，需要產業(yè)來維持生計，一般來說，做土匪強盜打家劫舍，并非黑社會 的“正道”，因為這種行業(yè)，比較容易暴露，招致政府的圍剿，他們的“正道”產業(yè)，一般是黃、賭、毒，除了這三樣，詐騙和拐買婦女兒童，也是其中的大項，那 時候，拐買兒童被稱為“拍花”，被傳的神乎其神，說是可以用迷藥把人迷住，使其自愿跟著拐買者走，但更多的可能只是用迷藥把人迷昏，方便行劫。

　　一般來說，在那個時代，拍花的人，多半是有組織的，盯梢、行動、轉移、銷贓一條龍，甚至很多地方還存在有地下的“人市”，拐來的兒童，統(tǒng)一交由人市的黑社 會老大銷售處理。在任何時代，都存在這樣的市場，沒有兒子或者兒子少的家庭，需要男童，因此，男童的生意比較好，女童也有銷路，一般是買來做婢女，或者養(yǎng) 大以后賣給妓院。在清末的時候，拐買兒童的惡謚，有時候也被按在西方來的教會頭上，但最后核實的結果，會發(fā)現(xiàn)其實都是黑社會為了轉移目標，制造的謠言。

　　社會形態(tài)比較固定化的時候，黑社會往往不會很發(fā)達，因此，拐買兒童的也比較少見。前現(xiàn)代的城市，政府對于街坊居民的管理比較嚴，而農村社會，存在各種鄉(xiāng)社 組織，宗族組織，基本屬于熟人和半熟人社會，連走街竄巷的手藝人和藝人，都臉熟，給流民社會留下的空間不大，如果有幫會和秘密宗教組織敢于做拐買兒童這種 傷天害理之事，那么，很快會招致民間社會大規(guī)模的討伐和打擊。但是，到了近代的轉型時期，現(xiàn)代城市的擴張，大量農村人口涌入城市，新興的城市沒有原來的維 系模式，大量流動人口，也使得政府原來那套固定化的居民管理模式失效，城市和集鎮(zhèn)，流民大幅度增加，農村原來的鄉(xiāng)紳和宗族自治的結構，也遭到破壞。結果政 府和社會兩方面，對于人口和社會管理，都逐漸處于脫序狀態(tài)，因此，給黑社會，留下了大量的空間。事實上，在清末到民初，中國的幫會和秘密宗教，一度占據了 社會的小半江山，上海的幫會老頭，被人稱為“聞人”，活躍在社會各個階層，政府也不得不依靠他們來維持秩序。直到抗戰(zhàn)前夕，這種情況才稍有好轉，政府對于 非固定化的人口管理，有了一點門路，但這個過程，又很快被日本侵華所打斷。

　　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環(huán)境，至少在人口于社會管理方面，跟清末民初有些相似，都處于轉型的當口。改革前，所有人都身屬一個單位，或者工廠街道，或者農村公社，政 府習慣于固定化的管理方式，戶籍、居住地，工作地點，大體固定，按圖冊、按地點，按單位索人，大體跑不了。改革以后，尤其是1990年代以來，新一輪的城 市化工業(yè)化的浪潮，帶來大規(guī)模的人口流動，而那種從原模式中衍生出來的收容管理辦法，由于弊病過大，經過孫志剛事件之后，不得不退出歷史舞臺，連帶著暫住 證管理制度，也受到沖擊。我們的城市管理者，包括珠三角這樣高度工業(yè)化的農村地區(qū)，還沒有學會像西方發(fā)達國家那樣，動態(tài)地管理人口，舊體制下的戶籍制度， 也部分阻礙了管理上的進步。因此，在治安管理和人口管理方面，像東莞這樣一些地區(qū)，的確處于相當混亂的狀態(tài)，為黑社會的滋生壯大，留下了空間。東莞如此大 規(guī)模的兒童走失，說明珠三角地區(qū)黑社會的這一產業(yè)，已經具有相當規(guī)模，“從業(yè)人員”，人數眾多，而且組織嚴密（其它地區(qū)，也有抬頭之勢）。由于改革以來先 富起來的人比較多，很多不甘于遵行現(xiàn)行的一胎化的人口政策，于是，兒童，尤其是男童的市場需求增加，也促進了這一罪惡產業(yè)的發(fā)展。

　　不消說，這種黑社會產業(yè)，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屬于罪孽深重的犯罪，應該加以嚴厲打擊。但是，真正想要打擊奏效，絕非簡單加強警力可以實現(xiàn)，必須伴隨城市 管理體制改革，回到從前，已經不可能，不要讓計劃經濟時代留下的固定化的戶籍制度，成為人口管理的障礙，實現(xiàn)居民一體化，落地即可獲就業(yè)、租購房即可得到 當地居民身份的轉變，同時完善我們的金融、社保、醫(yī)療體系，使大多數狀況下的人口流動，處于可以追蹤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下，黑社會也許無法完全根除，但至少可 以控制一定范圍內，拐買兒童這樣的惡罪，也就可以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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