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中:念小丁老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盡管我素不耐手機的遲緩語音,還是聽清了“丁聰先生走了”,感愴何極,北望燕云,寄托哀思。報端云:他曾囑后事從簡,不愿折騰別人,不想讓大伙趕來趕去。我想將有更多的深情文章來紀(jì)念“大師小丁”。而Z君又說,儂也寫篇懷思之急就章。如此建議,或許偏私地抬舉。雖然我自說自話地尊稱他“小丁老”,事實上,他是老前輩,我則小后生;
我北上請教亦屈指可數(shù),在他腎病手術(shù)后,不曾晉謁過,僅通過幾次電話,蕭斌如老師每次旅京回來,均會來電告訴丁老狀態(tài)。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依舊是:身體粗壯,臉龐厚實,滿頭黑發(fā),如自畫漫像。難怪其老家楓涇丁氏烹制醬蹄膀聞名,而他尤喜啖肉的名聲僅次于漫畫。至于在與讀者告別的《感謝》中稱“自去年連摔兩跤,不但摔壞了腿,也摔壞了腦子,影響了手和腿的功能”,我寧可不信;
一個月前得知他住院了,竊以為93歲了,休養(yǎng)休養(yǎng)也好。是夜,為了排遣感傷,自然應(yīng)該遵照Z君意思,拉雜寫下看見的聽說的心想的,以念小丁老。想來最初拜訪這位大忙人還算順當(dāng)哩。1990年代初,我找上門去,他外出了。翌日走訪黃宗江先生,聽說尚未見識小丁老,黃老一個電話,幫我約定明天相見。極隨和的長者,一見面能讓你有種溫暖感。他說那天去單位領(lǐng)雞蛋了,要過冬了,要把食品備足;
自己就喜歡干家務(wù)瑣事,挺開心的,家中至今不用保姆。得知我欲訪剛從澳洲返京的黃苗子夫婦,便道:“怎么不早說,昨天他還來過。”一臉“包在我身上”的神情,握啞鈴一般抓起電話,直通黃家:“昨天你到我家,可順手牽羊拿走什么文物?”沒說完便自個兒哈哈大笑。就這樣,他為我引薦了好幾位漫畫家,讓我聽了不少故事,還有小丁老風(fēng)華正茂的年代,每天穿著讓人羨煞的白襪子,一派倜儻。
在我篋中藏有小丁老三紙遺筆。一件“翻閱舊作,恍如隔世,慚感之情,兼而有之。折騰了半個多世紀(jì),終于還是回到漫畫這本行,足證本性確屬難移的”,原稿附于范用先生珍藏《時代漫畫》前,我有幸“一而再、再而三”摩挲過,意猶未盡,故復(fù)制留存。因為對舊時漫畫有熱切了解的興趣,從老丁(悚)之“禮拜六”諸領(lǐng)地,到小丁(聰)的“時漫”等舞臺,逐一問跡覓痕。一部中國漫畫史,能見幾多“老將小將”馳騁漫壇之跡痕?且不談首塊漫畫會招牌“漫龍”掛在丁家門口及丁家客堂間誕生的大事兒,單論小丁老為漫畫一生中前半生如何為抗戰(zhàn)而“折騰”的細節(jié),我稱他是“漂泊”,他愛說是“流浪”,拎著一只皮箱,闖蕩重慶、昆明、桂林,三下香港,從不租房燒飯,日出奔忙,日落憩于友人家的客廳。
意外發(fā)現(xiàn)1940年香港《國民日報》載,“全國文協(xié)港會及全國漫協(xié)港會,為歡迎施蟄存自滇丁聰自渝來港并歡送寒波回國,于昨日下午四時在溫莎餐室聯(lián)合舉行茶話會”,讓他興奮不已。當(dāng)時學(xué)士臺成了聚居點,他先在馬國亮家搭個帆布床,不久與張光宇兄弟租居10號。我卻聽說了他為抗戰(zhàn)繪畫,吃盡了苦頭。他總是樂呵呵的,可我分明看到了他那歷經(jīng)磨難而深藏不露的一種心酸。李輝君說,“其實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社會不公,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人世滄桑,他還能保持那么豁達、幽默、開朗的心態(tài)畫漫畫,以此來撫慰大家的心靈”,所言極是。當(dāng)他得知我在選編《救亡漫畫》、《抗戰(zhàn)漫畫》,馬上題寫了“抗日戰(zhàn)爭已結(jié)束60年了,但是它留在人們心中的悲痛是永遠抹不掉的”寄來,感慨之詞,此為二件。
三是他應(yīng)我之請而法書小聯(lián)“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并說這是他很喜歡的句子。在我賞讀,誠然緣于其性情,一如他的日常情形。有次坐在徐悲鴻送他的“奔馬”大畫下聊天,我說這么昂貴的畫應(yīng)該藏起來,他說我不懂,好畫就要掛著朝夕觀賞。我問他賣過字畫嗎,他笑道:“我從不‘走穴’,小丁只寫小字畫小畫,都不值錢。友人看我窮,勸我畫大畫賣錢,我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只能安于清貧、順其自然!彼騺砩詈啒,埋頭苦干,處世低調(diào),自小在漫畫圈子里長大,人緣好,總是盼望文藝大家庭“充滿歡樂、幽默與理解”,還高呼“友情萬歲!”他告訴我,每次去上海,不愿住賓館,就住在柯靈先生家。使我倍感親切。他無架子,我也敢與他爭論。他早年漫畫《喏》署上頗有畫意的“丁聰”,后來張光宇叫他簽名“小丁”。他稱自己的畫風(fēng)受張光宇影響最大,可我認為與乃父最相近;
他稱年少畫過石膏人體,而我說乃父在劉海粟創(chuàng)辦的上海美專是教務(wù)長,熟諳西畫訓(xùn)練之法。
有次赴京,擬給兩位同事捎上禮物,便請小丁老幫忙出主意,他慷慨地送我兩本自己的漫畫集,進入工作室,用毛筆簽名留念,真讓我高興?晌抑荒軅(cè)著身子跟他往里走,四周堆的全是書。他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買書、看書。記得北京有次舉辦港臺圖書博覽會,他購得幾部大型畫冊,興奮地拿出來給我“飽眼!。清夜念之,遂思倘在他曩時于滬上天祥里(恒慶里)的石庫門故居陳列其藏書或畫作手稿(哪怕復(fù)制品),以其雄偉城市駐有昔日幽默的氤氳而更顯魅力。我們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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