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724出發(fā)

        發(fā)布時間:2018-06-30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一
          知識太多,生命太短。
          但我還是想向知識追問生命。
          我很想知道:
          我們今天的這些好惡、是非,這些觀念、價值等等所有精神方面的遵循和追求,到底是怎么來的?
          我們今天得以安身立命的那些自豪、尊嚴,是怎么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在無數(shù)次迷惘、沮喪中,我漸漸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愛、關(guān)于生命、關(guān)于自豪、關(guān)于尊嚴,關(guān)于人之為人的那些東西,原本在過往的那些偉大的學(xué)人、思想者和藝術(shù)家們的生命故事中,早就悲喜交集、轟轟烈烈地上演了好多場了。
          于是,我開始追尋這些生命的故事。
          一七幾幾年,是我們這個世界和生命都天翻地覆的一個時刻。認真體味那些學(xué)人、思想者、藝術(shù)家們的生命故事,我終于明白,生命才是無限的,一切都是有限的,包括知識;我終于知道,這些悲喜交集、轟轟烈烈的劇情,其實原本就是我們每個人的故事,也是我們每個人的生命。
          于是,我的目光就這樣聚焦到了十八世紀的那段百年時光中的東方中國和西方德國,聚集到那些學(xué)人、思想者、藝術(shù)家們的生命里。
          好啊,他們的劇情就從這里上演,我們的故事也從這里講起。
          二
          公元1781年,乾隆四十六年。
          此時是5月的一天下午。
          一片片的翠綠在春日的陽光下不聲不響地蓬勃著,不知不覺地移動著。你仔細去看,透過樹葉的縫隙而照射出的光束中,那些空氣中的微塵也隨意地跳躍著。
          在德意志東普魯士的小城哥尼斯堡,人們的生活與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在那條并不太大的王妃大街上,各色人等都不緊不慢地忙活著各自的生計——注意,我們的故事就從這里開始了——過往的人們倒是不時習(xí)慣性地望望對面的宅子。因為,每天的此時此刻,這里都會準時地走出那位有些古怪但卻穿著十分嚴謹?shù)慕淌。這里的人們早已習(xí)慣了按著教授每天出門的時間來對表。
          下午四點,康德教授準時出門了。
          這位1724年出生,個子只有一米五七的學(xué)者,完全是一副菲德烈時代的風(fēng)范,在戴著敷了白粉的金色假發(fā)的發(fā)囊上,是一頂三角形式樣的帽子。他系著一個黑色領(lǐng)結(jié),上身著硬領(lǐng)口和夾雜金色的絲質(zhì)禮服,下身著絲質(zhì)長褲,右手還提著一根手杖。
          即便是散步,依然盛裝,而且一絲不茍。
          這就是康德了。
          看上去,今天的康德教授心情不錯,似乎像這暖洋洋的天氣一樣舒服。教授的嘴角和眼角都洋溢著一絲微笑,目光也寧靜而柔和著。他不斷地接受著,或回應(yīng)著鄰居們的問候。然后,就像往常一樣,他緩緩地走向了那條通往菲德烈城堡炮臺的小路。
          這是教授每天不變的散步路線。
          今天的教授不大愿意去想那些折磨而又激動了他近十年的種種悖論和復(fù)雜的推理了,他只想平靜而放松地享受這春日里暖洋洋的陽光,還有青草綠樹爭相蓬勃的春天的氣息。
          自然學(xué)者們的思考和想象,大多可以在實驗室里得到證實或證偽,而康德教授這樣的人文學(xué)者的實驗室只能是他自己的頭腦。折磨中的激動,激動中的折磨,每時每刻都在這個小個子教授的大腦里上演著。顯然,他早已習(xí)慣于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了。于是,折磨與激動輪番搏斗中的片刻寧靜,便成了他生命里最大的享受。
          今天的散步,就是如此,而且還不僅如此——那折磨和激動終于有了一個結(jié)果。此時,康德左手里拿著的那本書,就是上午送過來的剛剛出版的書,這本新書的封面上印著:
          “純粹理性批判,哥尼斯堡教授——伊曼努爾·康德,里加,1781”。
          不少后來的研究者推測,這本名叫《純粹理性批判》的著作,其中大部分重要內(nèi)容可能很多都構(gòu)思于教授每天在這條小路的散步中。
          差不多有十年了,教授每天看似在這條小路上獨享著寧靜,但在后世學(xué)人的心中,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在那從容的步伐和平靜的表情下,奔突在教授頭腦中的一定是太多激烈而難解的種種交鋒。在這來回的踱步中,他那大腦的“實驗室”里,完成的是他內(nèi)心對“人”的“自由”問題的苦苦追尋,今天,所有這些苦思和追問,終于凝結(jié)成了這本《純粹理性批判》。
          教授把手杖掛在臂彎里,雙手摩挲著書的封面,眼睛里平靜的目光散漫地撫摸著小路,撫摸著哥尼斯堡小城。有些如釋重負的教授,大概也覺得今天的小路和小城都格外地讓他感到放松吧?
          這十年,他幾乎天天在這里散步、糾結(jié)、構(gòu)思于他的“批判哲學(xué)”,所謂人的全部心靈:知、意、情——
          我能知道什么?
          我應(yīng)該做什么?
          我可以期待什么?
          最后,這些問題凝結(jié)成了一個問題一
          人是什么?
          十年了,康德幾乎沒有出版什么其他著作,這對此時已頗負盛名的教授而言,是需要些勇氣的。承受寂寞需要勇氣,承受“江郎才盡”的冷言冷語也是需要勇氣的……當(dāng)這本新書出版,以及此后慢慢地形成了議論、爭論、批評、研究的時候,人們才逐漸地明白,教授一直在思考,苦苦地思考。而且他的思考焦點集中在:人,人的全部心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在探尋著建構(gòu)著人、人類一切理想的基礎(chǔ)究竟是怎么回事。
          顯然,教授思考的已不是寫不寫一本書的事情,不是僅僅完成一項課題的學(xué)術(shù)成果。在教授每天必行的這條小路上,在教授的生命之路上,他十年如一日地為了內(nèi)心的思想沖突而苦苦思索、苦苦追問。這種哲學(xué)的對生命意義的關(guān)懷和追問,顯然已經(jīng)有了終極的意味……
          此刻,教授帶著十年來的思想結(jié)晶,佇立在炮臺旁。此刻,這條蜿蜒的小路在康德柔和目光的撫摸下,漸行漸遠,以至天邊……
          我的筆觸之所以如此想象著,如此徘徊在這條小路上,實在是因為康德自己已經(jīng)把這條“小路”修筑到他的思想和生命的大道上了——在他這本即便是今天的學(xué)者讀來也覺得估屈聱牙的“天書”的最后,教授頗為出人意料地用詩一般的語言,說到了他的生命之“路”,人類的生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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