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后的道歉信 [道歉信,44年后發(fā)出]
發(fā)布時間:2020-03-01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羞愧難當?shù)男那,差不多困擾了申小珂整整20年。這種羞愧感,從1990年開始,在他心中徘徊不散。最終,在2010年4月20日,63歲的申小珂把糾纏了他20年的感覺裝進一封道歉信里,托人帶給了87歲的程璧……
申小珂寫給程璧的道歉信,掀起了他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掀起了裝在中國許多人心里的波瀾。1966年,程璧是北京外國語學校的黨總支書記,而申小珂是該校高二(2)班學阿拉伯語的學生。從那年8月開始,他們還分別擁有了另一個身份:程璧是臺上被批斗的“牛鬼蛇神”,申小珂是臺下振臂高呼的紅衛(wèi)兵。
那是學生的恥辱,也是老師的噩夢
在那個如今已不復(fù)存在的校園里,1964年入校的申小珂待過4年,但他與程璧的直接接觸只有兩次。這兩次的情景,他在44年后寫道歉信時仍然記得特別清楚。一次是班里幾個男同學把程璧叫到他們宿舍,問程璧為什么不執(zhí)行毛主席關(guān)于“文革”的指示。程璧回答說“執(zhí)行了”,別的同學說她“沒執(zhí)行”。而當時在同學中“懂理論愛文藝”的申小珂,也參與訓斥程璧,提醒她“真理有階級性”。另一次則發(fā)生在教室里。19歲的申小珂教訓了43歲的程璧。他事后回憶,自己當年用來教訓老師的思想,其實“極左”。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有羞愧!痹诮o程璧的信里,申小珂如此陳述這兩次接觸。
44年后,申小珂唯一可以拿來安慰自己的是,他沒有打過這些所謂的“牛鬼蛇神”。當時,申小珂的母親田綠萍在北京某大學擔任系黨總支書記,她經(jīng)常在深夜聽到附近服裝廠里傳出有人被打時的慘叫聲,一再告誡當紅衛(wèi)兵的兒子,“在學校千萬別打人”。
這也讓申小珂覺得自己“犯錯不大”,“壓力輕些”,也最適合寫這封道歉信。寫信的過程,是重新審視往事的過程。他回憶,自己在“整個‘文革’期間一直稀里糊涂”,直到后來了解些歷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無知。他如今看來,“當時大部分同學內(nèi)心沒把老師當壞人,只是跟著瞎喊,喊得聲嘶力竭裝樣子。”
也是在這聲嘶力竭的喊聲中,程璧遭到侮辱和毒打,頭發(fā)被剃成“陰陽頭”;幼兒園女工劉桂蘭被活活打死;教導(dǎo)主任姚淑禧不堪學生的多次毒打,在女廁所里的下水管道上自縊身亡。據(jù)后來媒體報道,在北京地區(qū),紅衛(wèi)兵打死了1772人。
雖然沒有參與打人,但這些往事,依舊烙在了申小珂的心中。離校后,他便與程璧等人失去了聯(lián)系,直至他寫這封道歉信。
在信里,申小珂這樣形容自己的心情:“過去的事,我不愿提起,因為這是我們――您的學生的恥辱。我相信,您更不愿想起,因為那是您的噩夢!
當年的紅衛(wèi)兵,如今已是退休老人。有人提起當年的事,忍不住嚎啕大哭
一開始,申小珂并沒有這種“恥辱”的感受。申小珂的父親自1970年起擔任湖北省十堰市市委書記,他也在這一年來到十堰,后來又進入華中工學院半導(dǎo)體專業(yè)學習。由于喜歡理論和文藝,申小珂在十堰半導(dǎo)體廠和二汽產(chǎn)品處工作了10多年后,申請調(diào)到產(chǎn)品處宣傳科。在這個崗位上,他獲得了充足的閱讀、思考和寫作時間。雖然往事一再在腦海中浮現(xiàn),他起初并沒覺得羞愧。他說:“那時候,社會沒放開,能看到的歷史材料有限,所以對自己當年那些言行的認識,也就非常有限!
轉(zhuǎn)變發(fā)生在1990年。那一年,申小珂的弟弟準備寫一部革命題材電視劇。由于父親曾擔任朱德的秘書,弟弟便去拜訪朱德的夫人康克清,了解一些革命事跡。據(jù)說,康克清曾鼓勵弟弟,寫東西時可以再放開一些,對歷史人物和事件可以有更多思考。這些對話傳到愛好文學的申小珂耳朵里,對他觸動很大。
這一年,申小珂已43歲,他開始認真審視身后的歷史。一有機會,申小珂就看各種回憶錄,看黨的文件。據(jù)他自己回憶,正是通過這些書,他才漸漸看清了自己身后那段經(jīng)歷和歷史的面目。他也開始為自己和同學當年的行為耿耿于懷,感到“痛心”。在2007年退休后,這種“痛心”的感覺日益明顯,他身邊卻并沒有太多人可以交流。
2009年,申小珂得知北京外國語學校的校友建了一個校友網(wǎng),他迅速在網(wǎng)站注冊,并與不少校友取得了聯(lián)系。校友們大都已是退休的老人,有充分的時間反思過往。聊起往事,申小珂才知道,“內(nèi)心一直很痛苦”的人,不止他一個。那些當年曾在家批斗父母、帶同學抄自己家的人,格外自責。這些老人在網(wǎng)上非;钴S。他們在校友網(wǎng)上發(fā)帖子,寫很長的反思文章,通過郵件交流認識,較起真兒來,甚至不甘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在這個過程中,申小珂感覺到,“不少人對當年所做的對不起人的事,一直忘不了”。
有個外地的同學,跟申小珂提起自己當年踹過姚淑禧一腳的事,忍不住在電話里嚎啕大哭。也有人跟他聊起,自己當年曾打過程璧,申小珂動員對方去道歉,對方卻不愿去,說“開不了口”。
看到這些老同學的內(nèi)心煎熬,自認“犯錯不大的”申小珂,決定給當年的老師寫一封道歉信。在他看來,那些打人的同學,思想壓力太大!八麄兣c其說自己想寫道歉信,不如說希望有人寫信,替他們表達道歉的意思!
一封道歉信,演化出多少師生情
很快,寫這封信的契機就出現(xiàn)了。
2010年是北京外國語學校建校50周年,年初便有校友在網(wǎng)上商量紀念慶祝事宜。其中一個提議,派一個校友采訪組前去拜訪老書記程璧?吹竭@一消息,申小珂首先想到的是,“我們這些當年批斗過老師的學生,到時候怎么去面對老師”。他頓時有了給老師寫道歉信的念頭。
2010年4月20日,申小珂花了一天時間,在電腦上敲完了這封1780字的道歉信。第二天上午,在斟酌修改后,他給平時聯(lián)系較多、參與校友采訪組的郁小培發(fā)了電子郵件,附上這封信,表示“如果你認為可以的話,就請你打印一份,在你去看她的時候帶給她”。在郵件最后,他叮囑郁小培,“我希望只有你一人知道為好。”
2010年5月31日,在程璧家采訪快結(jié)束時,郁小培拿出了這封用A4紙打印好的信。為了方便年邁的程璧閱讀,郁小培特地放大了字號。校友曹雪寒怕老人眼神不好,把信接過來,挑重要的念給老人聽。聽完信,程璧非常吃驚,她告訴眼前這些60歲左右的“孩子”:“小珂是好孩子,我印象中他沒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啊?”
這些“孩子”走后,程璧老人激動地拿起放大鏡,一遍遍地看信里的內(nèi)容。當晚,在離開學校42年后,申小珂通過電話再次聽到了老師的聲音。老師告訴他,“信已經(jīng)收到了,我很高興”。
而申小珂給程璧書記寫道歉信的消息,很快便在校友中傳開了,不少人要求看這封信。在做了一些修改之后,這封信被發(fā)在了校友網(wǎng)上。
遠在國外的胡濱,看到信后,也給程璧發(fā)來了郵件。這位當年高三(3)班的學生,是外語學!拔母铩毙〗M組長。在1967年到1968年,有一部影響很大的紅衛(wèi)兵話劇《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申小珂和胡濱都是主創(chuàng)人員,在學校里很有名。胡濱在郵件里表示,“誠懇響應(yīng)并附和申小珂同學致您的道歉信”,并“表示深深的內(nèi)疚和歉意,鄭重地說一聲對不起”。
程璧算了算,寫道歉信的紅衛(wèi)兵雖然只有這兩個,但贊成與附和他們道歉信的,有10多個。
87歲的程璧,看到言辭懇切的道歉信后,則盡力為昔日的學生們開脫!皻w根結(jié)底,他們受騙了,被愚弄了。他們都是好人,現(xiàn)在出來道歉是因為從根本上認識到了過去沒有認識到的錯誤。”她說,看到“孩子們”帶來的信,她很感動,并感覺特親切。
2010年6月14日,程璧給申小珂和胡濱寫了公開信,并托學生在校友網(wǎng)上發(fā)布。她說,“我認為你們也是受害者。那時不懂事的孩子跟著起哄,懂事的孩子也有壓力,怕跟不上形勢,怕犯錯誤!
而申小珂也解釋:“我們的道歉,一方面是糊涂人對程書記們的懺悔,一方面是對糊涂人的解脫!
這封信成為一把鑰匙,把許多人心里緊鎖多年的那扇門打開了。2010年9月18日,在建校50周年紀念活動上,當年踹過程璧一腳的一個學生,專門到老人面前表達歉意。老人為了減輕學生心里的負擔,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沒事的,很輕的!
校慶活動結(jié)束后,申小珂帶著夫人去了程璧家。問及那些痛楚的往事,老人已經(jīng)不愿細說。臨別時,看到申小珂只穿著短袖衣服,老人拿出兒子的衣服,給申小珂穿上,又幫他扣上扣子。
更多道歉也在繼續(xù)著。2010年10月9日晚上,申小珂把寫給雷力的道歉信發(fā)給一位校友,托他轉(zhuǎn)交。當年,副校長雷力和程璧被關(guān)押,申小珂曾是看管他們的“典獄長”。雷力先前曾對申小珂有很多幫助,但當很多人批斗雷力時,申小珂也寫了他一份大字報。
申小珂一直想找機會解釋這封大字報的意思。但這些想法在心里藏了44年后,他已經(jīng)沒有機會當面作出解釋。在校慶紀念活動現(xiàn)場,申小珂原本以為老人認出了自己,想跟他表達歉意,結(jié)果老人已經(jīng)不認識他。有校友告訴他,當年飽受折磨的雷力,如今已經(jīng)90歲,不僅反應(yīng)遲鈍,耳朵也聾了。
申小珂給程璧的道歉信和程璧的回信在媒體上公布后,引起很多人的關(guān)注。有人指出,該道歉的是那些打人的紅衛(wèi)兵,申小珂和胡濱沒打過人,是好紅衛(wèi)兵,不應(yīng)該道歉。對此,申小珂并不認同。他說:“我沒打人,但我訓過人。如果當年我做的事情有一點點道理,我也不會道歉。我們做得毫無道理。既然自己知道毫無道理,就必須得道歉!
在羞愧和恥辱中煎熬了多年后,申小珂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但他并不認為可以就此停止反思,因為他覺得,只有認清那個時代所有人的錯誤,“我們的道歉才道在點子上。我們才有真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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