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個“全裸鄉(xiāng)政府”的臺前幕后]鄉(xiāng)政府

　　四川省大巴山余脈之上的白廟鄉(xiāng),一夜之間聞名全國。它出名的方式尋常而又另類:鄉(xiāng)政府向村民公布了詳細的公務財政支出,大至公款招待,小至購買紙杯,事無巨細,無所遮掩。 　　2010年3月12日,這份賬單被轉發(fā)至天涯等論壇,引發(fā)網(wǎng)絡熱議。白廟鄉(xiāng)政府被譽為中國第一個“全裸鄉(xiāng)政府”。眾多目光開始聚焦這個偏遠的山村。
　　
　　前 夜
　　
　　此前的張映上不過是四川省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偏遠鄉(xiāng)鎮(zhèn)的黨委書記,如今他是風口浪尖上的“明星官員”。
　　帶來這一切的是張映上在網(wǎng)上公布白廟鄉(xiāng)的財務開支――大到1269元的餐費,小到1.5元的信紙,四川省巴中市白廟鄉(xiāng)將1月份的家底和盤托出,這在中國幾乎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而天涯論壇3月12日的一個帖子――“中國第一個全裸鄉(xiāng)政府”,短短三天,點擊率超過30萬。
　　輿論將張映上奉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外界有所不知的是,他只是站在前臺的“主角”,而幕后推手來自多方。他們原先都在各自軌道上行走,一次偶遇,拉開了“中國第一個全裸鄉(xiāng)政府”試驗的序幕。
　　巴中市委黨校常務副校長、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王國旗是“導演”之一。
　　2008年3月,巴中市委書記李仲彬在一次交流基層黨建工作時,對一旁的王國旗說:“你們可以做些探索性的試驗�！崩钪俦蛟诎椭型菩械狞h務政務公開,唯獨財務公開一直是難點。
　　市委書記的定調顯然鼓勵了王國旗,王決定在財務公開上尋找突破口。王的本意是要找一個花錢較多的縣局級部門。
　　利用給黨校學員上課的機會,王國旗開始向局長們拋出自己的想法:“把每筆開支都公布出去,提高政府部門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公信力,也防止你們犯錯誤�！�
　　然而底下的官員并不積極:“錢都捏在上級手中,項目要靠下面去爭取,把吃飯的錢都公開了,誰還愿意把錢給你?”
　　既然縣局一級阻力大,王收回了當初的高標準設想,把目光又投向了鄉(xiāng)鎮(zhèn),但鄉(xiāng)鎮(zhèn)官員們的回答跟縣局如出一轍,要么直接拒絕,要么搪塞。
　　就在王國旗辛苦尋找試點的同時,另一個“導演”――世界與中國研究所所長李凡――也一直苦苦尋找膽子大一點的“演員”。
　　2009年10月,機會來了。
　　
　　相 遇
　　
　　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李凡結識了四川省委黨校新農(nóng)村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彭大鵬,彭推薦了巴中的白廟鄉(xiāng)和恩陽鎮(zhèn)。
　　與巴中其他鄉(xiāng)鎮(zhèn)領導相比,張映上的履歷并不出挑:師專畢業(yè),2000年5月才入黨,先后在巴州多個鄉(xiāng)擔任紀委書記、鄉(xiāng)長,2007年9月到白廟就任黨委書記。
　　張映上的難處顯而易見,白廟是出了名的窮鄉(xiāng)――2009年人均收入3393元,比巴州區(qū)平均水平還低400塊,青壯年都外出打工。
　　捆住手腳的不僅只有貧窮,還有緊張的干群關系。
　　張映上一籌莫展。有時去市委黨校培訓,碰到王國旗,他就請王幫忙出出主意,王說:“你可以考慮多從基層民主建設上想想�！钡�并沒有跟他提財政公開試點的事,王此時的重心還是想找一些大的鄉(xiāng)鎮(zhèn)。
　　反倒是李凡搶先相中了這個“個子不高、膽子卻很大”的年輕人。
　　2009年11月的一天上午,李凡和彭大鵬一起到白廟,給張映上介紹參與式民主預算怎么搞。
　　張映上一開始覺得是好事,能把民心凝聚起來,但緊接著就有了顧慮。一些鄉(xiāng)干部更是擔心:“你這不是讓我們‘抗上’嗎?”
　　李凡說,“不能讓老百姓什么話都不說,你上級要我怎么花,我就怎么花吧?”一周后,張映上打電話給李凡:“你說得對,要是這樣,‘抗上’就讓我來吧�！�
　　得知此事的王國旗也決定“去看看”。2010年1月24日,在白廟鄉(xiāng)一個教室里,62名基層代表擠得水泄不通。白廟鄉(xiāng)財政預算暨民主議事會召開,主席臺上,王國旗和其他市、區(qū)領導一字排開,這次終于沒有了“抗上”之憂。
　　王國旗沒有料到預算公布之細――連村干部每月新增10元補助都有。午飯,他試探性地問張映上:“你既然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為什么不把每筆錢的去處在網(wǎng)上公布?”
　　王的話讓張映上心頭一動�！耙粋�目的也是約束干部們,大家不能隨便吃喝了。”事實上,四五年前,張就有這個想法,當時他還在別的鄉(xiāng)當鄉(xiāng)長,當?shù)乩习傩諏Ω刹空`解很深,但那時,時機并不成熟――因為不是一把手。
　　
　　轟 動
　　
　　2010年2月4日,白廟鄉(xiāng)1月份公布財務,連同其他預決算統(tǒng)統(tǒng)在網(wǎng)上公布。
　　為了防止引起上級部門顧慮,在公布財務開支中,張并沒有在接待費中直接點名,而是代之以“上級領導”“區(qū)級領導”模糊的稱呼。
　　王國旗看了,相當滿意。但在官場中游走多年,王知道張映上將會面臨的壓力�！案母锖艹�前,但掌握錢的部門可以給張三,也可以給李四,對我不尊敬,為什么要給你啊?”王對記者說。
　　他隨即給張打電話鼓氣�！拔覀冋倚┟襟w,幫你報道一下�！蓖跽f。連夜,王國旗請兩名同事撰寫了一篇題為《從“透明財政“到“透明政府”》的文章,陸續(xù)以筆名“畢程”投給各大官方媒體――人民網(wǎng)、新華網(wǎng)等�！跋Ｍ�先得到官方媒體認可,如果有人非議的話,就拿給他看。二來也想試探一下民意,如果民意普遍接受,領導應該也能接受。”
　　但這些信都有去無回。3月4日,白廟鄉(xiāng)公布了2月份的開支,但媒體依然并無動靜。
　　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xiàn)在3月12日凌晨,一個署名“prover2000”的網(wǎng)友在天涯雜談發(fā)表文章《中國第一個全裸的鄉(xiāng)政府》,幾天之后,白廟鄉(xiāng)已然名聲大震。
　　3月15日上午,張映上接到一個朋友的恭喜電話:“張書記,你出名了�！眱煞昼姾�,又接到了一個提醒電話:“張書記,你糟了�！�
　　第二天,人民網(wǎng)強國論壇請他做客――在張映上看來,只有部級干部才有這樣的待遇。他當時感慨說:“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钡�緊接著,媒體的蜂擁而至,他開始失眠�！拔遗旅襟w批評我。如果媒體不停地批評我,這個試驗就完了。我怕上級領導不支持我的行動。”
　　3月15日后的每天早上8點到晚上10點,張映上都要在宣傳部門的安排下,輪番接受記者的訪問。
　　
　　震 蕩
　　
　　此時的張映上不僅要應付外邊的媒體,還得安撫內部的動蕩。
　　天涯論壇公開后的一天晚上,為“到底先公示,還是先結算”,張映上和同僚們產(chǎn)生了分歧。結果,幾乎所有人都贊成先結算后公示,理由是“發(fā)票加上鄉(xiāng)長簽字才叫公示,不然,公示只是word粘貼,是違法的。”
　　張映上用了“孤獨”來形容自己的感受。“怎么作出的決定,被媒體報道后就不敢堅定呢�！痹诎讖R消費,一般都不能即時開出發(fā)票,如果等到發(fā)票下來,至少得等半年以上�！捌甙藗�月還沒上網(wǎng),叫公示嗎?”
　　白廟鄉(xiāng)所屬的巴州區(qū)區(qū)長張平陽表示了支持,這位區(qū)長決定在自己的轄區(qū)內進一步擴大試點范圍。3月16日,張平陽主動給王國旗打電話,請教意見。
　　“現(xiàn)在媒體關注度高,應該趁熱打鐵�！蓖鯂�旗說。
　　3月17日,張平陽從51個鄉(xiāng)鎮(zhèn)、街道辦事處中邀請15個鄉(xiāng)鎮(zhèn)負責人開座談會,征求意見,他要求在場的人“別說官話”。結果舉雙手贊成的有8個,“如果你搞,我們就搞”有4個,還有3個人說“最好別搞”,他們的理由和白廟當初的如出一轍――萬一上邊有領導不同意怎么辦?
　　張平陽對記者說:“不搞不行,這里上訪,那里上訪,這里不穩(wěn)定,那里不穩(wěn)定,新的制度出臺前后,可能影響上面的一些情緒,尤其是具體辦事的,但是作為一個干部,必須站在執(zhí)政黨的生死存亡上對待這個問題�！�
　　于是3月18日凌晨3點半,張平陽寫的一篇動員稿終于搞定,其中,比白廟現(xiàn)行做法更有特色的地方在于:除了會議、網(wǎng)絡、政務欄外,還必須專門對在外人員進行信函公示。
　　第二天下午,張平陽召集所有的鄉(xiāng)鎮(zhèn)、街道辦、局級部門一二把手,召開動員大會。
　　
　　隱 憂
　　
　　巴州區(qū)決定,每個月的10日前,巴州區(qū)所有的鄉(xiāng)鎮(zhèn)必須公開前一個月的財務收支狀況。而巴中市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員擔心,手里掌握著審批權的鄉(xiāng)鎮(zhèn)和局級部門一把手們,不一定會滿意�！肮賵鰸撘�(guī)則,誰動一下誰都可能付出代價�！�
　　事實上,現(xiàn)實的困境是,跑項目依然是基層政府的主要任務之一,而如果只是你公布了這些跑項目的費用和上級部門下來的招待費,而別的地方不公布,那么你在爭取項目的時候,顯然就處于劣勢。
　　推動者之一王國旗希望媒體能持續(xù)關注,因為如果被逐漸淡忘了,這個改革的風險將無形地轉移到巴州區(qū)一家頭上。
　　不過,讓改革者們略感寬慰的是來自上層和公眾的支持。
　　事件被熱炒之后,王國旗覺得給市委書記李仲彬匯報的時候到了,李仲彬回答:“你們這個事是一件好事,你轉告那個黨委書記,市委支持他�！倍�許多“朋友的朋友”也給張映上發(fā)來短信安慰。
　　3月22日,一份關于白廟鄉(xiāng)改革過程的匯報材料已經(jīng)送達四川省政府辦公廳。
　　3月23日,中共巴中市委組織部發(fā)布了一篇名為《曬在陽光下――從白廟鄉(xiāng)“全公開”看巴中陽光黨務的腳步》的文章,開頭說:“國內主要媒體,包括《人民日報》、新華社和人民網(wǎng)的‘強國論壇’等都相繼進行報道,引起了中央、省、市委及相關部門的關注。”
　　喧囂過后,張映上的工作開始步入正軌�，F(xiàn)在,他最大的希望是,能有投資商愿意把錢投給這片“陽光的地方”,在當?shù)赝顿Y白蠟加工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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