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王蒙|王蒙

　　 “以一種愉悅的心情,以享受過程的心態(tài)治理國家、操縱法度,那是圣人的氣度和心胸�！� 　　 　　智者王蒙。 　　王蒙的聰明是一種大智慧。那是一種常人難以企及的從容、淡定、明晰、透亮,寵辱不驚,守正持中。別人吃累費勁地花了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功夫剛剛弄明白的一點道理,在王蒙那兒都是小菜一碟。他那不大的眼睛狡黠地一眨,嘴角微微地一翹:“嘿嘿,我早就知道是這么回事�！�
　　王蒙的智慧是修來的道行。他少有文名,青春得志,以一手漂亮的好文章躋身上層機關(guān),前途正不可限量。沒想到一場“陽謀”讓他翻身落馬,成為反右運動中年輕的大右派之一。自此,發(fā)配新疆,勞動改造,一晃就是20多年。撥亂反正之后,似“重放的鮮花”激情綻蕾,文思泉涌,筆耕不輟�！拔亩鴥�(yōu)則仕”,上世紀80年代末,他被組織擢拔為文化部長。但王蒙不戀官棧,志不在此,聲言三至五年,勉而為之。果然時間一到,決然去職,又回家搬弄起了他永遠玩不夠的文字�！痘顒幼�?nèi)诵巍纷屇贻p的時尚才俊難望其項背;《堅硬的稀粥》又硌掉了多少老朽的槽牙。王蒙的生活經(jīng)歷,大開大闔,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大榮大辱。他見過綠草如茵、鮮花盛開的春夏,更領(lǐng)略過風(fēng)狂雨驟、霜刀雪劍的秋冬。經(jīng)歷就是財富。在生活的智者面前,我們都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當然,王蒙最大的智慧、最大的聰明還是在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只是你不知道他正在關(guān)注什么,正在寫什么。你只有期待,在期待中等待,等待那不經(jīng)意的驚喜。
　　驚喜來了。今年年初,王蒙的新作《老子的幫助》擺上了新華書店的書架。這是王蒙60年多年來研讀老子的集大成之作,從中讓我們窺見了王蒙深厚的國學(xué)根底。
　　此書的創(chuàng)意不在它的大氣:將八十一章《道德經(jīng)》逐一解讀;也不在它的訓(xùn)詁:王蒙坦承他不是國學(xué)家,無意在考證、考據(jù)、意譯上下什么功夫。此書的閃亮之點在“證詞”。王蒙幽默地把自己對老子、對《道德經(jīng)》的釋義比喻為“證詞”,是生活的證人對經(jīng)典永恒作用的“證詞”,是當代之人對古人“歷史正確性”的“證詞”。
　　正是這些證詞,展現(xiàn)了典型的王氏語言風(fēng)格,縱橫捭闔,上下勾連,或狂飚突進,或委婉細膩。細細讀來,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王蒙是被老子的哲學(xué)理念震撼了。他說,年輕時讀《道德經(jīng)》,“一個天地不仁、一個寵辱無驚、一個上善若水、一個不爭故莫能與之爭、一個無為、一個治大國若烹小鮮、一個生也柔弱死也堅強”,就把他徹底征服了。當然,王蒙的“證詞”不是篇篇俱是精品。但對他特別鐘愛的篇章,倒真的是不吝筆墨,恣肆汪洋。王蒙似乎是在完成他年輕時的一個約定:青春作賦,皓首窮經(jīng)。
　　王蒙喜歡“上善若水”。他認為這是一句名言,也是一句美言。它家喻戶曉,朗朗上口�！耙粋�上,一個善,一個若,又一個水,立刻產(chǎn)生美感,雖然你一時不容易弄清它的含義,然而它確實膾炙人口�！�
　　上善為什么若水?因為它能夠很好地給自己定位,永遠是順勢而下,不往上跑。有廣闊的心胸,善納百川。除了因勢、能不合而形成沖擊力外,水只是滋潤萬物而不毀壞什么。潤物而無聲,行善而不言,此大德也。
　　“水的流動是時間的形象代言,水的流動是智慧的象征。水在告訴我們一些更大更根本的東西。愿我們的知性永遠像水一樣靈動清明,永不干涸�！�
　　王蒙喜歡“治大國若烹小鮮”。他說,“治大國,若烹小鮮”,這是整個《老子》中最奇突、最有光澤、最迷人、最令人拍案叫絕的千古名句。有這樣一句話,其立言之功已經(jīng)永垂史冊。這是思想與語言的杰作,這是智慧與經(jīng)驗的異彩,這是出人意料的閃電驚雷,這是超常的令人一跳三尺高的命題!
　　“我要說,少年時代,我就是看到了這一句話,產(chǎn)生了我對《老子》的興趣與折服,使我覺得一部《老子》令人終身受用不盡!”
　　“治大國”與“烹小鮮”,本風(fēng)馬牛不相及,老子非將它們扯在一起,足見他的理念、信心、境界、氣魄、雍容、大度、瀟灑、幽默、深邃……
　　“治大國”與“烹小鮮”是一種什么關(guān)系?是技巧問題,還是口味問題?是工藝標準還是烹飪水平?是翻不得?煮不得?水不能多?火不能過?都不是。王蒙一語見的:是一種心態(tài)。
　　古今中外,“再沒有人把治大國看得那么輕松、平常、小巧、愉快,樂在其中,妙在其中,道在其中,趣味在其中了�！彼�謂“舉重若輕”正是這個道理。試想治國之人,望著鑊中的小鮮,尤如居上俯下,君臨天地之間,那怡然自得的心態(tài),先就勝人一籌了。以一種愉悅的心情,以享受過程的心態(tài)治理國家、操縱法度,那是圣人的氣度和心胸。臨淵履深、瞪眼扒皮、神經(jīng)緊崩、精神亢奮,小權(quán)力弄出大動靜,那是庸人的為政之道、小肚雞腸�！独献拥膸椭�》通篇證詞中,大約就這一章,王蒙寫得最多,最用心,最激動,最為鋪排。他是從內(nèi)心里喜歡這句美言。幾年前聽過王蒙的一個講座,是講關(guān)于讀書的,印象最深的是王蒙對孔子“曲肱而枕”和老子“治大國若烹小鮮”的機智而生動的解讀。
　　王蒙的智慧實在是讓人羨慕。70多歲的人了,不僅毫無龍鐘之老態(tài),而且那思維,那談吐,那碼字的功力和速度,那組織和編排漢字的能力,不僅不輸于、而是大大地超越了絕大多數(shù)的年輕人。他評價老子,“他帶來的是漢字所特有的表述的方法、修辭的方法、論辯的方法、取喻的方法、繞口令而又含蓄著深刻內(nèi)容的為文方法。他將漢字的靈活性多義性多信息性彈性與概括性簡練性發(fā)揮到了極致,他貢獻給讀者與后人的可以說是字字珠璣、句句格言、段段警世、頁頁動心、處處奇葩、自由馳聘、文如神龍巨鯨。這是漢字的真正經(jīng)典,是漢字古文的天才名篇。”這一段話,141個字,用了5個“方法”、6個“性”、7個“四字句”。不要說一口氣寫下來,就是不換氣地一口氣讀下來都費勁。70多歲的王蒙就這樣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王蒙在《老子》中浸潤得久了,還真有點“上善若水”的氣度。那年他來青島,我有幸與他把盞言歡。他酒不多喝,菜不強求,神侃海北,談興甚濃。席間我曾問他:“您還每天去養(yǎng)蜂夾道游泳嗎?”王蒙呵呵一笑,“我那點破事兒你們?nèi)�知道�?”話語中,透著對問話者的欣賞與肯定,透著被關(guān)注名人般的自喜,當然,也使問話者的虛榮心狠狠地滿足了一把。
　　(本文作者為青島報業(yè)集團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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