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紹祖的奧運人生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特稿   與李夢華、袁偉民不同,伍紹祖1988年到國家體委任職之前,不是一名體育的內(nèi)行,而且還“不喜歡體育”,他是國防科工委的政委,一名少將。在1988年漢城奧運會中國只奪得5枚金牌、人們喊出“兵敗漢城”、李夢華下課的情況下,被空降到了體委工作。
          兩年后,中國北京“申奧計劃”啟動。一個讓人覺得有些意味深長的細節(jié)是,“申奧計劃”的最初緣由,竟來自鄧小平這位改革開放的總設(shè)計師在視察亞運會場館時的幾句講話。伍紹祖說,要不是他曾經(jīng)當過參謀,牢牢記住了小平同志當時隨口講的這幾句話,或許也就沒有了后來的第一次申奧。
          在伍10多年的任期內(nèi),曾兩次率領(lǐng)中國代表團參加夏季奧運會,一方面,作為奧運會“中國軍團”的團長,他帶領(lǐng)著幾百名運動健將勞師遠征,協(xié)調(diào)著后勤保障、賽前準備等一切閑雜事務(wù),必要時還要關(guān)心運動員個人的心理,使其能全心全力投入到競技之中,其中千頭萬緒非一般人所能理解,背后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幕后故事;另一方面,作為中國體育事業(yè)的最高領(lǐng)導(dǎo)者,他們一般都是共和國的部長,在金牌問題的考量上,比運動員有著更廣闊的政治眼光,當然,也承受了難與外人道的壓力與負擔(dān)。
          基于這種考慮,在三位“中國軍團”團長李夢華、伍紹祖、袁偉民中,李夢華先生以年事已高,.袁偉民以退休后從未接受媒體采訪為由,婉拒了采訪,只有伍紹祖先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向本刊詳盡披露了他在任11年的那段歷史。
          
          申奧:小平的故事
          
          人物周刊:我們都知道。是小平同志在一次視察亞運會場館時,最早提出了申辦奧運會的要求。您當時是國家體委主任。能否給我們講講當時的情況?
          伍紹祖:那是1990年7月3日上午,小平同志去視察亞運會場館,我和體委、北京市的一些同志陪同。小平同志說,“我這次是看看到底是中國的月亮圓,還是外國的月亮圓……看來中國的月亮也是圓的,現(xiàn)在有些青年人總以為外國月亮圓,對他們要進行教育……”之后,小平同志就問了句:“中國辦奧運會決心下了沒有?為什么不敢干這件事呢?建設(shè)了這樣的體育設(shè)施,如果不辦奧運會,就等于浪費了一半!
          我在軍隊當過參謀,什么都記在本上,回去后給中央領(lǐng)導(dǎo)、體委領(lǐng)導(dǎo)、北京市的領(lǐng)導(dǎo)講了,小平同志有這么個意思。黨中央馬上討論,最后決定:申辦!1990年就開始啟動申奧了。
          人物周刊:如果小平同志當時不說這個話。會是什么結(jié)果?
          伍紹祖:如果小平同志不講這個話,我估計就沒人提這事了。小平說了,大家都接著干了,小平不說,誰干啊?(笑)
          人物周刊:作為當時的體委主任,你向中央領(lǐng)導(dǎo)傳達小平的意見,有沒有為自己爭取項目的意思?
          伍紹祖:亞運會剛剛過去,我累得夠嗆,辦不辦奧運,從我個人來講還沒考慮。
          人物周刊:小平同志為什么要提申辦奧運會?
          伍紹祖:據(jù)老同志講,小平同志在1979年一次外事活動中就提過辦奧運會。這次再提出來,我考慮,是從改革開放的角度考慮,他是改革開放的總設(shè)計師嘛,而奧運會是對外開放交流很重要的一個通道。
          人物周刊:當時申奧有群眾基礎(chǔ)嗎?
          
          伍紹祖:開完亞運會,組委會各個部在開總結(jié)會的時候,就有人打出標語:亞運成功,眾盼奧運。北京人胃口也真是大(笑),不知道辦一次奧運會有多難!
          人物周刊:1993年9月。北京第一次申辦奧運會遇到了挫折。當時有媒體報道。說有人曾講,如果中國申奧不成功,就將以不參加下屆亞特蘭大奧運會作為報復(fù)。是這樣嗎?
          伍紹祖:我不知道。但是,作為中國奧委會,作為中國政府,我們明確表態(tài),中國肯定會參加下屆奧運會,怎么會不去呢?從沒想過不去。
          人物周刊:第一次申奧沒有成功。小平同志講什么了嗎?
          伍紹祖:當年10月1日,小平同志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我們,當時鄧楠在旁邊開玩笑地介紹我是打了敗仗回來。小平同志說投票第一天,我聽到這個消息,就對告訴我的同志講:小心搞鬼。這是我的第一反應(yīng)……申辦不成,沒有關(guān)系,要總結(jié)經(jīng)驗。
          后來我提到是西方國家某些人使用政治手段阻撓申辦時,小平同志說,以后這樣的事還會很多,上一次當,學(xué)一次乖。什么允諾都靠不住,這個道理要管好多年。典型的事情是香港,他們當場不辯論(指英國政府方面)。我提出一國兩制,他們不反駁,開了五六年會,搞《基本法》,他們不聲不響,到后來他們又鬧,真夠會忍、夠會搞啊!
          人物周刊:作為當時的體委主任.你怎么看待中國第一次申辦奧運會沒有成功?
          伍紹祖:沒有申辦成功也不完全是壞事。如果第一次申辦成功了,以當時我國的經(jīng)濟實力,辦奧運會費的力氣要更大一些,而且還會影響改革開放的進程。沒申辦成功,對我國人民、尤其是青年大學(xué)生也是一次極大的教育,知道世界上還有反對勢力。
          
          興奮劑:他們就是為了拿金牌
          
          人物周刊:您1988年底到國家體委任職。1989年5月即就興奮劑問題專門召開會議,禁止運動員服用興奮劑。剛?cè)ンw委不久,對興奮劑的危害性也不明白啊,為什么這么重視興奮劑工作?
          伍紹祖:雖然不懂,但也知道造假不好,而且來體委后天天聽到有人說,興奮劑不用不行,成績上不去。
          1989年5月初,開體委辦公會,討論興奮劑問題,有些人就提出,過去對興奮劑的方針是“有用、無害、查不出”,基本上就是要用,只不過別用那些對身體有害的,用那些查不出來的。這完全不是反興奮劑,是利用興奮劑來拿金牌!
          人物周刊:您剛才說的有些人指的是?
          伍紹祖:只說我們內(nèi)部。
          人物周刊:內(nèi)部有人提。您怎么知道?
          伍紹祖:會上公開講的!他們著眼點就是搞金牌,而我的著眼點則是體育為了人民健康,整個是兩股道上的車。那一天會上,我就表態(tài),興奮劑要立即停止,“有用、無害、查不出”要換成“嚴令禁止、嚴格檢查、嚴肅處理”“三嚴”方針。后來,因為反興奮劑工作做得好,我被奧委會請去做了經(jīng)驗介紹。薩馬蘭奇稱贊中國是“反興奮劑的模范”。
          人物周刊:當時使用興奮劑在中國體育界是什么情況.厲害嗎?
          伍紹祖:不能說厲害,但肯定有人在用,用的人還說我不懂體育。
          人物周刊:1994年日本廣島亞運會,中國有包括熊國鳴在內(nèi)的11名運動員興奮劑檢查呈陽性。而且全部是獎牌獲得者。這是否說明了興奮劑在中國的泛濫?
          伍紹祖:不能這么說,因為相比于世界興奮劑檢出率1.2%的平均水平,我們檢測出興奮劑的比例還只是0.6%,是世界平均水平的一半,總量不是很大。但總是不好,說得嚴重一點,用不用興奮劑,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區(qū)別,東德、蘇聯(lián)他們吃,結(jié)果他們背叛了社會主義,垮掉了,中國也想垮嗎?
          人物周刊: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上。女排運動員巫丹被查出使用興奮劑。有原因嗎?
          伍紹祖:當時,鐵道部的火車頭體協(xié),在 奧運會出征前給了運動員一些宮廷秘方藥,說是可以強壯身體,中藥制的。有的運動員吃了,結(jié)果就巫丹一個人被查出來。
          我的態(tài)度是,如實向負責(zé)查處的國際排聯(lián)說明情況,一點都不要隱瞞。結(jié)果,大家談得很好,他們也認為是“誤服”。
          人物周刊:為什么就巫丹被查出來了呢?伍紹祖:多少人吃了,我不知道。但中藥就有這個毛病,有的量大,有的量小,可能也有其他人吃了,但就沒查出來。那一天,巫丹身體不太舒服,吃了,結(jié)果,就被查出來了,她也夠倒霉。
          
          金牌利益鏈
          
          人物周刊:剛才您提到。奧運會出征前。很多單位和個人都出錢或物。后來還流行地方政府對獲獎運動員進行重獎,為什么要這樣?
          
          伍紹祖:這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個特點,其他國家、特別是發(fā)達國家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得了奧運會金牌,什么“三八紅旗手”、“五一獎?wù)隆、“新長征突擊手”,都來了,但這個運動員并不一定思想覺悟很高?扇思乙欢ㄒ@么搞,你有什么辦法?
          人物周刊:為什么大家都這么喜歡金牌?
          伍紹祖:覺得光榮,關(guān)注度高啊。從反面來講,就是金牌炒得過熱――金牌關(guān)系國家聲譽,F(xiàn)在我們不靠金牌,靠實力,金牌的分量就小多了,過去是沒什么可吹啊(笑)。
          人物周刊:那給奧運會冠軍發(fā)獎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嗎?
          伍紹祖:我到國家體委前就有。因為運動員國家全部養(yǎng)起來,得獎了自然要給獎金,這是從蘇聯(lián)學(xué)過來的。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都不獎,參賽是你自己的事?晌覀儑胰绻话堰\動員養(yǎng)起來,學(xué)美國,行嗎?怕是一塊金牌也拿不到。
          人物周刊:我們還看到。許多獎牌獲得者都走上了體育領(lǐng)導(dǎo)者的崗位。您怎么看這種“體而優(yōu)則仕”的現(xiàn)象?
          伍紹祖:我不太主張用運動員做管理工作。人物周刊:但我們看到體育領(lǐng)域內(nèi)有許多實例。
          伍紹祖:領(lǐng)導(dǎo)和運動員是兩個概念,原北京市體委主任馬貴田講得好,他說我干了一輩子體育,才知道我不懂體育。這是真話。話又說回來,也不是不讓他們當,只要他有條件就可以,就怕他沒條件。
          人物周刊:我們查閱當時歷史資料得知的是。當時的中國奧運代表團“很低調(diào)”。以致于后來都成了傳統(tǒng)。出征前的您處于一種什么狀態(tài)?
          伍紹祖:就像部隊的政治委員,做好運動員思想工作,輕裝上陣,別背包袱,把自己的水平發(fā)揮出來。當時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高敏,她說她不想干了――抑郁、失眠,我說那病還得治啊,給她找了個從內(nèi)蒙古來的醫(yī)生,中醫(yī)療法,沒想到,還給治好了。
          人物周刊:您可能會要求運動員不要帶傷上賽場。但運動員、教練員以及領(lǐng)隊等有自己的利益鏈,您能規(guī)勸他們不要為獎牌而犧牲健康嗎?
          伍紹祖:事情并不總是一律的,要不然共產(chǎn)主義早建成了(笑)。所有的興奮劑事件,我敢說,教練員都參與了,為什么呢?只有運動員有了獎牌,他這一輩子才有成績,不然白過了。有利益機制在里面,不是哪一個人的問題。
          
          “干部踢球”和“讓球”風(fēng)波
          
          人物周刊:您了解當年中國乒乓界的“讓球”風(fēng)波嗎?
          伍紹祖:我在位的時候,沒有“讓球”現(xiàn)象,都明確說了,比賽過程中不做任何讓步。如果需要讓球,你就別讓這個運動員上不就完了。這是個低層次的問題,不是我的事。毛主席早就指示:乒乓球不要拿全部金牌。我就記住這個了。其實,運動員都想拿金牌。
          人物周刊:后來。陳靜、何智麗等人出走。形成所謂的“海外兵團”。您怎么看?
          伍紹祖:我覺得他們出去沒有壞處。李瑞環(huán)是乒協(xié)名譽主席,他講了一條:出去的運動員無非是提高別人水平,然后中國打起來就費勁了,而武松打虎才是英雄,打貓就不是英雄,把別人變成虎打贏了,你才是英雄。我覺得這句話講得非常好。
          人物周刊:您怎么看待一些退役后謀生無門的運動員。比如去搓澡、擺攤的?
          伍紹祖:搓澡怎么啦,擺攤不也挺好么?不能說這就不是工作,不要看不起這些工作。
          人物周刊:問題是,這些運動員是在舉國體制下只知道訓(xùn)練而沒有學(xué)會謀生技能。
          伍紹祖:這就要改革,國家把運動員都養(yǎng)起來,即便拿了金牌,但是有什么用呢?
          人物周刊:中國以前沒有成為體育大國,被稱為東亞病夫。也是國人體質(zhì)的原因?
          伍紹祖:當然了。比如一場球踢下來,我們運動員有七八個抽筋,人家一點事沒有,光說我們的運動員不好,別的國家運動員好也不成,為什么你抽筋別人不抽筋?中國人吃了3000年的草,人家吃了300年的肉,那是不一樣的。
          我很贊同一句話,足球要從爺爺抓起。小平同志說足球要從娃娃抓起,娃娃當然很重要,但是,抓娃娃已經(jīng)晚了,爺爺身體壯,傳給兒子,兒子傳給孫子,才能更壯。
          
          代表團團長很輕松
          
          人物周刊: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您作為中國體育代表團團長。帶了那么多運動員和其他人員。您是如何工作的?
          伍紹祖:正常工作。我這個人到哪都一樣,以前在部隊也是,只不過參加奧運會人多一些而已。將近一千人,有各個不同的團,每個團都有團長,我組織個領(lǐng)導(dǎo)小組,把他們都組織起來,我任小組組長。
          人物周刊:那一年奧運會,16塊金牌,排名第4。水平還低嗎?
          伍紹祖:我就怕其中是不是有鬼,有沒有被查出……
          人物周刊:為什么?
          伍紹祖:你想想,原來漢城奧運會時是5塊,為什么一下提高到這么多?這也太快了。出發(fā)前,我當時比較篤定的就兩塊金牌,一個鄧亞萍的,一個高敏的,其他的都難說,可能發(fā)揮得不錯吧。
          人物周刊: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您第二次帶領(lǐng)中國代表團出征。這一次的心境和四年前有什么不同?
          伍紹祖:一樣。在其位謀其政,后來不在位置上了,幾次奧運會我都沒看。
          人物周刊:聽您這么說.您當中國體育代表團團長很輕松?
          伍紹祖:輕松,我這個團長只管政治問題:申辦奧運會、興奮劑、搞團結(jié)友誼,以及防止策反等等。
          
          弱國心態(tài)
          
          人物周刊:奧運會上,幾乎每獲得一塊金牌。高層領(lǐng)導(dǎo)都會發(fā)賀電,您怎么看.有壓力嗎?
          伍紹祖:我對這些不太在乎,覺得都是小事,發(fā)與不發(fā)能起什么用?
          人物周刊:但您是國家體委主任.如果中國金牌拿得多。對您的仕途不更有利嗎?
          伍紹祖:我為什么要當大官啊?而且當官也不看這個。組織上用我,我就好好干,不用你,這也沒辦法。
          人物周刊:既然領(lǐng)導(dǎo)都那么重視金牌,您豈不要更重視了?
          伍紹祖:無所謂。
          人物周刊:離開體委后,您曾說過自己11年最大的失誤在于群眾體育沒有搞好,沒有讓體委的干部真正認識到金牌比人民體質(zhì)低一個層次。我們想問您.金牌優(yōu)先的戰(zhàn)略是大環(huán)境所迫,還是確實您自己沒有意識到?
          伍紹祖:前一段我看了篇文章,寫劉翔和趙蕊蕊的,叫“健康比金牌更重要”,我認為這話講得好。一個被奴役久了的民族, 有它反抗的一面,也有它衰敗的一面,這就是弱國心態(tài)。
          比如日本,上世紀六十年代,非常重視金牌,到了巴塞羅那奧運會,只拿了三塊金牌,國內(nèi)沒有任何反響,人家很清楚,我不是靠金牌來立國的,一塊金牌不拿,照樣是強國!
          我們沒有辦法,只想用金牌來說話,這就是弱國心態(tài),現(xiàn)在好多了――中國慢慢強大起來了,金牌多一塊少一塊無所謂。但是很多青年人,他們不懂啊,受了前面落后思想的影響,這個要慢慢來。
          人物周刊:有媒體計算,中國平均一塊奧運金牌要花費幾個億。那么。拿納稅人的錢去搞競技體育。值不值?
          伍紹祖:有些記者拿經(jīng)費和金牌一除,這個誰不會?可是能這么算嗎?如果把這部分競技體育的錢用到群眾體育上,恐怕每個中國人分到的錢,連買個冰棍都不夠。
          
          體育與政治
          
          人物周刊:亞特蘭大奧運會上,退出國家隊的乒乓球選手陳靜代表臺北出戰(zhàn)。還發(fā)生了一場小小的風(fēng)波。
          伍紹祖:陳靜我也很熟,當時她迎戰(zhàn)鄧亞萍。剛好在奧運村,我碰到鄧亞萍,我說你好好打,不要有思想負擔(dān)。結(jié)果比賽的時候,臺北方面鬧了一場:按照規(guī)定,比賽時是不準打旗的,而他們就把偽旗給掛出來了,薩馬蘭奇也沒管,后來警察把他們拉了出去。最后鄧亞萍也贏了。當然,我也希望鄧亞萍贏。
          人物周刊:當時的領(lǐng)導(dǎo)人,在類似這種問題上,有什么指示嗎?
          伍紹祖:有,很簡單,要我們嚴格按照1979年國際奧委會通過的《名古屋決議》辦事就可以了。名古屋決議就是,臺灣不是一個國家,是中國的一個省、一個地方,所以他們的名字是Chinese Taipei OlympicCommittee,他們只能打梅花旗,不能打“國旗”,不能唱“國歌”,因為他們不是一個國家。
          人物周刊:在體育系統(tǒng)工作了11年.您覺得這對于自己的人生來說,意味著什么?
          伍紹祖:增長了知識,知道了體育是怎么回事,也看到了體育一些需要改革的地方。
          人物周刊:“需要改革的地方”指的是?
          伍紹祖:牌子啊,掙錢啊等等,你說那么多的競技運動員,有多少傷殘的,幾乎所有的運動員都有……
          人物周刊:當年。您曾是一位將軍。為什么會突然到國家體委工作?
          伍紹祖:這是組織的安排。本來李夢華退休后,體委內(nèi)有人想當體委主任,爭得很厲害,后來中央一考慮,就把我從外面給調(diào)過去了。
          當時我是國防科工委的一把手,從來不看體育節(jié)目的。有一天,中組部給我打電話,說讓你到體委怎么樣,我說我行嗎?對體育不懂啊,不過組織上如果決定讓我去,我堅決服從。結(jié)果中組部的同志說,有你后面這句話就行了。
          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我中組部一個同學(xué)推薦的。在考慮體委主任人選時,我這同學(xué)就說,伍紹祖挺能干的,還有思想,讓他去吧,結(jié)果就輪到了我頭上。人物周刊:有一種說法。李夢華同志的退休是“兵敗漢城”(在漢城奧運會上只獲得5塊金牌)的結(jié)果,是這樣嗎?
          伍紹祖:李夢華是正常退休,不是因為漢城奧運會,因為他到年齡了(李夢華1922年出生,1988年退下來時為66歲,記者注)。我一到體委,就說明這個問題。
          人物周刊:當時有人喊出“兵敗漢城”。反思體育的“舉國體制”成為潮流.作為剛上任的體委主任。您沒有壓力嗎?
          伍紹祖:沒有。我不是個糊涂的人,我是個共產(chǎn)黨員,干得好,讓我干;干得不好,不讓我干就得了,沒想那么多。
          人物周刊:您做過11年的體育界領(lǐng)導(dǎo)。如果現(xiàn)在再讓您回頭當體育總局局長。你會優(yōu)先做什么?
          伍紹祖:首先要把“全民健身計劃”落實好,在此基礎(chǔ)上參與“奧運爭光計劃”,推動整個體育衛(wèi)生的發(fā)展,達到增強人民體質(zhì)的目的。
          
          足球需要的是耐心
          
          人物周刊:我們都知道。足球改革是您搞起來的,而上次采訪您,您提到是借江澤民主席一次給您打電話的機會搞的。當時的背景是什么?
          
          伍紹祖:1992年1月30日,中國國奧足球隊在吉隆坡與韓國比賽失利。10分鐘后,江澤民同志打來電話,說他看了比賽轉(zhuǎn)播,很贊成韓國隊教練講的,一是心理因素很重要,再一個恐怕是一個隊成熟起來要10年時間。江澤民要我們“勝不驕、敗不餒”,要總結(jié)經(jīng)驗。我呢,就借這個機會開始搞足球改革,將足球作為改革的一個突破口。當時,中國足球確實差,拿差的東西來搞,即便搞不好也損失不到哪里,而且有國外許多現(xiàn)成的東西可以借鑒。所以,我就大力支持王俊生,讓他放手來搞。
          人物周刊:足球改革有沒有遇到阻力?
          伍紹祖:有人不贊成,他們覺得搞好了,有什么用?也不能拿到金牌――他們的基本想法就是弄金牌。
          但我到體委的時候,國家給的全部經(jīng)費只有2億多元,分配給足球的只有100多萬元。我的思路是,想搞好足球靠這點錢是遠遠不夠的,我們要靠改革尋求出路。
          人物周刊:您親自抓嗎?
          伍紹祖:開始時他們每次座談會我都參加。到1992年6月北京的紅山口會議,開始真正動起來了。(由于這次會議為中國足球確立了改革的方向,若干年后被足球史官定義為“中國足球遵義會議”。紅山口會議把中國足球推向職業(yè)化的流水線,也把自己推上祭壇。在它之后,中國足球的任何一次會議都沒能像紅山口那樣備受尊崇。編者注)
          人物周刊:紅山口會議之后.就開始讓各地搞足球俱樂部了?
          伍紹祖:原來全國只有1000多名運動員踢球,到我離開體育系統(tǒng)時,全國有300多個俱樂部,6萬多運動員在踢球,這就大不一樣啦。但是,不靠國家、靠企業(yè)家的支持,也有問題。他們有的人就把球隊當作廣告,而且他們素質(zhì)也不是很高,多搞一點道德的事,能當企業(yè)家嗎?(笑)
          人物周刊:伴隨著改革,假球、黑哨什么的都來了。
          伍紹祖:這個腐敗問題,假球、黑哨啊,我不是很清楚。但任何一個體育項目,都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哪個項目沒有黑哨、假球?
          人物周刊:足球改革過程中。涌現(xiàn)出了一批足球市長、足球書記.您怎么看?
          伍紹祖:我最反對搞什么足球市長、足球書記,黨委怎么來管足球?你的職務(wù)是來創(chuàng)造改革的環(huán)境,而不是親自上場指揮,遇到外行就會在那里瞎指揮。我多次表示不滿,說穿了,這是破壞足球改革!結(jié)果,我也沒什么好下場。
          人物周刊:足球承載了太多它不應(yīng)該承載的東西?
          伍紹祖:是啊,足球有它自己的規(guī)律,書記、市長你管它干嗎?你支持它,可以給它政策。
          人物周刊:能否對您推動的足球改革進行個評價?
          伍紹祖:還在發(fā)展,錯誤缺點肯定是有,我們一直強調(diào)政治、思想覺悟,但社會風(fēng)氣不好,運動員也經(jīng)常受影響。而運動員都是從球迷出來的,球迷又有很多人是低素質(zhì)的。
          人物周刊:您怎么評價2004年各個足球俱樂部老板的“足球革命”?
          伍紹祖:共產(chǎn)黨對足球的領(lǐng)導(dǎo)就體現(xiàn)在足協(xié)上,把足協(xié)打倒了,就是在足球領(lǐng)域把 共產(chǎn)黨打倒了,我當時就這么說的。
          人物周刊:放開搞不可以嗎?
          伍紹祖:一放就亂了,一幫子流氓就上來了,不信你試試看,“文化大革命”不是例子嗎?中國就這個樣,必須堅持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絕對不能放棄。
          人物周刊:中國足球現(xiàn)在需要做的是什么?
          伍紹祖:德國的貝肯鮑爾告訴我,中國足球已經(jīng)走上正軌了,現(xiàn)在需要的就是耐心,耐心等上30年。可我們有些人一點耐心沒有,就想贏啊,你贏有什么用,體質(zhì)不行,同樣的比賽,人家沒事,你有的踢完站都站不起來。那是拼命啊。最想贏球的并不是球迷,而是運動員,贏了球才有收入啊。
          
          延安、延安
          
          人物周刊:幾天前?吹侥驮S多革命前輩的后代一起到周恩來老家探望。我們還知道您擔(dān)任了中國延安精神研究會常務(wù)副會長,出身革命家庭的您是否對延安懷有一種特殊感情.談?wù)勀慕?jīng)歷吧。
          伍紹祖:我1939年4月出生在西安,父親伍云甫,當時任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處長。母親熊天荊給林伯渠當秘書,生下我不久,碰上日軍飛機轟炸,辦事處駐地又遭到國民黨特務(wù)監(jiān)視。1940年2月我被帶回延安,5歲開始上小學(xué),中間經(jīng)歷抗戰(zhàn)、內(nèi)戰(zhàn),直到進入北京。
          進北京后,1951年到1957年,我在北京完整地讀了6年中學(xué),期間抗美援朝、“三反五反”等都經(jīng)歷了,還拿著槍去站崗放哨。1957年,我考入清華大學(xué),第二年入了黨。
          研究生畢業(yè)后,我以全國學(xué)聯(lián)主席的身份到了團中央工作,但很快“文革”爆發(fā),被打成“反革命”,和團中央第一書記胡耀邦、全國青聯(lián)主席王偉成為被批判的三巨頭,后來就和胡耀邦一起被下放到河南潢川五七干校勞動鍛煉。這個期間,我的父親伍云甫也去世了。
          后來林彪外逃,王震等人被解放出來,需要一個年輕人當秘書,讓胡耀邦推薦。胡給介紹了10多個,其中就有我,說我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可惜就是“反革命”(笑),后來王老拍板:我就要這個“反革命”!
          在王震身邊呆了三年多,有一次王震去見聶榮臻元帥,我跟著去了,聶帥得知我是研究生,很驚訝,說秘書誰不能干啊,研究生少呀!就這樣,我就又被王震推薦給了主管國防科委的張愛萍將軍,參了軍。
          1985年,開始任國防科工委的政委。當時,我年輕,工作又很出色,還是清華核物理的研究生,但1987年初出了胡耀邦問題,有人認為胡耀邦、伍紹祖是一伙的,體委那邊呢,李夢華又出了剛才提到的事(指漢城奧運會只獲得5塊金牌,記者注),就這么著,陰差陽錯、借坡下驢,就把我弄到體委了。
          后來,就到了中直機關(guān)工委,任副書記,再后來就到了全國政協(xié)。我呢,干什么都行,哪怕是個處級干部。呵呵,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政協(xié)委員三個小時了(笑)(記者采訪時十一屆全國政協(xié)剛開幕三小時)。
          人物周刊:您的人生歷程光輝嗎?
          伍紹祖:不光輝,有些悲壯。
          人物周刊:從人生經(jīng)歷看,胡耀邦、王震、張愛萍這三位前輩。都對您有過或多或少的影響。您怎么看他們?nèi)?
          伍紹祖:他們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胡耀邦是我的思想老師,從實際出發(fā)、聯(lián)系群眾,在干校沒別的事,就聊辯證法之類的;王震是我的政治老師,從他身上,我學(xué)到了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一切以人民利益為準則,組織性、紀律性等;張愛萍則是我的工作老師,什么是工作,工作就是斗爭,從他身上,我學(xué)到了怎么把高尚的革命理想與實際工作結(jié)合起來……
          人物周刊:30年來。中國經(jīng)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人說。幾乎是能改的都改了,但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呢?
          伍紹祖:經(jīng)濟上也沒改清楚,你能說市場經(jīng)濟就完全好嗎?
          政治體制改革也改許多了,你看現(xiàn)在多民主、多開放。
          人物周刊:退休下來。您平時都經(jīng)?词裁磿?
          伍紹祖:整天忙,去年一年我出差了20多次,書都沒時間看。今天是你們過來采訪了,昨天一幫子搞特異功能的人又來談了一下午。
          人物周刊:現(xiàn)在徹底退下來的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伍紹祖:普通北京市民的生活,只是他們沒我這種經(jīng)歷(笑)。
          人物周刊:如果請您對今年的北京奧運會講幾句話。您會說什么?
          伍紹祖:還是我過去提的,對運動員是“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對體育工作是:“全民健身與奧運同行”。
          
          一場球踢下來,我們運動員有七八個抽筋。人家一點事沒有,光說我們的運動員不好,別的國家運動員好也不成,為什么你抽筋別人不抽筋?中國人吃了3000年的草,人家吃了300年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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