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萊齊奧,尋找非主流天堂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勒克萊齊奧(J. M. G. Le Clézio)已經(jīng)71歲了,露出笑容時,卻每每像個羞澀的大男孩。   重要場合,他愛穿黑襯衫――在他看來,這意味著時髦和正式,但鞋子不一定。8月19日在華東師范大學發(fā)表主題演講“都市中的作家”時,他從坐在首排的記者眼前踱步上臺,腳趿老舊的中式皮涼拖。炎炎夏日,里頭卻還夾了雙藍色尼龍襪――據(jù)說,2008年1月,他穿著涼拖到北京領(lǐng)獎,受寒感冒過。
          也就在那年10月,他摘得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說,“這是一位追求重新啟程、詩意冒險與感官迷醉的作家,致力于探索主流文明之外和隱匿其下的人性。”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致辭:“毛里求斯和尼日利亞的孩子、尼斯的少年、美洲和非洲沙漠的流浪者,勒克萊齊奧是世界公民、各大洲和文化的兒子!碑斈昕偨y(tǒng)急不可耐發(fā)來的賀電,勒克萊齊奧本人卻記不清了。他沒手機,消息發(fā)到夫人熱米婭的手機上,而接起電話前,相同號碼已撥了5遍,當時她掃了一眼手機,告訴他:我們可能有麻煩了。
          這位來華次數(shù)最多的諾獎作家與中國結(jié)緣甚早。1967年他27歲,到香港旅行,獲特許進入廣州,中國給他的印象是“很鄉(xiāng)村化,火車上都是農(nóng)民”。他申請加入法國派到中國的第一批年輕人的隊伍,但未獲批準。1993年前后他第二次訪華,去了上海和南京,彼時其成名作《訴訟筆錄》中譯本剛出版。2008年、2009年兩次簡短的北京之行,除了業(yè)內(nèi)的小范圍交流,他的“世界情懷”和“超現(xiàn)實”尚未在中國讀者中引起廣泛認同。這已是他第5次來華,也是最受歡迎的一次:上海書展期間,慕諾獎之名而來的讀者絡繹不絕,他受到最熱烈的圍觀,17日中午,一口氣簽售了1200本書。
          “作家,是一個有機會、有幸――往往也是絕望地――將人們無用的舉動和思想記錄下來,并且使這些舉動和思想成為某種站得住腳的東西的人!边@是個積極的悲觀主義者。
          華師大演講結(jié)束后,有人提問:“前不久挪威發(fā)生悲劇,歐洲的極右勢力令人深思,您看到新聞時,是否覺得有責任推廣多元文化的價值觀,使人類生活更和諧?”勒克萊齊奧緩緩作答:“這是個極其嚴重的問題,歐洲現(xiàn)在確實產(chǎn)生了民粹主義的傾向,這和1930年代的情形相似,常表現(xiàn)為種族歧視。作家不是英雄,你知道,有些作家甚至會參與這些活動。至于多元文化,其實我就是多元文化的產(chǎn)物,我父母都來自毛里求斯,那兒因為歷史原因也是多元文化的地域,在這種意義上我也是個移民,因此我和其他作家建立了一個很小的‘跨文化與和平基金會’,我們能做的事很少,比如在有限范圍內(nèi)傳播各種語言和民族的書籍,邀請作家到毛里求斯去看一看。”
          此次來滬,夫人熱米婭隨行左右。這位來自撒哈拉的女子,白衣黑褲,金耳環(huán),玳?蚣苎坨R,神似中年杜拉斯。丈夫演講時她一直坐在首排角落,靜靜聆聽。演講結(jié)束,校方邀請作家夫婦共享午宴。與勒克萊齊奧的寡言相比,熱米婭開朗許多。席間上來一道歷史悠久的“燒豆腐”,她立即打趣:“瞧!我們喝著可口可樂,吃著兩千多年前的豆腐!”談笑間,東道主聊到上海好男人“四項原則”:不抽煙不喝酒,聽老婆的話跟黨走。勒克萊齊奧靦腆地笑笑:“我也快了!只剩第四條有待努力!睙崦讒I哈哈大笑:“看來我不是好女人,第一條就做不到,我得抽煙!不過,我堅決跟黨走!”
          餐桌上的勒克萊齊奧,安安靜靜,彬彬有禮,偶有機會便輕聲發(fā)問,“印度的佛教什么時候傳入中國的?”“中國發(fā)明的指南針,為什么不叫指北針?”當東道主介紹中國畫的留白時他說:“其實中國的古詩也有留白,杜甫作品就有很深的哲學味!彼峒吧洗卧诰┯鲆姺对杏腥酥赋銎洚嬜饔辛魉之嫌,他反應極快:“和畢加索一樣!”他想了想,孩子氣地笑了起來:“范曾畫的人物鼻子很大,像薩科齊!”
          服務生端上餐盤――橙汁、酸奶、紅酒、綠茶……“我就喝這個吧?”勒克萊齊奧指了指桌上的純凈水。熱米婭點了酸奶他又猶豫了:“是甜的?好吧,我也嘗嘗!辈彤叄娙伺e起盛滿紅酒的高腳杯,他滿不在乎地舉起剛點的那半杯乳白色液體――“干杯!”
          筵席結(jié)束,看到門外站著幾位大廚,他恭敬地走過去,一一握手致謝。
          下午3點半,勒克萊齊奧換上淺色襯衫、運動鞋,出現(xiàn)在上海博物館門口。烈日下他戴了副墨鏡,加上1米9的身量,酷似好萊塢明星。站定,揚起手,他和熱米婭排著隊,規(guī)規(guī)矩矩接受安檢。從青銅器館到書法展區(qū),夫婦倆的認真勁甚于國人。剛踏入青銅器館,他就和記者交流,“二戰(zhàn)期間,日本人從中國拿走很多這樣的文物!
          對象形文字和書法,他情有獨鐘。從甲骨文櫥窗邊走過,他問起中國數(shù)字與筆畫,并告訴記者:“我認識‘十’,就是十字架!痹谇宄蹁蹲瓡鴿h尚方鏡銘軸》前,他指著篆體的“子”字,好似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Duex Enfants!”(瞧!兩個孩子!)
          傍晚時分,夫婦倆決定到外灘走走,順道去曾經(jīng)下榻的和平飯店喝杯茶。二十多年前,勒克萊齊奧來過上海,念念不忘的是,“那時菜市場里還能買到刺猬”。走進早已面目全非的和平飯店,面對操一口流利英語的服務生,他多少有些感慨,但他接著表示:不應該總沉浸在懷舊情緒中。面對城中的摩天大樓他也小聲咕噥:我挺喜歡這些高樓的。
          那個下午,他品著茉莉花茶,接受了本刊記者的專訪。
          
          世上沒有什么原始的人
          
          “地球圓圓的,很小很小。人們拿它到處做交易!保ā对V訟筆錄》)
          《訴訟》、《戰(zhàn)爭》、《飆車》、《革命》,觸目驚心的標題,讓人想到反叛的斗士,而眼前分明坐著溫柔的紳士。接受出版商贈送的文房四寶時,勒克萊齊奧的答謝簡單有力:“筆墨有時比石頭還重要,可以對抗暴力。”
          上世紀60年代,二十郎當歲的勒克萊齊奧剛出道,便以先鋒小說《訴訟筆錄》激烈反抗現(xiàn)代文明,給西方社會敲響“一記警鐘”(?抡Z);憶及青年時代,他向記者坦承:“那時是有點挑釁。”寫下《戰(zhàn)爭》和《巨人》時他還不到三十歲,“那是個安靜不下來的年齡,很多東西變了,挑起我的某種情緒,也不能說現(xiàn)在我沒有挑釁意味,但可能會尋找另一種方式!
          對于《巨人》扉頁上“謹以此書獻給秦始皇帝”的題詞,多名中國記者表示好奇,用勒克萊齊奧的話說這多少是種“挑釁”――你不是焚書坑儒嗎?那就把這本書“獻”給你!皩戇@本書時正值中國文化大革命,法國知識分子整個也處于這樣一種精神狀態(tài)中。當時我對西方的現(xiàn)代文明和商業(yè)化世界很困惑!
          1967年申請來華受挫,他轉(zhuǎn)而去了泰國,又因強烈譴責當?shù)仉r妓現(xiàn)象“干涉他國內(nèi)政”,被法國政府召回,派往墨西哥服役。
          當?shù)氐娘L土人情后來成為小說《弗里達傳》的素材。“這不完全是一部傳記,首先是弗里達與里韋拉的愛情故事,此外也是我對當時墨西哥革命的追憶。通過這部小說、這名畫家,我希望自己能弄清楚這當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最感興趣的是墨西哥城。那個年代,它幾乎是拉丁美洲燈塔式的城市,很多人從智利、阿根廷、美國過來,因為那里發(fā)生了革命,人們奪取了政權(quán);最讓我感興趣的是民間藝術(shù),比如墻上的繪畫,在這里,文化不只屬于小眾精英,而且屬于大眾。未來城市,其中的重要方面就是,文化要有大眾的參與!彼麉⑴c了當?shù)貓D書館的建設(shè),并在墨西哥大學研究瑪雅文化與阿茲特克語中的納瓦特爾方言。為了深入研究,他到尤卡坦半島生活了一段時間,還翻譯了瑪雅神話經(jīng)典《希拉姆•巴拉姆的預言》。1988年,以博士論文為基礎(chǔ),他出版了專著《墨西哥之夢,或被中斷的思想》。
          8月21日,在南京大學發(fā)表演講“書與我們的世界”時,他開場便對瑪雅文明致敬:“瑪雅人生活在公元前4世紀至公元10世紀的墨西哥。雖然當時處于完全孤立中――氣候惡劣,水資源和各種資源稀缺,且處于周邊民族(尤其是加勒比海島民,因他們而有‘食人族’一詞)隨時的威脅中,但是,燦爛的瑪雅文化還是創(chuàng)造了代表人類知識的一切:藝術(shù)、科學和哲學!
          1970年代初,勒克萊齊奧又去巴拿馬探索印第安文明。他與當?shù)厝斯餐,學習土著方言,一住就是4年。“這一經(jīng)歷改變了我的整個生命,改變了我對世界、對藝術(shù)的看法,改變了我與他人在一起的方式,改變了我走、吃、愛、睡的方式,甚至深入到我的夢中!
          講座現(xiàn)場,當觀眾使用“原始”這樣的詞匯發(fā)問時,勒克萊齊奧抗議道:“我特別不喜歡‘原始’這個詞,世上沒有什么原始的人,應該說大家生活的環(huán)境不同。比如你在城市,他在鄉(xiāng)村或叢林,但都是有公德和法律的社會。這些游牧民族或部落,盡管生活環(huán)境很差,但他們有很好的天性,非常善良好客,而城里人好像已慢慢失去這些品質(zhì),出現(xiàn)了某種冷漠……城市化的歷史不是很悠久,真正的進程也就一百來年,在座的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有的親人還住在農(nóng)村……現(xiàn)在我大部分時間住在新墨西哥城的一個地方,那里也就三十來萬人,從我住的房子往下看有一塊很大的空地,差不多也就是城市里的農(nóng)村了!
          
          啟程,逃遁,回歸
          
          “雨水沿著鐵皮屋頂如溪水般流淌而下,在屋頂上如血濺一般,一股股強有力地往下流,雨水在地上奔流,順著山丘流向大河。天地間仿佛只有這一幕,雨水落下,雨水奔流。
          “嘈雜聲中透出幾聲尖叫,使得樊當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孩子們在花園中,在大路上奔跑,他們黑色的身體在電光中閃亮。他們喊叫著雨水的名字:奧祖!奧祖!……”
          8月17日下午,勒克萊齊奧在其作品朗讀暨文學交流會上朗讀了小說《奧尼恰》片段;巧合的是,這天清晨上海剛降下一場大雨!坝晗吹脴涠汲两谛腋V!彼娦誀漫,那雙迷人的藍眼睛,讓人想起他故鄉(xiāng)的美麗海岸。
          1940年他生于法國尼斯,布列塔尼語里,“勒克萊齊奧”的意思是“圍起來的空地”。有如宿命,還是孩子時他便遠赴非洲。他的祖父輩都是毛里求斯人,這個原本的法屬殖民地島國1810年被英軍征服。二戰(zhàn)結(jié)束后7歲的他隨母親移居尼日利亞,與在那里任軍醫(yī)的父親團聚。在船艙里,他寫下了第一部小說《漫長的旅行》。文稿早就遺失了,但他清楚記得:“我的第一行小說是用大寫字母完成的:QUAND PARTEZ-VOUS,MONSIEUR AWLB――您何時啟程,阿烏爾布先生?”
          如今,他幾乎已走遍世界:法國、毛里求斯、尼日利亞、英國、墨西哥、巴拿馬、美國、韓國、中國……這些“在別處”的生活,最終化為“直抵內(nèi)心”的文字:《沙漠》《尋金者》《非洲人》《烏拉尼亞》《看不見的大陸》……他行蹤飄忽,希求語言與思維能不受限制。
          不過,童年時寫作也是為了抵抗孤獨。“小時候生活在一個破房子里,是一個比較貧窮的街區(qū),每天放學后,我都在等小伙伴們找我出去玩,但他們從來沒找過我。為了抵抗孤獨,我就寫一些故事,一方面可以度過這段時光,另一方面我可以把寫的故事念給他們聽。我不太擅長運動,我個子很高,足球踢得很差,這方面沒什么天賦。但是寫一個故事,可以使我得到伙伴們的喜歡!
          流浪孩子、藍天、大海、高山……在《金魚》《燃燒的心》《蒙多的故事》《流浪的星星》等作品中,人們看到孩子們純真的視角,目光清澈而透明;《奧尼恰》中,勒克萊齊奧又以詩意筆法展讀了一座城市的記憶,描述了男孩在奧尼恰城的童年。“只有孩子才懂得完全融入到宇宙之中,只有他們才能教會我們?nèi)绾闻c這個世界和諧相處,只有孩子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所以大人必須變小,小得可以躲在一株草和一朵花的陰影下,才可以生活在陽光下,塵埃中,風中,這樣的日子,一天跟一個季節(jié)一樣漫長!
          短篇小說集《飆車》中,勒克萊齊奧描繪了一群處于社會邊緣的問題少年:飆車搶劫路人卻慘遭車禍的少女;為見到獄中的哥哥去偷錢的小達維;不想回家卻遭流氓輪奸的克麗絲蒂娜;對病中的母親撒謊、天天逃學去海邊的阿娜……每個人物都與社會格格不入,城市文明中的野蠻與孤獨,使他們渴望逃到另一個世界!斑@本書原名《飆車及其他社會新聞》,都是日常生活中讀報積累下的素材,社會新聞是我創(chuàng)作的一個來源!
          《烏拉尼亞》寄托他的烏托邦理想:人人平等,沒有貧富階級,孩子的天性沒有被壓抑,他們從不學習書本,學習的是自由和真理。人與人的關(guān)系是最自然最本真的形式,一切都回到人的靈性尚未被物質(zhì)與文明玷污的混沌之初……
          近年完成的《看不見的大陸》中他寫下這樣的句子:“希望有一種新的宗教,在這全新的宗教里,古老的鼓聲,教堂里合唱團的頌歌聲以及赤腳踩踏在大洋洲所有村莊空地上的聲音全都混在一起!
          瑞典漢學家馬悅?cè)徽f,“這是一個尋找天堂的人,雖然天堂并不存在!崩湛巳R齊奧洋溢著人性的詩意和溫情的文風、他的赤子之心,贏得了無數(shù)讀者的喜愛,但也有反對者譏笑他幼稚。對此,他真誠告白――在這世界上,我寧愿被人說成幼稚,也不愿意卷入世故的爭斗。
          在1969年發(fā)表的小說《逃遁之書》中,勒克萊齊奧借主人公之口道出了逃遁的意義,“我想逃遁到時間與空間之中,逃遁到意識的深處,逃遁到思想之中,逃遁到詞語之中!彼鞔_表示:“逃遁,可以說是啟程而去,永不回歸。有的作家如蘭波就達到了此種境界?僧斎藗兞粝铝艘槐颈緯页38杏X到心中有著往回走的念頭,有著重新回到啟程之處或回到家鄉(xiāng)的念頭。”
          
          孩子的視角和女人的力量
          
          人物周刊:小說《革命》中,主人公走出法國看世界,把歷史上幾個崇尚暴力的時代銜接在一起,從法國大革命到20世紀的阿爾及利亞獨立戰(zhàn)爭。我很想知道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生活與寫作,那年頭許多國家都在運動中飄搖。
          勒克萊齊奧:實際上,當時我不在法國,而在墨西哥。墨西哥也處于學生運動的高潮,1968年軍警在墨西哥城“三種文化廣場”屠殺示威學生,有很多大學生的生命消失了,非常令人震驚。后來我碰到過一些從法國“五月風暴”中走過來的人,現(xiàn)在他們都成了商人和有權(quán)力的人,他們的理想似乎早已消失了。
          人物周刊:我知道差不多同時期,您和戈達爾有過一次關(guān)于電影的深入對談,想聽聽您對法國新浪潮電影的看法。您的小說很有畫面感,但好像從未見改編電影問世,為什么?
          勒克萊齊奧:哦,我們是有過這么一次談話。我很喜歡戈達爾第一部作品《筋疲力盡》。新浪潮電影已經(jīng)過時了,那都是我20歲時看的,現(xiàn)在全忘掉了。電影改編作品也不是沒有,《蒙多的故事》就被改編過,但不成功,沒引起很大反響。
          人物周刊:我最早讀的就是您這部兒童文學作品,非常喜歡它的詩性與童趣。您早年的《訴訟筆錄》較注重小說技巧和形式感,但后來的語言風格漸趨明凈,且常常從孩子視角來敘事,這和您童年經(jīng)歷有關(guān),還是成年后觀察孩子所得?
          勒克萊齊奧:和我個人經(jīng)歷有關(guān)。我出生在戰(zhàn)爭期間,童年主要跟外祖母和母親在一起生活。我父親在非洲,那個年代,大部分男人要么上前線了,要么就成了囚犯,當時每天面對的都是女人。在我看來,孩子是女人生活的一部分。在整個人類歷史上,很少能見到孩子的身影,孩子和女性一樣,處于弱勢地位。
          當然這可能也和我的閱讀有關(guān)系。例如我喜歡的史蒂文森、狄更斯等常常在作品中描寫孩子。這是一種文學傳統(tǒng),通過孩子的視角來敘述一個時代他們所經(jīng)歷的東西,我承襲了這種敘事方式。塞林格也是如此,我很喜愛《麥田里的守望者》,它將讀者吸進了一個14歲男孩的內(nèi)心,看見了他所看見的。
          人物周刊:剛才您也提到了女性,您心中的完美女性是什么樣的?
          勒克萊齊奧:(想了想)南丁格爾?死锩讈啈(zhàn)爭期間,英國的戰(zhàn)士死亡率很高,她主動申請擔任戰(zhàn)地護士,表現(xiàn)非常勇敢。當然居里夫人也很了不起。文學方面我很欣賞科萊特(法國女作家),你知道,她最開始是個跳舞的,后來從事寫作。不過我最欣賞的女性是我外祖母,她沒有讀過很多書,但想象力極其豐富,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給我講很多故事。
          人物周刊:這讓我想到馬爾克斯,他小時候也愛聽外祖母講故事。他認為,男人以狂熱魯莽闖蕩世界、推動歷史,女人才是維持世界秩序的真正力量,《沙漠》《流浪的星星》等作品中以女性為主人公,您怎么看女性在歷史上的作用?
          勒克萊齊奧:我相信,在一個經(jīng)歷巨大困難的國家里,真正的主人是女人。法國文壇就有許多非常具有力量的女性,我可以給你列舉3個瑪麗。第一個是新生代作家瑪麗•達里厄塞克,她以《母豬女郎》轟動文壇;第二個是“輕騎兵”代表作家羅歇•尼米埃的女兒瑪麗•尼米埃,她寫過一本《沉默女王》,袒露有關(guān)她父親令人心碎的回憶,曾贏得費米娜與梅第西兩大重要文學獎;還有一個瑪麗•恩迪亞耶(2009年龔古爾文學獎獲得者),她是塞內(nèi)加爾裔作家,就像她代表作的名字,這是《三個折不斷的女人》,作品都非常奇特。
          
          我從不回頭去讀自己的作品
          
          人物周刊:那天講座現(xiàn)場,您說“上海清晨的這場雨,使得樹都沉浸在幸福之中”,信手拈來的浪漫詩句令在座的人驚嘆,想聽聽您對浪漫的理解。
          人物周刊:我也覺得那天很奇特。畢飛宇正好講到一個故事:一場雨過后,他在地上寫下他父親的名字,這個故事我記得非常清楚,正好我朗誦的《奧尼恰》的片段也講到一場雨,所以我覺得這都是非常巧合的東西。當然,下雨是非常浪漫的事,我們講到水時就有浪漫的元素。比如這里的外灘,戀人們來到外灘,就是為了靠近水,確實給人以浪漫感覺。
          人物周刊:除了這份浪漫情懷,您小說中頗具異域情調(diào)的生活、神秘的宗教氣氛、淵博的地理知識等,讓我想起另一位法國作家夏多布里昂,不知您對他作何評價。
          勒克萊齊奧:謝謝你!這對我而言可是極高的褒獎。作為人來說,夏多布里昂的一生不是很光彩,比如支持奴隸制等;但他的作品,文字很有力量,尤其是描寫自然,這也是浪漫主義文學所擅長的。
          人物周刊:《看不見的大陸》中有許多非洲土著詞,法語讀者閱讀起來也是一種挑戰(zhàn),您偏好在小說中植入生僻的詞語?
          勒克萊齊奧:很難說法國讀者是否真有耐心讀下來,因為不存在一般法國讀者,這取決于他是怎樣的讀者。我認為語言不應當受限,應該不斷被創(chuàng)造,所以我會創(chuàng)造一些陌生詞;此外,我認為詞語總是能觸及人的心靈,有一種電影無法創(chuàng)造出來的音樂感和節(jié)奏韻律。
          人物周刊:博爾赫斯說,一首詩最終的命運,還是和讀者相遇,您創(chuàng)作時把讀者放在什么位置?您對中國讀者的期待,是否與對法國讀者有所不同?
          勒克萊齊奧:我寫書的時候很少去考慮讀者。對我來講,寫作更多是一種組合。我喜歡把各種不同的、不是我的東西組合在一起。我非常同情譯者,因為我自己也做過翻譯,很清楚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轉(zhuǎn)譯過程中會有損失。昨天我提到我讀過杜甫的詩,但我讀的是法文,不知中文本身是什么樣子,恐怕其中也會有損失的部分。我想補充一點,一旦出版,我從不回頭去讀自己的作品,因為確實沒時間,還有別的書要寫,還有很多書要讀。
         。ǜ兄x袁筱一女士現(xiàn)場翻譯,實習生王楊卡佳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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