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歲老人獨自揭開河南艾滋病血禍真相

　　一位年愈古稀的老太太，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揭開了河南艾滋病“血禍”這塊硬疤。她是怎么做到的？

　　經(jīng)歷八年“抗艾”，高耀潔已經(jīng)成了一個77歲的老人。她彎腰撿東西的時候，會喘個不停。她已經(jīng)到了讓別人照顧的年紀。

　　但是，這一切都是表面的。當你見到高耀潔時，會發(fā)現(xiàn)，她的力量和激情保持至今。

　　為了一個官方公布的不實數(shù)字，她會從沙發(fā)中跳起來，面紅耳赤地在屋里走上兩圈以平息憤怒；
即便是一個曾經(jīng)訴說過多次的艾滋孤兒的故事，一提到細節(jié)，她就先紅了眼圈。高耀潔的真正狀態(tài)，用她老伴的話說，“這個老婆子不要命，你說誰能攔得�。俊�

　　高耀潔從1996年開始在民間大聲疾呼防治艾滋病——這些事，在河南也不是沒人知道，但就是沒人敢公開這么說。到1999年，她開始在國際上多次獲得人道主義獎項。2003年中國關(guān)于艾滋病的政策開始改變后，人們才開始正視她的價值。

　　2003年底，吳儀點名要見高耀潔，中央電視臺將她評為“2003感動中國人物”。

　　臥榻寫“春秋”

　　到達高耀潔的家時，是2004年夏末的一個午后，高耀潔正斜臥在床上修訂著自己的書稿《艾滋之怪》(暫定名)。屋外面風雨如晦，她卻怡然自樂，一盞自制的燈，簡單到只有一個燈泡，照亮了她的臉，也將她的神色變幻鋪陳開來。

　　她忽而憤怒，一骨碌爬起來，抖著稿子說：“這些沒良心的人，打著行醫(yī)的幌子，其實就是向艾滋病人賣假藥！”

　　她忽而又紅了眼圈，用孩子般的神情說：“你看這一段，一個孩子對她的艾滋病媽媽說，‘你把我賣了吧，賣了就有錢治你的病了’，多慘！”

　　今年春節(jié)，她家來了兩個女人，自稱北大畢業(yè)，拿著紅頭文件，說可以調(diào)動1億元的“防艾”資金。但高耀潔發(fā)現(xiàn)越談越不對勁，果然，剛出去片刻，她另一部《一萬封信》的書稿就不見了，幸虧高耀潔機警，在這兩個女人鼓囊的包里又把稿子揪了出來。

　　說起她們當時的窘態(tài)，高耀潔忍不住發(fā)笑。

　　這部書稿，用高耀潔的話說，是她在民間防艾事業(yè)的起點，也將是終點。

　　《春秋》是孔子晚年寫的最后一本書，他感嘆“吾道窮已”而作《春秋》，在臨死前對弟子說“將來世人了解我要靠《春秋》，將來我得罪世人也是因為《春秋》”�！�—高耀潔覺得，手頭正改的這部書稿，對自己的意義也是如此。

　　“我這部書以個案為主，誰也擊不倒我。”高耀潔用她那顫顫巍巍的小字記錄下她深入河南農(nóng)村，調(diào)查艾滋病的所見所聞，時間、地點、圖片俱全。

　　她要用“最立得住”的個案讓人們相信，正是1995年興起的“血漿經(jīng)濟”，讓這些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走向了墳?zāi)埂?/p>

　　“宣傳是防艾的最佳良藥，中國最缺的就是這個”。

8年前，她拿出自己僅有的500元人民幣積蓄，編印了1.2萬張“防艾”資料，用一雙僅有34碼的小腳走遍了鄭州5個長途汽車站，向旅客散發(fā)資料。8年后，她相信“艾滋在中國的怪現(xiàn)狀必將成為歷史”，既是醫(yī)生又是河南省文史館館員的她，用起了春秋筆法。

　　一生的慣性使然

　　1996年，干了半輩子產(chǎn)科的高耀潔醫(yī)生遇到了她的第一個艾滋病患者。當患者那雙骨瘦如柴的手拉著她說“我不想死”時，高耀潔不能平靜了。她不僅被在河南這種內(nèi)地省份也會出現(xiàn)這種兇險絕癥而震驚，也為自己“被常識所騙”而震動——在當時，她曾也認為艾滋病是因行為不檢點得的“臟”病。但是，眼前這位患者不吸毒，不嫖娼，他是被輸血傳染上艾滋病的。

　　“血庫里的血有艾滋病毒！這樣受害的人就不止一個！”

　　從此，她投入“抗艾”。這位穿舊式衣服，戴廉價花鏡，甚至還是纏足小腳的老人，走了100多個艾滋村，見了1000多個病人，給他們送藥送錢；
當了164名孤兒的奶奶，寄錢供他們上學(xué)。

　　她平日粗茶淡飯，算計每一分錢，卻慷慨地將自己的百萬元獎金和稿費全用來印發(fā)“防艾”材料——這種她自己編寫的4頁8面的小冊子至今已經(jīng)印制了77萬份，發(fā)放了75萬份。

　　為了發(fā)放這些材料，老太太或去歌廳(經(jīng)常被轟了出來)，或推著自行車走街串巷，依靠一己之力，卻比任何一個政府機構(gòu)都要印得更多，也發(fā)得更多。

　　所有這些事情，能做成一件就已經(jīng)是不易了。

　　或許，高耀潔70歲時做的事情，可以從她3歲時的記憶中找到源頭。

　　高耀潔的外祖父曾是前清翰林。在他的關(guān)照下，高耀潔3歲就開始讀書，當然，讀的是四書五經(jīng)。

　　“我記性特別好，老師教一遍，自己看一遍，就可以直接背誦了�！碑斈陮W(xué)的《四書》和《孝經(jīng)》已經(jīng)刻在了她的頭腦中，談話中，她不時引用儒家經(jīng)典，《孝經(jīng)》則是當面背誦如流。

　　幼年的家教是矛盾的。它給了高耀潔一雙走不遠的小腳，也給了她一顆“為天下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心。

　　小腳曾讓她自卑，但在成為婦產(chǎn)科大夫后，一個人對付47張產(chǎn)床，小腳帶給她的不便早被繁忙的工作甩在腦后了。

　　“我是一個儒教徒，不會害人�！备咭珴嵢绱丝偨Y(jié)自己，但她又說“我常常覺得，我不適合現(xiàn)在這個社會�！蔽母镏校�她自殺了3次，雖然沒有死，但胃被打壞，后來切除了3/4。因為“不說軟話”，她還被斷斷續(xù)續(xù)關(guān)到太平間里8個多月，落下了肝硬化的毛病。

　　高耀潔常說，“天之生物有責，我的職責就是個醫(yī)生�！�

　　為了這個“責”，退休后她也沒有安享晚年，而是和那些貼小廣告治性病的江湖游醫(yī)斗了10年。

　　以這種人格的慣性，高耀潔在發(fā)現(xiàn)了艾滋病的真相后，哪里“保密”就到哪里找病人，“他們越是捂著，我越要寫呀，印呀，講呀�！�

　　“人無信不立”

　　2003年底，是中國“防艾”的一個轉(zhuǎn)折點。衛(wèi)生部在通報中承認“瞞報疫情嚴重”、“專家估計，感染者超過百萬”，中央財政艾滋病防治專項經(jīng)費由2000年的1500萬元增加到2003年的3.9億。

　　“防艾”機構(gòu)如雨后春筍般建立起來，找高耀潔的人就更多了。

　　其中有些人不懷好意�！斑@些高層次的騙子糾纏不休，我真是太累了。”

　　談到那些在學(xué)術(shù)界說假話的人，談到那些欺上瞞下的官員，她沉默良久，而后大段大段背出《史記·伯夷列傳》中伯夷和周公的對話，意思是“做人要有骨氣，要是不能實事求是，活不活都沒關(guān)系，跟臭狗屎一樣”。

　　現(xiàn)在，老伴最擔憂的還是高耀潔的身體。“她這樣整天在路上奔波，我最擔心哪一天會倒在路上�！�

　　而高耀潔則半開玩笑地說，“要是我死了，可就解脫嘍。”讓她感到寬慰的是，河南艾滋病的實情終于給揭出來了。

　　高耀潔說，儒家經(jīng)典中對她影響最深的一句是：“人無信不立”。所以，每次到大學(xué)里去開講座，她的結(jié)束語都是：“孩子們，我對你們就一個期望，希望你們走上社會以后，一不要說假話，二不要辦假事，三不要造假貨，這(造假)可把中國害苦了。”

　　來源：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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