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玉：“具有中國特色”的“替罪羊”

　　“替罪羊”這是一個宗教典故。在基督教的《圣經(jīng)》（《舊約》）中說，上帝為了考驗亞伯拉罕的忠誠，叫他帶著他的獨生子以撒到一個指定的地方，并把以撒殺了作燔祭，獻給上帝。正當亞伯拉罕要拿刀殺他的兒子時，有個天使加以阻止，說：“現(xiàn)在我知道你是敬畏上帝的了，前面林子里有一只羊，你可用來‘祭獻’上帝�！庇谑�，亞伯拉罕便把小樹林中的那只山羊抓來殺了，代替他的兒子獻給燔祭。在《新約》中則說，耶穌為救贖世人的罪惡，寧愿釘死在十字架上，作為“犧牲”（祭品）奉獻天主，并囑咐他的十二門徒，在他死后也照樣去做。因為這是仿效古猶太人在向主求恩免罪時，往往殺一只羔羊替代自己供作“犧牲”，所以教會通常又稱耶穌為贖罪羔羊。

　　與此相映成趣的是，在我國古代也有以羊代牛受過的記載：“王坐于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新鐘鑄成，宰殺牲畜，取血涂鐘的儀式）�！�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棘（哆嗦恐懼），若無罪而就死地�！瘜υ唬骸�然則廢釁鐘歟？’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孟子·梁惠王上》）齊宣王不忍心看見牛哆嗦恐懼戰(zhàn)栗的樣子，便命以羊替換牛來祭鐘。從此以后，“替罪羊”作為一個悲劇色彩的詞匯就流傳下來了。而到了“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時期，“替罪羊”自然也打上了“有中國特色”的烙印，不論其內(nèi)涵，還是其外延，也都“與時俱進”和“推陳出新”了。謂予不信，且舉幾例以驗證之。

　　其一，“老祖宗”可以當“替罪羊”。如有人認為，“我們的反腐敗斗爭之所以形成吳昊先生（所）總結的局面（筆者注：即“不反不得了，反比不反好，反也反不了�！保�，就是缺少自下而上的，有效有力的監(jiān)督制度。尤其缺乏高度透明的公眾輿論�！倍�這“說到底就是骨子里的封建老祖宗的遺傳基因在作怪一—‘為尊者諱’、‘為長者諱’、‘家丑不可外揚’……”這無疑是把“今人”搞腐敗的責任推給了老祖宗，也就是說，并不是我輩不想廉潔，而是“老祖宗的遺傳基因”太“埋汰骯臟”了，以致弄得我輩對腐敗“反也反不了”啦。

　　不錯，“老祖宗”中的“帝王”權力至高無上，是“容不得批評和監(jiān)督”的�？墒�，“現(xiàn)在，我國報刊數(shù)以萬計，那上面的商業(yè)廣告鋪天蓋地，無聊文章汗牛充棟……”卻“不能辟出一定版面和欄目”來“批評和監(jiān)督”那些“非‘尊’即‘長’，幾乎都是握有大大小小權柄的‘土皇帝’”們，是怪不著“老祖宗”的。倘若把這也說成是“封建老祖宗的遺傳基因在作怪”，豈不讓天下人笑掉大牙？因為這太有悖于事實了�！斑h的不說，僅以與我們‘一國兩制’的香港為例”，雖然與我們同宗同族，可人家就能“在法律程序下厲行‘監(jiān)督制度’，”不僅“‘廉政建設’比內(nèi)地搞得好”，而且“貪污腐敗現(xiàn)象的程度”也比“大陸輕微”多了。

　　事實說明，“老祖宗的遺傳基因”并不像有人所說的“都頑固殘存在每一個炎黃子孫靈魂深處”，起碼在香港的同胞就沒有。由此看來，今人搞腐敗而賴“老祖宗”，是讓“老祖宗”當“替罪羊”了。

　　其二，“老天爺”可當“替罪羊”。本來“老天爺”與“替罪羊”，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但是，在中國“老天爺”不幸作了“替罪羊”，卻有例子在。曾幾何時，我們的“主旋律”，每當提到“餓死數(shù)千萬人的1959-1961年”的那段歷史時，都必搬出“三年自然災害”一說，讓不能辯駁的“老天爺”來代人受過即是一例。

　　那么，這“三年自然災害”一說是怎么“出世”的呢？據(jù)筆者掌握的有限資料來看，“它”的由來是這樣的：在1960年5月之前，在官方文件、領導人講話和新聞媒體中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什么“嚴重的自然災害”等字樣。相反，當時的宣傳機構則把當時的形勢描繪得相當不二五眼。如1960年4月11日《人民日報》社論指出：“目前，我們國內(nèi)是一派大好形勢，國際上也是一派大好形勢�！�1960年 4月14日《人民日報》社論再次指出：“現(xiàn)在，我們國家的形勢十分良好，各個戰(zhàn)線躍進捷報頻傳”，筆者想，自然也應當包括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

　　但到了國慶節(jié)，《人民日報》社論卻突然一改過去歌頌鶯歌燕舞升平景象的調門，首次 為全國民眾描繪出一幅可悲可怕的畫面：“兩年來，全國大部分地區(qū)連續(xù)遭受嚴重自然災害�！倍�到了一九六一年一月，中共中央發(fā)布八屆九中全會公報，則宣稱：“在一九五九年的嚴重的自然災害之后，一九六○年又遭到百年未有的嚴重自然災害”，正式將國民經(jīng)濟的“困難”說成是由“兩年嚴重的自然災害所造成的”。

　　待到一九六二年 ，“兩年”又變?yōu)椤叭�年”。從此，無論是官方文件、領導人講話，還是新聞媒介（包括黨史教材、理論文章等），均皆眾口一詞地反復向人們宣傳\"三年自然災害\"一說。于是，“三年自然災害”一說便家喻戶曉，耳熟能詳，終于變成了人們心目中關于那個困苦年代的習慣用語和代稱。俗話說：“習慣成自然”，老說就順嘴、順理成章了（猶如戈培爾的名言：謠言重復一萬遍,就變成真實。重復是一種力量。），改起來也就很難。

　　其實，后來經(jīng)專家仔細分析那“三年”的“氣象”資料，證實那“三年”的天氣還是很正常的，大部分地區(qū)，“風調雨順”，并無什么嚴重“自然災害”，而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云云，純屬“替罪羊”之談。

　　其三，“西洋人”可當“替罪羊”。其實，這只“替罪羊”人們太耳熟能詳了。君不見媒體每披露出一個貪官，有些“筆桿子”趕緊出來打馬虎眼，那是腐朽的資產(chǎn)階級思想把他拉下水了。而貪官自己也說什么是世界觀沒改造好，當了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俘虜了。有的理論文章也說：“打開窗戶，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但也會飛進幾只蒼蠅蚊子�！庇眠@個比喻來說明所謂“我們對對外開放之后，資本主義腐朽沒落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也將不可避免地侵入我們的社會，腐蝕人們的思想”云云。言外之意，自己原本是好的，是萬惡的洋人思想即資產(chǎn)階級思想把我們給毀了；
咱們的社會主義是最優(yōu)越的，出現(xiàn)的壞人壞事，都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自由化”、“西化”、“分化”所造的孽。

　　然而，洋人的思想果真都是那么壞那爛那么酸腐嗎？資本主義社會果真都是那么污水潺潺濁流漾漾嗎？可是，看看資本主義社會的“老大”的美國，竟能出現(xiàn)像比爾.蓋茨那樣的大慈善家，將幾百億美元捐給窮人，捐給公益事業(yè)；
美國的總統(tǒng)，州長，市長，他們哪一個敢“一桌竟然吃掉15萬”，又有哪一個敢動用公款包二奶、養(yǎng)情婦，且不止一個呢？

　　其四，“一小撮”可當“替罪羊”。君不見每次政治風波過后，“主旋律”總是強調參與其中的廣大群眾是被“一小撮”壞人蒙蔽、利用了；
有什么“黑手”插到“群眾運動”中來，把事情搞壞搞亂了。如1976年4月初旬，打開收音機，就能聽到這樣震驚人心的消息：首都北京天安門廣場最近發(fā)生了一次反革命政治事件。自４月上旬起，有一小撮壞人利用清明節(jié)、祭奠先人之機，揮舞“黑手”，策動一場以祭奠周總理為名的破壞活動。

　　待后來改為“四五思想解放運動”時，仍把事情的起因歸罪于“一小撮壞人”。不過這時與當年的說法所不同的是，這回對“一小撮壞人”是指名道姓的，即所謂的“王張江姚”的“四人幫”。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黨辦了那么多黨校、每年培訓多么的專職的政工人員、書記，還有這“長”那“長”什么的，怎么一到緊急關口、節(jié)骨眼上，就老干不過這“一小撮”壞人呢？有“雪亮眼睛的群眾”的“真正英雄”為何不牢記“黨的教導”、“跟黨走”而被“一小撮”壞人“牽著鼻子走”心甘情愿作“阿斗”呢？

　　其五，“極左”可當“替罪羊”。如有人在談到“文革”時期，“知識分子被迫說假話”的根源時，就是這樣說的：“凡是極左猖獗之日，必然是沒有言論自由之時”。很顯然，在此論者看來，“文革”時期，扼殺“言論自由”的“罪魁禍首”，不是別的什么，而是“猖獗”的“極左”。于是，一個虛無化的“政治概念”便成了“各正言順”的“替罪羊”。它好像是一個無限大的“筐”，執(zhí)政者不管弄出來多少不好的事情都可以往里裝。與此相對應，與“左”相關聯(lián)的說法也層出不窮，舉不勝舉。如“左”的路線、“左”的方針、“左”的政策、“左”的措施、“左”的理論、“左”的觀點、“左”的思想、“左”的東西、“左”的流毒、“左”的影響、“左”的陰魂、“極左”、“左家店”、“形左實右”、“寧左勿右”、“左比右好”……不時出現(xiàn)于中國的媒體上。

　　其實，“左”作為一個“政治概念”，原有的定義是非常明確的。對此，毛澤東曾作過非常形象的解釋，他說：“比如生小孩子，要有九個月，七個月的時候醫(yī)生就一壓，把他壓出來，那個不好，那個叫‘左’傾�！庇纱丝梢�，“左”的原義只不過是指“醫(yī)生”所犯的一種“急性病”，即“超過時代，超過了當前的情況”，強制辦了不合時宜的事情而已，除此之外，并無他指。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一些國人便不斷往“左”身上“栽臟”，不斷賦予“左”以越來越多的負面含義，于是，在中國“左”便成為一只代人受過的萬能“羔羊”了……當然，“有中國特色”的“替罪羊”遠不止這些，且只有中國有，他國異族難得聞。

　　以上事實說明，不知有多少國人，在“負面么事物”面前，要么能“捂”則捂；
要么實在“捂”不住消弭不了于無形狀態(tài)時，便常常不約而同地把如上所述的與“負面事物”的固有根源并沒有任何瓜葛和聯(lián)系的“人和事”當成了“替罪羊”，以資證明自己永遠“偉光正”。但這樣做的結果，卻不止一次地給自己造成了巨大傷痛。痛定思痛，我們不能再吃一百個豆不嫌腥而自欺了。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到了中國人應該反省和改變?yōu)榱藗ト�、為了國家避諱隱瞞真相而刻意去尋找或“繁殖”各種“替罪羊”的傳統(tǒng)的時候了。

　　200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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