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屹:解讀辜鴻銘

        發(fā)布時間:2020-05-26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辜鴻銘(1857~1928)是清末民初馳名中外的文化怪杰。新文化運動領導人之一李大釗嘗言:“愚以為中國二千五百余年文化所鐘出一辜鴻銘先生,已足以揚眉吐氣于二十世紀之世界!蔽幕揠清狄噘澰唬骸肮际蠈嵵袊幕,而中國在世界惟一之宣傳員。”而在新文化運動另一位領袖陳獨秀眼中,卻是位“很可笑”、“復古向后退”的怪物,以“老頑固”、“老古董”、“腐儒”等相稱者也不乏其人。如此褒貶相反的頭銜,細數(shù)下來,竟有二三十個之多,集于一人之身,足見其受重視之程度。由是,三十年代的北京大學英文教授溫源寧謂:“在生前,辜鴻銘已經(jīng)成了傳奇人物;
        逝世之后,恐怕有可能化為神話人物了!

          

          一、 究竟有怎樣的出身和家庭背景

          

          辜鴻銘的先祖本姓陳,世代在福建廈門同安捕魚為生。到陳敦源時,因酒醉失手傷人,為避官府緝拿,攜帶家眷遠渡南洋,最后在馬來半島的檳榔嶼落戶,成為伐榛辟莽、開墾這塊蠻荒之地的華人前驅(qū),旅居時間比英國人還早。事過境遷,陳敦源痛定思痛,罪疚之心難以釋懷,于是干脆改姓辜,以示悔罪之意。

          1857年7月18日,當辜鴻銘向著馬來亞的酷暑盛夏熱烈投奔而來時,這個熱帶南洋小島早已被英國殖民者占據(jù),改名為“威爾斯王子島”,他的父輩們已同英國殖民者打了多年的交道了。辜鴻銘之曾祖父辜禮歡,作為“當?shù)刈羁删粗A人”,被初登馬來半島的英國殖民者委為地方居民的行政首腦——首任甲必丹(Captain)。這位地方的頭人育有八子三女,兒子中數(shù)辜安平、辜國材和辜龍池三人最有出息。辜安平自幼被送回國內(nèi)讀書,后來,在林則徐手下為官,不久后又奉調(diào)臺灣任職,并從此定居臺灣。辜國材和辜龍池則繼承了辜禮歡的衣缽,在政治上繼續(xù)與英國殖民者保持合作關系。辜國材因有外交頭腦,受派隨英國人、東印度公司要員萊佛士爵士率領的艦隊登陸新加坡,在這片新開辟的土地上大展才智,成為來新加坡最早的中國人之一。辜龍池在吉打州政府里任公職,于地方建設卓有功勛,被吉打蘇丹賜拿督勛銜。他有個兒子不喜從政,幫助英商布朗經(jīng)營檳榔嶼的牛汝莪橡膠園,頗得老板的信任,成為密友。他就是辜鴻銘的父親辜紫云。辜鴻銘乃辜紫云次子,取名湯生(Tomson)。

          混血兒的體態(tài),超凡的天賦,伶俐的言行,與眾不同的性情,使小湯生深討布朗的喜愛。布朗收其為義子,并于1867年前后帶他返回蘇格蘭老家,對他的學業(yè)做了周密、細致的安排。十四歲那年,湯生以優(yōu)秀的成績完成了義父為他開設的各種課程,被送到德國學科學,不久考入萊比錫大學,獲土木工程文憑。回蘇格蘭后,又進英國古老的名牌大學——愛丁堡大學就讀。Hong?Beng kaw(湯生在學校的英文名字,為閩南方言譯音)這尾來自東方的小魚,自由自在地遨游于西方文化的大海,經(jīng)過徹頭徹尾的西方學術武裝,最終在愛丁堡大學校長、英國著名作家兼歷史學大家、社會批評家卡萊爾引導下,棲息到浪漫主義的文學海島之上?ㄈR爾、阿諾德、羅斯金、愛默生等人抨擊資本主義的精辟格言,湯生爛熟于心。什么“現(xiàn)今的王國是人民貧困的根源”,“如今的西方是混亂加一條槍”,在他年輕的心靈造就了七級地震。這些歐洲先賢們對中國儒家文明表示由衷地贊賞。在他們浩瀚的書海里,湯生傾聽到了萊布尼茨的心聲:“我們從前誰也不相信世界上還有比我們的倫理更美滿、立身處世更進步的民族存在,東方的中國,現(xiàn)在給了我們一大覺醒。”萊布尼茨認為中國文化是醫(yī)治西方弊病的良藥,為此向歐洲社會發(fā)出忠告:“在我看來,我們目前處于道德淪落難以自拔之境,我甚至認為必須請中國派遣人員,前來指導我們關于自然神學的目的和實踐,正如我們派遣傳教士到中國傳授上帝啟示的神學一樣!睖沧穼ち朔鼱柼┰V說“中國是世界上惟一的將政治和倫理道德相結合的國家”的思想根源?ㄈR爾更是賦予中國神秘的色彩,令人向往。在《過去與現(xiàn)在》中,這位愛被人稱作“皇帝”的大師把中國皇帝比作主教,由衷稱道中國的政制。這些西方社會的文化精英,連同歌德、狄德羅等一長溜大人物,成了湯生了解和認同母國文明充滿魅力的精神食糧,尋回了作為一個中國人神圣的民族尊嚴,并由此深深地影響了他的一生。

          在愛丁堡大學,湯生還堅持學習希臘語、拉丁文等。1877年二十歲那年,他通過拉丁語和希臘兩門古語,以及數(shù)學、形而上學、道德哲學、自然哲學和修辭學等眾多科目的學習和考試,摘取了愛丁堡大學文學碩士的桂冠。爾后到牛津大學進修了一段時間,旋赴意大利、奧地利、德國等地游學。取得德國柏林一所學院的哲學博士學位(一說碩士)后,轉(zhuǎn)赴巴黎。數(shù)年間穿梭般求學于萊比錫、愛丁堡、伯明翰、柏林、巴黎等著名大學。湯生憑著自己的天才和勤奮,掌握了十來門外語,并獲得了包括文、理、工、哲等多科的十幾項文憑、學位,成為一位學識淵博、滿腹經(jīng)綸、能言善辯、筆走飛鴻、大器早成的青年學者。此時父母已先后下世,湯生決心遵從父親“回到東方來,做個中國人”的遺命。布朗支持他東返,這位善良友好的英國紳士相告帶他到歐洲求學的目的,是為了給他安上一副具有透視能力的西洋鏡,會通中西,日后擔起強化中國、教化歐美的重任。

          1880年,湯生登上了東返馬來亞的輪船,被英國殖民政府派往新加坡,在輔政司任職。1881年歲末,湯生偶識清廷派赴南洋諸地宣慰僑胞并與英國殖民當局辦理交涉的馬建忠(《馬氏文通》作者),經(jīng)三日傾談,人生觀及生活方式發(fā)生180度大轉(zhuǎn)變,傾心仰慕祖國文化,決心回國為災難深重的祖國效力。湯生向殖民當局辭職后不久,即來到華洋雜處的香港,埋頭苦讀漢學著作和中國經(jīng)典,對中國學術思想恍有所悟,寫就平生第一篇有關中國的論文《中國學》,文章概述了西方十九世紀以來的漢學發(fā)展情況,嚴厲批評了西方漢學家們的治學態(tài)度和學術不足。此文在《字林西報》(英國人在上海辦的英文報紙)上連載后,他興沖沖地趕到上海,請教馬建忠,未遇,乃隨處旁聽一些塾師講授四書。“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薄洞髮W》里這句本是說洗澡問題的話,給湯生留下至深印象,他進一步悟道:精神上的洗禮,品德上的修煉,思想上的改造,又何嘗不是如此?聯(lián)想基督教徒的每日懺悔,湯生決意要使自己廢舊圖新,追求中國精神,并使之完美。他借用“湯之盤銘”之句,給自己取字鴻銘。鴻者,大之意。商湯王在洗澡盆上刻寫警語,湯生將之放大,刻在心中,使之成為座右銘。

          1885年前后,辜鴻銘在折回香港的船上,舌戰(zhàn)幾位肆意詆毀中國的洋鬼子,為同船的廣州候補知府楊玉書所奇,乃向兩廣總督張之洞引薦。由是,辜鴻銘進入了晚清重臣張之洞幕中,被委為洋文案,辦理邦交諸務。

          

          二、究竟如何聰明、善辯、幽默

          

          著名中國通、曾任袁世凱總統(tǒng)顧問的《泰晤士報》駐華記者喬治·莫理循雖然終生與辜鴻銘為敵,但這位自負的英國博士卻由衷地說:“辜鴻銘的英語詞匯罕見地豐富,是一個語言天才!惫鉴欍懙恼Z言天才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其英文造詣,孫中山、林語堂皆推為“中國第一”。其德文水平也達出神入化之境,德國作家帕凱說:“辜鴻銘是我可以用地道的德語與之交談的第一個中國人。”民國初年在德國人舉辦的慶祝俾斯麥誕辰一百周年的聚會上,辜鴻銘即興用德語作了一個充滿激情的精彩演說,博得全場德國學者和紳士們心悅誠服的掌聲。至于法文、希臘等語,辜鴻銘使用起來也像公孫大娘舞劍一般順手。就連幾欲失傳的拉丁語,也不在話下。

          辜鴻銘還是個記憶天才。他在少年時代所學的詩歌,終生不忘。曾師從辜鴻銘學英語的現(xiàn)代著名女作家凌叔華,曾親耳聽過年過花甲的他背誦彌爾頓那首6100多行的無韻長詩《失樂園》,居然一字沒錯!他嘗教記憶之法,謂初步為感動(impression),次步為保留(retention),終為回憶(recollection)。當外國人向他請教因何有如此記憶力時,他說,你們外國人用腦記憶(remember by brain),我們中國人用心記憶(remember by heart)。

          “豈好辯哉,予不得已矣!”這是辜鴻銘喜歡引用的孟子語錄。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還是直追東方朔的能言善辯之士、一個為中外稱道的諷刺天才。

          天才出自勤奮,辜鴻銘的聰明是幼時勤奮好學結出的碩果。除了每日背誦古今中外經(jīng)典,他還喜歡抄書。在蘇格蘭愛丁堡大學讀書期間,他每逢星期日,必入藏書樓閱書,數(shù)年之間,抄書數(shù)十種。連西方一些飽學之士,都畏與之談,因其所讀之書,不僅有為彼等未曾寓目者,還有世間無法購得之孤本。

          中國著名醫(yī)學家、馬來西亞歸僑伍連德博士嘗言,“從青年時期讀書開始,他(指辜鴻銘)就很有出息”,在檳榔嶼廣為人知。凌叔華在《記我所知道的檳城》一文中,說自己曾聽父執(zhí)輩談起幾個西方學者說過類似這樣的話:“這個怪人,誰能跟他比呢!他大概是沒出娘胎,就讀了書的,他開口老莊孔孟,閉口歌德、伏爾泰、阿諾德、羅斯金,沒有一件事,他不能引上他們一打的句子來駁你,別瞧那小腦袋,裝的書比大英博物院的圖書館還多幾冊吧?”

          對那些自以為是、不尊重其他民族習慣的西洋佬,辜鴻銘的舌辯天賦,發(fā)揮得最是淋漓盡致。還在英國留學時,每逢中國重大傳統(tǒng)節(jié)日,他一定要在房間里朝東方擺個祭臺,敬上酒饌,有板有眼地遙祭祖先。房東老太揶揄地問:“你的祖先什么時候會來享受你這些大魚大肉哇?”他響亮地回敬道:“應該就在貴先人聞到你們孝敬的鮮花花香之前!”令對方瞠目結舌。

          十九世紀末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訪華時,曾會晤辜鴻銘,名為請教孔孟學說,卻語含譏誚:先生留學歐美,精通西學,難道還不知孔子之教,能行于數(shù)千年前,而不能行于當今嗎?辜鴻銘微微一笑,道:孔子的思想,就好比數(shù)學家的加減乘除,幾千年前是三三得九,幾千年后依然是三三得九。你說,難道還會是三三得八不成?貴國如果沒有孔子之教,焉能有今日,我看不是因了洋人的那點玩藝兒吧!不待對方發(fā)話,辜鴻銘又接著說了下去:不過,閣下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十九世紀的數(shù)學是改良了,剛才我們說三三得九也有不正確之處。比如說,我們中國人向洋人借款,三三得九卻七折八扣變成了三三得七,有時連七還得不到,成了個大大的負數(shù)。到了還錢時,三三得九卻連本帶利還了三三得十一!嘿,我倒真是不識時務,落伍得很!一席話說得伊藤博文大窘,再無他語,后來見人就說辜鴻銘有金臉罩、鐵嘴皮功夫。

         

          一次外國友人邀請辜鴻銘宴飲,推其坐首席。席間有人問孔子之教究竟好在哪里。辜鴻銘答:剛才諸君互相推讓,不肯居上坐,這就是行孔子之教。假如行今日西洋流行的“物競天擇”之教,以“優(yōu)勝劣敗”為主旨,則今天這一席酒菜勢必要等到大家你死我活競爭一番,決出勝敗,然后定座,再動筷子。如果這樣的話,今天這頓飯不知要經(jīng)過多長時間才能到口呢,恐怕最后誰也吃不到嘴。眾皆稱妙。二十世紀初辜鴻銘在上海任職時,曾與幾個外國朋友逛十里洋場。洋人見沿途艷旗高張、娼館林立,驚異上海的賣淫婦何其多也。辜鴻銘巧言遮丑,說:rostitude,destitude(賣淫者,賣窮也),隱含的意思是并非中國婦人品行不佳,而是因窮途末路,不得已而為之。

          辜鴻銘一張利嘴,還為辮子保過駕,為纏足作過辯護。外國人問他“為什么中國人留辮子”?他如是答:“為什么外國人留胡子?”當外國佬譴責中國婦女纏足野蠻時,他必大加反擊:“那么,你們西洋女子為何要束腰呢?”辜鴻銘知名度最高的世界級辯護,乃是為納妾制所作的“壺一杯眾”。當一位洋夫人藉此反問為何不能“妻一而夫眾”時,他振振有詞地答:“夫人可曾見過一只茶杯配四把茶壺的?”令人啼笑皆非。又有一版本,他受此詢問后,以溫和的語氣對該貴婦人道:“夫人平日以汽車代步,汽車有四只輪胎,敢問府上備有幾付打氣筒?”此語一出,哄堂大笑。辜鴻銘機智善辯,雖然有時也狡辯,強詞奪理,用理不得其正,但其自圓其說,并以巧言制服論敵的那份能耐,卻是中外莫如的。

        辜鴻銘不僅是中國留學生的老前輩,也是幽默的老前輩。一代文豪、翻譯大家兼幽默大師林語堂對其推崇備至,嘗言:“他是具備一流才智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見識和深度,不是這時代中的人能有的!

          也許正因為辜鴻銘聰明、幽默、有趣且有見識和深度,因此頗受學生們的喜歡。據(jù)北京大學畢業(yè)的震瀛等人回憶,辜鴻銘在北大執(zhí)教時,“很得學生愛戴,胡適之先生也比不上”。

          

          三、究竟是怎樣一個“極熱烈之愛國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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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巨匠吳宓曾以“極熱烈之愛國主義者”加譽辜鴻銘,并說:“辜氏久居外國,深痛中國國弱民貧,見侮于外人,又鑒于東鄰日本維新富強之壯跡,于是國家之觀念深,愛中國之心熾,而闡明國粹,表彰中國道德禮教之責任心,乃愈牢固不拔,行之終身,無縮無倦!   

          當年出西洋讀書時,父親說了許多話,辜鴻銘記得最牢的是“中國人”三個字。到歐洲后,作為大富翁家的養(yǎng)子,他的生活完全是貴族化的,可他畢竟是個黑頭發(fā)、黃皮膚的中國人,是為歐洲人所瞧不起的黃種人的一員,自然成了為數(shù)不多的種族歧視的對象。這種社會背景,培植了他極強的自尊心和愛國情結。

          剛走上張之洞總督府洋文案任上,他看到西人的公文中稱中國貨為native goods(土貨),大為氣憤,認為native含有生番野蠻不化之意,堂堂中華所產(chǎn)貨物怎能以土貨稱之?立即將之改成 chinese,明明白白地相告這是“中國貨”。1889年,張之洞調(diào)任湖廣總督,辜鴻銘隨其移節(jié)武昌,時長江流域教案迭起。血濃于水的民族尊嚴,使辜鴻銘憤而以“一個中國人”為筆名,在《字林西報》發(fā)表英文專論《為祖國和人民爭辯——現(xiàn)代傳教士與最近教案關系論》,堂堂正正為中國人民的反洋教運動向世界作辯護。倫敦《泰晤士報》對此文作了摘要并加評論登載,懷疑此文的作者出于中國人之手,因為那“行文的語氣中,絕不會有那種高貴的鎮(zhèn)定”。用空谷足音來比喻辜鴻銘的言論,并非溢美。因為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整個英語世界幾乎一直是歐美列強自己充當輿論主角并自說自話,辜鴻銘的出現(xiàn),使中國終于有了能理直氣壯地為祖國權利向世界發(fā)言、尋求正義的聲音,這是屈辱的中國近代史難得一聞的壯魄和虎吼聲。

          

          辜鴻銘歸國以后,一種崇高的使命感,就像開鍋的蒸汽一樣長久升騰在他的心頭。一位美國船長在福州無端向中國人開槍,幾致人喪命,他卻僅僅支付了二十美元的賠償。而美國駐福州領事竟責怪他多付了,罵他是個傻瓜蛋,說:“為什么要給他那么多錢,只不過是一個中國人嘛!惫鉴欍懙弥饲,義憤填膺,公開將帶有此種歧視感欺辱中國人的洋人宣判為“夷”。他著文說:
          

          真正的夷人,指的就是像美國駐福州領事那樣的人……是那些以種族自傲、以富自高的英國人和美國人,是那些惟殘暴武力是視,恃強凌弱的法國、德國和俄國人,那些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文明卻以文明自居的歐洲人!

          如此義正辭嚴、指名道姓的譴責,在此之前的外交文書或?qū)ν庀闹惺菬o法見到的,即使今天讀來,也令人感到血脈賁張,心胸里升騰起一股民族正氣。

          

          對那些動輒“叫嚷炮艦鎮(zhèn)壓”的侵略者,受過西方近代民族意識熏陶的辜鴻銘表示萬分的蔑視,他如是抨擊:
          

          我想應當告訴外國公眾,從外國炮艦上開火的第一炮,就將成為一場戰(zhàn)爭的標志,不是與政府的對抗——正如我們迄今的對外戰(zhàn)爭那樣——而是一場反對中國人民的戰(zhàn)爭。

          

          字里行間,洋溢著濃烈的民族感情和神圣的國格意識,令人肅然起敬。

          

          八國聯(lián)軍侵華后,辜鴻銘懷著一腔火熱的愛國之情,不遺余力地用英文寫就《尊王篇》等文章,廣發(fā)世界,向世界輿論尋求正義。當辛丑議和、列強叫囂要中國拆毀大沽口炮臺時,他大聲疾呼:

          我在此貿(mào)然提醒世界注意,在中國存在一個更危險的炮臺——傳教士炮臺。我斗膽預言,假若這一炮臺不引起世界應有的關注,很快甚至連外國人在中國謀生都不可能——除非搶!   

          此類檄文,堪稱民族宣言!肚迨犯濉啡绱朔Q道辜鴻銘:“庚子拳亂,聯(lián)軍北犯。湯生以英文草《尊王篇》,申大義,列強知中華以禮教立國,終不可侮,和議乃就!   

          除了抨擊侵華行為,譴責列強對中國內(nèi)政的干涉,對那些傲慢無禮、藐視中華已極的輕佻言論,辜鴻銘也少不了要震怒一番,為中國辯護,捍衛(wèi)民族尊嚴。十九世紀末,歐洲忽然刮起了一股針對中國的“黃禍論”旋風。德皇威廉二世專門畫了一幅《黃禍圖》,送給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圖中之意是“黃種人”的崛起將給歐洲帶來威脅,歐洲白人應當聯(lián)合起來,抵制黃種人的入侵。為了消弭這股空穴來風,辜鴻銘用英文發(fā)表《文明與混亂》一文,嚴正駁斥了強加在中華民族身上甚囂塵上的這種無稽論調(diào),并強烈抨擊了西方的霸道政治。美國有“小斗牛士”之稱的著名政論家波博·埃文斯特地致函辜鴻銘,說:“我懷著濃厚的興趣閱讀了你文中所寫的每一個字,并相信這樣做是值得的。最終,我在許多深具興趣的問題上站在了中國人一邊。”一個世紀以來,以美國為首的一些西方國家總把中國作為假想敵、不時夢囈般失態(tài)驚呼“黃禍論”。去年“9·11”事件以及中國政府的立場,使那些西方政要,似乎有了某種清醒的認識,善良的西方民眾據(jù)此更是分清了敵友。重溫辜鴻銘一百一十年前的“斥黃禍”文章,喚起我們的難道僅是對中國這位最早“斥黃禍”義士的記憶?

          英國駐華外交官威妥瑪研究漢學的結果,竟然得出“中國人智力貧乏”的結論。辜鴻銘譏斥他不僅缺乏教養(yǎng),而且自身恰是個智力極端貧乏者,因為不懂得中國的文化典籍有精深和淺顯的各種層次分別,他能夠看懂的恐怕也僅屬其中淺顯的一類。最后,辜鴻銘還不忘幽上一默:“當威妥瑪先生發(fā)狂地指責中國人智力貧乏的時候,他所看到的一定是那些專門寫給孩子們的少兒讀物!庇⑷隋m德與白克好司合著的《清室外紀》和《慈禧外紀》等書,在西方頗為暢銷,筆下對中國和中國人常極盡譏嘲揶揄之能事,辜鴻銘也少不了要作文反唇相譏一番。凡此種種,為世界重新認識中國產(chǎn)生了積極效果。日本學者、《時事新聞》駐北京通訊員鷲澤與四二曾說:“辜先生的文章使得世界各國人民站在了中國政府和文明的一邊。辜先生太有名了,以致任何過分的贊譽都顯得多余!   

          在崇洋懼洋成風的年代,辜鴻銘始終高舉愛國主義大旗。愛國,首先要愛其文明。在《在德不在辮》一文中,他指出:“洋人絕不會因為我們割去發(fā)辮,穿上西裝,就會對我們稍加尊敬的。我完全可以肯定,當我們中國人變成西化者洋鬼子時,歐美人只能對我們更加蔑視。事實上,只有當歐美人了解到真正的中國人——一種有著與他們截然不同卻毫不遜色于他們文明的人民時,他們才會對我們有所尊重。”  

          辜鴻銘不遺余力地頌揚中華文明,肯定中華文明,甚至到了言必贊中華的地步。在他看來,中華文明高于一切文明,因此,一心要把中華文明推向全世界,并聲稱要用中華文明改造世界。他堅信,未來的世界,必是儒教的天下。這種民族骨氣和不凡的氣度,在舊中國即使不是絕無僅有,也當屬鳳毛麟角。由是,辜鴻銘的精神頗得時人的欽佩,就連外國人也向他投以贊揚的目光。

        英國文豪毛姆來華拜見辜鴻銘,寫了張紙條讓人送過去,請他過來坐坐,辜鴻銘堅拒不去,充分體現(xiàn)了強烈的民族尊嚴。毛姆不得已親來造訪,辜鴻銘譏議道:“你們以為只消招招手,我們就得來?”他還盡情向毛姆發(fā)泄著對于來自西方的民族和文化歧視的憤嫉心情:“你們憑什么理由說你們比我們好呢?你們的藝術和文字比我們的優(yōu)美嗎?我們的思想家不及你們的深奧嗎?我們的文化不及你們的精巧,不及你們的繁復,不及你們的細微嗎?呶,當你們穴居野處、茹毛飲血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是進化的人類了。你可曉得我們試過一個在世界的歷史上是惟我獨尊的實驗?……”   

          拋棄海外優(yōu)越的生活,義無反顧回歸中土以后,辜鴻銘自覺地成為維護中華民族神圣尊嚴的勇敢衛(wèi)士,以中國人的名義和流暢的英語,向西方人的歧華言行大膽地提出挑戰(zhàn)、抗議,并不懈地教訓西方人。愛國主義是辜鴻銘思想學說的淵源,愛國,簡直成了他的立世之基。他曾深情地說:“我熱愛我的國家……在他們(按:指嘲笑他的大學生)還沒有出生前,我就口誅筆伐,反對‘不平等條約’和治外法權的卑劣做法”,“我在英國讀書時就已知道何為祖國,而當時許多中國人對此還不甚了解;
        為了更好為祖國效力,我不看榮譽和金錢……”他希望中國繁榮富強,“那時,我將在儒家的天國深感欣慰”。著名翻譯家、文學家、革命志士蘇曼殊由此感慨地說:“國家養(yǎng)士,舍辜鴻銘先生而外,都是‘土阿福’!   

          辜鴻銘的愛國言行,連外國人都為之感動。法國學者弗蘭西斯·波里就說:“他是熱情的愛國者,曾首先高呼‘中國人是中國的主人’,‘中國人是自家的主人,就像歐洲人是自家的主人一樣’!笨傊,在辜鴻銘那襲破舊骯臟的馬褂里邊,燃燒著一團永不熄滅的民族自尊之烈火。當然,由于他的褊狹,使得其愛國言行,難逃狹隘愚忠之譏。

          

          四、究竟如何守舊、落后

          

          辜鴻銘回國初期雖然脫下西裝革履,換上長袍馬褂,但思想和行動上并不怎么保守,對洋務運動也頗支持。他訂閱上百種世界各國報刊,藉資瀏覽,遇外國有新發(fā)明及有關時事,必向張之洞逐句詳解,以作啟迪之助,而張之洞每次“輒危坐安樂椅中傾聽不倦”。著名文史學家王森然在其《辜鴻銘先生評傳》中言:“所有湖北新政策畫,一切事宜,胥由(辜)先生建議,梁(鼎芬)從旁贊助,文襄立予施行,故當時湖北氣象燦然一新,為各省冠,先生之力也!薄跋壬砸粚W者,對于民族思想之發(fā)展計劃,真知灼見如此,究不失為一時之俊杰矣!   

          辜鴻銘與張之洞青萍結緣,沆瀣契合,以其出色的智慧和外交才華,協(xié)助張之洞創(chuàng)辦名聞全球的漢陽鐵廠和兵工廠等洋務,為湖北新政立下汗馬功勞。張之洞嘗與左右說:“辜先生經(jīng)綸滿腹,的是杰出之才。”   

          甲午戰(zhàn)后,中華民族的危機空前加劇,有識之士紛紛呼吁引進西學,變法圖存。面對這勃然而興的維新思潮,辜鴻銘卻生怕因之毀棄中國文化,于是,精于西學西政的他在那不平靜的年代里,卻“獨靜謐,言必則古昔,稱先王,或為諧語以諷世”(羅振玉《醇儒辜鴻銘》)。他不僅沒有明顯激進的思想表現(xiàn),當張之洞讓他籌辦一個譯介西學西政的報紙時,他竟斷然拒絕,聲言即使有上諭也不從命。事后,他還專門擬就《上湖廣總督張書》,文中大講儒教尊王之旨、義利之辨、忠恕之道,備陳西學西政之失,認為“好論時事,開報館,倡立議院”,是西洋亂政之所由來,而且“民氣一動,不可復靜,馴至辨言亂政,將不可收拾”,總之,既危害君權,又惑亂民心。一些研究者指出,此文可視為辜鴻銘從究心西學到徹底轉(zhuǎn)變?yōu)橐粋地道的文化保守主義者的標志。后來,他還變本加厲地認為:“以歐美的學說,變更中國的政制,這是亂中國有余,救中國不足!   

          辜鴻銘的保守立場自此日趨頑固。當其時,士大夫和知識分子為擺脫西方“食肉民族”紛紛發(fā)表救國主張。張之洞在其名著《勸學篇》中提出 “二元論”辦法,即作為個體,中國人必須堅持并嚴格地按照儒家原則辦事,而作為一個民族國家,卻必須拋棄儒家原則,采取現(xiàn)代歐洲新學的理想?涤袨椤⒘簡⒊瑐冏叩酶h,他們不僅尋求中國軍事上的強大,而且尋求政治上的強大,希冀把中國的專制政體改造成君主立憲政體,認為如果中國擁有日本那樣的政體、槍炮和科學,那么擁有的就不是失敗。辜鴻銘當然也在為多災多難的中國設制藍圖,只不過他的辦法,既不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報復,也不是以科學的殘殺互相回敬,更不是通過部分地或全盤地將中國西化,而是使中國更加中國化,用中國文明的道德力量去對付西方槍炮。他甚至認為:
          

          制止一種社會和政治罪惡、以及改革世界之儒教辦法,是通過一種自尊和正直誠實的生活,贏得一種道德力量,孔子說:“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蔽乙詾,這就是力量,這就是中華民族惟一可賴的力量,要想將其古老的文明從現(xiàn)代歐洲民族的物質(zhì)實利主義之破壞力中挽救出來,最好的辦法就存在于這種古老的文明之中。(《中國牛津運動故事》)

          從文化保守主義者的角度來看,辜鴻銘的思想既有別于晚清的一般洋務派、頑固派和國粹派,也不同于民初的“東方文化派”和日后的新儒家,這使他別具特色,也是他令人矚目的異彩之處。當他晚年入北京大學時,更成為舊派學人中的代表人物。只不過,也有人認為他并不是那種冥頑不化的保守派。如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就說:“我請辜鴻銘,則因為他是一個學者、智者和賢者,而絕不是一個物議飛騰的怪物,更不是政治上極端保守的頑固派!比毡緷h學家清水安三也說:“有人把他譬做保守學者之中最頑固不化的一個,但是,這恐怕是這些人還不了解他的緣故!   

          以辜鴻銘自幼留學西方,受過系統(tǒng)的西式教育,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都曾十足歐化,到頭來卻極力排外,一味反對西方文明,維護中國封建文化和倫理道德,如此這般,無論如何是要讓人們驚奇而訝異的。在此之前,(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辜鴻銘雖有一些守舊的行為和怪論,如愛小腳,如狎妓冶游,如納妾,這些都可視為生活方式的差異,作為彼時士大夫和病體社會的流行病,我認為無須過多詆詬。而其政治、思想如此守舊落后,改朝換代到民國后,其態(tài)度竟日益頑固保守,發(fā)展到大言不慚地把辮子當護照和標志,并聲嘶力竭地為此類國渣陋俗辯護,卻是要讓人們大跌眼鏡,并加恥笑的。其所謂中國人不潔之癖,為中國人重精神而不注重于物質(zhì)之怪論,更是遭到陳獨秀等激進分子的猛烈抨擊。

          

          辜鴻銘最為時代詬病的,是他為帝制辯護,為那位垂簾聽政、既陰險又兇殘的慈禧老太太辯護,并向西方世界肉麻地吹捧她。武昌起義既發(fā),他冒天下之大不韙,逆流而動,甘做腐朽王朝的孝子賢孫,在《字林西報》發(fā)表文論,反對革命,勸說列強出兵圍剿革命軍。隨后又致信《字林西報》編輯,譴責該報誣蔑、詆毀慈禧太后。他滿懷著對新時代的憤懣和抵觸情緒,卻堂而皇之地宣言:“許多人笑我癡心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非僅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于中國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國之文明!倍∷饶,辜鴻銘還不分良莠地加入到張勛復辟之列,更是成為一生無法洗去的污點。

          

          五、西學造詣和國學功底究竟如何

          

          早歲游學歐洲列邦的經(jīng)歷,使辜鴻銘戴上了“精于別國方言,邃于西學西政”的桂冠(羅振玉語)。凌叔華稱其“對于東西文學哲學政治研究的淵博透徹,也是前無古人可與頡頏的”。

          

          當年輕的胡適博士從太平洋回到中國,就任北京大學教授,好生意氣風發(fā)時,辜鴻銘卻批評他所持乃美國中下層的英語,并言:“古代哲學以希臘為主,近代哲學以德國為主,胡適不懂德文,又不會拉丁文,教哲學豈不是騙小孩子?”其眼力之高可以想見。林語堂認為辜鴻銘“英文文字超越出眾,二百年來,未見其右。造詞、用字,皆屬上乘”。對這位精通馬太·安諾德、羅斯金、愛默生、歌德及席勒的專家,林語堂甚至認為自己“不配去接近”。曾作過清華大學校長的羅家倫說,在國外他看見一本英文雜志里刊有辜鴻銘的一篇文章,所采用的體裁是歐洲中世紀基督教常用的問答傳習體,“用字和造句的深刻和巧妙,真是可以令人拍案叫絕”。散文兼翻譯大家梁實秋說:“先生深于英國文學之素養(yǎng)!庇忻膶W者鄂方智主教,認為辜鴻銘“用英文所寫的文章,以英國人看,可以和維多利亞朝代任何大文豪的作品相比并”。一位叫尤光先的中國學者甚至說:“他在留學時代,用英文所寫的零篇碎簡,都博得歐陸人士的好評!薄稉P子江流域》一書的作者白特夫人,就曾對辜鴻銘的英文詩大加贊賞,在辜鴻銘去世后,她嘆息道:“辜鴻銘死了,能寫中國詩的歐洲人卻還沒有出生!”   

          這些評語雖有溢美成份,但辜鴻銘的西學造詣在舊中國卻確實難有其二。最值一提的是,辜鴻銘以典雅的英文,翻譯述評中國文化的精華。辜鴻銘窮畢生之力翻譯中國經(jīng)典,不僅因為他返國后完全歸服于傳統(tǒng)儒家,還因為在此之前中國經(jīng)典沒有好的譯本,那些所謂西方漢學家的譯作大多不堪卒讀,結果使歐洲一些學者認為孔子可能只是一個好吹牛、平凡、陳腐的三家村老學究。辜鴻銘決心把中國文化這塊西洋人不肯啃、也啃不動的骨頭拾起來,教化西洋人。在翻譯中,他積極為那些不諳中國文化的西方讀者著想,幫助他們理解中國儒家經(jīng)義,乃別出心裁地引用歌德、卡萊爾、愛默生、阿諾德和莎士比亞等西方著名作家和思想家的話,來注釋其中的有關經(jīng)文,并借此表達他對儒家經(jīng)義的理解。比如在其英文譯作《論語》的主標題下,他特地注明:這是“一本引用歌德和其他西方作家的話來解說的新的特別翻譯”。如此“特別翻譯”,既需漢學功底,更需深厚的西學造詣,方能到“信達雅”的地步。在這讓人望而卻步的難點上,辜鴻銘如呼延灼使鞭、公孫大娘舞劍一樣,稔熟而順手地完成了這項在儒經(jīng)注釋史上前無古人的事業(yè)。歐洲大陸的讀者和學者,因受了辜鴻銘的影響,對中國哲學和文化刮目相看。據(jù)稱,此后辜鴻銘每翻譯一部中國典籍,一脫稿,列國爭相傳譯。

          

          對辜鴻銘翻譯儒家“四書”中的三部,林語堂認為這是極為了不起的功績,給予了高度評價,言“辜鴻銘的翻譯是真正的天啟”,“不只是忠實的翻譯,而且是一種創(chuàng)作性翻譯,古代經(jīng)典的光透過一種深的了然哲學的注入”。林語堂甚至“為他沒有翻譯更多的儒家經(jīng)典而感到遺憾”。林語堂后半生以英文寫作為主,積極向西方傳播和介紹中國文化的事業(yè),不能不說是受了辜鴻銘的影響和啟發(fā)。

          

          辜鴻銘的國學是留歐回來改弦更張后自修補習的,時年已而立。張之洞幕中多翰林、進士,辜鴻銘遍請這些老先生們教習漢學,可得到的回答卻是千篇一律:你是讀洋毛子書的,沒有資格讀我們中國的圣傳。幸有總督大儒張之洞收下他這個門徒,親炙中國文化。辜鴻銘在他的引導下,一頭扎進儒家經(jīng)典,鉆研六經(jīng)子史(他把《康熙字典》作為初學的課本,因此所識漢字比一般人還多),并爽然道:“道固在是,無待旁求!庇捎诠鉴欍懞棉q善罵,詞鋒尖刻,往往使人難堪,那些銜恨他的人,故意選擇經(jīng)書中難懂的詞句,拿來質(zhì)詢他,令初涉漢學的辜鴻銘瞠目結舌,滿臉通紅,久久不能措一辭。一代鴻儒沈曾植還當眾羞辱他:你說的話我都懂,你要懂我的話,還須讀二十年中國書。經(jīng)此種種刺激后,辜鴻銘更是發(fā)憤用功,自號“漢濱讀易者”,沉酣寢饋于中國典籍。憑他那副絕頂聰明的文學天才,博覽群集,積有歲年,學以大成。十數(shù)年后他公然向沈曾植挑戰(zhàn):請教老前輩,哪一部書老前輩能背,我不能背,老前輩能懂,我不懂?   

          與嚴復、林紓不同,辜鴻銘不愿向國人譯介西方文學。惟一的例外,是二十世紀初年在商務印書館出版過一本英譯漢的小冊子《癡漢騎馬歌》。該詩是英國詩人William Cowper的一首敘事長詩,共六十三段,描述了布販子出游的趣事,全詩詼諧生動。辜鴻銘用五古體譯過來,效果極佳。著名近代翻譯家伍光建對此譯極為佩服,說:“辜氏用五古體譯此詩,把詩人的風趣和詩中主角布販子的天真爛漫,特別是他那股癡呆味兒都譯出來了,讀來十分親切!眳清嫡J為辜氏此譯“為吾國人介紹西洋詩歌之始”。蘇曼殊一向自視甚高,對翻譯大家嚴復、林紓頗不以為然,卻惟獨對辜鴻銘的譯才另眼相看,他說:“甚矣譯事之難也。前見辜氏《癡漢騎馬歌》,可謂辭氣相副!敝麑W者王森然認為:“即在中國古詩中,亦屬少見!   

          雖然辜鴻銘出版的漢文著作僅有《張文襄幕府紀聞》、《讀易草堂文集》等幾種,但國學大師羅振玉卻還是給他戴上了“醇儒”之桂冠,并言:“君之文為天下之至文,沉疴之藥石,非尋常學者可等類齊觀者也!1910年,辜鴻銘還獲得了清廷給予的一項榮譽,即以其“游學專門列入一等”,賞給文科進士。

          曾幫助張之洞管理過學堂諸事、后出使英、法、日、比、意等國的外交家錢恂,在給汪康年的信中說,辜鴻銘“其人英文果佳,然太不知中國文,太不知中國理,又太不知教學生法,是直外國文人而已矣”。錢恂與辜鴻銘有過節(jié),此說自然要打折扣。但據(jù)在北大曾做過辜鴻銘三年學生的羅家倫說:“辜先生的中國文學是他回國以后再用功研究的,雖然也有相當?shù)脑煸,卻不自然!睙o論怎么說,相比于西學,辜鴻銘的國學功底確實差了些。

          

          關于辜鴻銘的國學,日本漢學家清水安三博士有段頗見心得的看法:“辜鴻銘的國學功底在于具有高瞻遠矚地批判、理解中國思想的眼光,他探究其精髓、特征及偉大功績之所在,并指陳它的缺失,是相當充分的。在比較衡量西方文化及其思想的領域中,他是不可缺少的人物。他并非純粹的國學家,但他只要具備理解、批判中國文化并與西方文化進行比較的能力,就足夠了,因為除此之外的研究,對他來說都是多余的。”   

          徜徉于西學和國學的大海里,辜鴻銘的平生主張及學說大旨,具見于《春秋大義》及英譯《中庸》。在辜鴻銘的文化思想中,最基本之點,即可作為他的文化思想邏輯核心的,是對“civilization”(文明)的理解。這也是他堅執(zhí)儒家文明的思想底蘊。

          

          辜鴻銘對西方文明有著深刻的認識,在思想上對西洋物質(zhì)文明有所批判,并且認為西方民族的富強是由于戰(zhàn)爭和掠奪,所謂“文明”,流弊無窮,應當吸取中國文明的優(yōu)點,用以補救。在歐戰(zhàn)期間,他不遺余力地把中國的孔子之道推薦給西人,認為這是“賢人的宗教”,可以把歐洲從戰(zhàn)爭的困境中拯救出來。在1915年出版的《春秋大義》里,他如是偏執(zhí)地告訴世人:
          

          要估評一個文明,在我看來,我們最終必須問的問題不是它修建了和能夠修建巨大的城市、宏偉壯麗的建筑和寬廣平坦的馬路;
        也不是它制造了和能夠制造漂亮舒適的家具,精致實用的工具、器具和儀器,甚至不是學院的建立、藝術的創(chuàng)造和科學的發(fā)明。要估價一個文明,我們必須問的問題是它能夠造就什么樣的人性類型,什么樣的男人和女人。事實上,正是一個文明所造就的男男女女、人性類型,顯示了該文明的本質(zhì)和個性,即可以說顯示了該文明的靈魂。

          當然,在辜鴻銘的學說里,世界上只有“中國文明是一種真正的道德文明”,他的文化觀念上的褊狹由此可見。他認為,中國人的性格和中國文明的特點是深沉、博大、純樸、靈敏,美國人博大、純樸,但不深沉,英國人深沉、純樸,但不博大,德國人深沉、博大,但不純樸,因此都難以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和中國文明。相對來說,只有法國人還差強人意。

          

          作為學者,辜鴻銘有著深切的人文關懷。他所行雖不羈,但交友真誠,每以進德修業(yè)相勉。還在北大時,他深嘆學生徒以語言文學為裝飾,絕非真心向?qū)W為可惜。在《留學生與文學革命——讀寫能力與教育》一文中,他對那些初回國的歐美留學生欲將世界古老文化在一夜之間摧毀破壞深表憂慮。

          

          辜鴻銘這種關懷和擔憂,由人文推及政教,他認為:“將來科學愈進步,世界戰(zhàn)爭也愈激烈,要消弭這種災禍,非推行中國禮教不可!敝T如此類思想見解,固有新穎可取處,但有時也怪論百出。由于過分鐘情于中國文化,一味排棄西方文明,使得辜鴻銘的思想學說顯得膚淺而空疏,有時還像其發(fā)辮一樣,為生活的裝飾品。

          

          六、在國外尤其是西方世界究竟有怎樣的影響

          

          辜鴻銘畢生逆西學東漸之潮,不懈地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是中國人中獨立完整地英譯儒經(jīng)的開拓者,極具世界效應。民國外交家、曾任國民黨政府代理行政院長的法學博士王寵惠曾說:辜鴻銘“為國增光,馳譽國際,曠古未有……于中西文化交流之貢獻,厥功甚偉!”曾任段祺瑞內(nèi)閣總理的許世英亦說:“鴻銘先生,名德碩彥,久為世重。”現(xiàn)代學人震瀛說辜鴻銘“是中國惟一的文人最得外國人崇拜的”……大小不一、重量不同的桂冠,一個時期以來,戴在辜鴻銘身上,何其多也!   

          但如同凌叔華指出的那樣,辜鴻銘在中國的聲望,遠不如在西方來得隆重。辜鴻銘在歐洲文化界所得到的贊譽和評價,遠遠高于國內(nèi)。法國文豪羅曼·羅蘭說:“辜鴻銘在歐洲是很著名的!钡溤u論大家勃蘭兌斯稱他為“現(xiàn)代中國最重要的作家”。就著作在歐美的閱讀范圍和產(chǎn)生過的轟動效應而言,辜鴻銘當之無愧稱得上是近代中國第一人,在他之后,也僅有林語堂有此殊榮。

          

          馬伯援有段回憶:在美國時,他曾到圖書館去看辜鴻銘的著作,頗驚其多。圖書館的小姐說,“辜先生的書籍,在英美圖書館里,不僅是多,而且寶貴”。

          

          據(jù)沈來秋回憶,1910年,他在青島大學就讀時,奧國籍教授赫善心博士推辜鴻銘為“中國現(xiàn)代哲學家”。1920年沈來秋到德國,接觸過不少社會人士,包括勞動群眾,“出乎我意料的是,辜鴻銘的名字流傳于人口”!斑@一時期,德國人士認為,可以代表東方文化的有兩個人,除了辜鴻銘之外,便是印度的泰戈爾。泰戈爾只是一個詩人,而辜鴻銘除了是哲學家、文學家之外,還是一個政論家!绷硪晃涣魧W生嗣鑾也說起留德六七年刺激最深的兩件事:德國哥廷根大學哲學教授奈爾遜對辜鴻銘極為佩服,當?shù)弥鉴欍懮罾щy時,竟還為他籌款;
        有一位教授鄭重其事地宣布,學生中若不懂辜鴻銘,則不準參加有關討論。

          

          沈來秋、嗣鑾所說并非空穴來風。奈爾遜教授就曾著文說:“我讀辜鴻銘的書,至今已十幾次了,多讀一次,即更有所得一次。并世同輩中,吾所佩服者當以辜鴻銘為第一!   

          因為推崇辜鴻銘,歐美國家的報刊一而再、再而三地刊登辜鴻銘的文章,盡管它們不少是諷刺詈罵這些列強國家的。如說英格蘭人傲慢,蘇格蘭、德國人自私,美國人粗俗,俄國人殘暴,辜鴻銘一張利嘴,幾乎罵遍所有西方人。(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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