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夫:獨憎人世有夫妻——憶王覺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獨憎人間有夫妻。”寫下這句話,心里實在有些凄涼,一種冷颼颼的寒意浸透全身。無法設想,一對曾經歷炮火硝煙洗禮,吟誦過“問世間,情為何物?怎叫生死相許”的戰(zhàn)友,竟會落得這樣的悲劇收場。

          上周六,我曾在天益網上貼了一篇紀實文字《海峽雁南飛》,也是記述我的戰(zhàn)友劉軍與妻子祝平雁在人生旅途中的坎坷命運,妻子在臺灣苦守28年,最后終于團聚卻又被死神拆開的悲情故事。

          此刻,我要將長久地折磨我的靈魂,常常使我徹夜難眠,而又難以排遣的思念,以及無法解答的人性的另一面寫出來,企求心靈的安靜。

          

          一

          

          “獨憎人間有夫妻”是前輩詩人聶紺弩《送王覺往東方紅農場》七律詩中的詩句,是聶老48年前在北大荒贈送給王覺的。

          王覺是我親如兄長的戰(zhàn)友,也是我走進文學的領路人之一。1949年6月我參加二十六軍文工團,分配在創(chuàng)作組,他是組長,從那時起,到抗美援朝歸來,直至文工團解散,1953年他調到華東軍區(qū)政治部藝術劇院為止,我們始終戰(zhàn)斗工作生活在一起。

          歲月悠悠。人生匆匆。許是一種緣分吧,至今想起來,心頭仍然感到熱乎乎的。當時在創(chuàng)作組里,王覺與我和孫牧青最為親近。他雖比我們年長近十歲,但彼此性情相投,朝夕相處,幾乎形影不離。在上海郊區(qū),我們頂著夏天的烈日下連隊采訪;
        在東海的浪濤里,我們共同泅水練習渡海作戰(zhàn);
        嚴寒的鴨綠江上,他帶領我和孫牧青鑿冰取水,為的是赴朝作戰(zhàn)前牢紀祖國母親撫育的恩情;
        冰天雪地的長津湖畔,我們頂著攝氏零下四十度的風雪,含淚掩埋烈士的遺體;
        戰(zhàn)火紛飛的西方山下,我們共同為英雄連隊書寫曲藝唱詞;
        最難忘三八線附近的五圣山麓的戰(zhàn)壕里,望著寒冬漫天飛舞的雪花,和不時呼嘯而至的榴散彈,我們曾經浪漫地暢想過勝利后回到祖國回到上海時的情景。

          那是1951年的春節(jié),天氣特別寒冷,金華、平康前線冰天雪地,山林茫茫,我們三個戰(zhàn)友在上甘嶺旁的五圣山的塹壕里,吃著壓縮餅干喝著積雪融化的水,憧憬美好的未來,我們都有一個當作家的文學夢。但當時思想比較實際,也很單純。除了回國想買的好書外,首先想到的是“吃”。一個說:“將來戰(zhàn)爭過去了,我回到上海,一定要吃一盤蠔油牛肉!币粋說:“我回國,要吃溫州的八仙湯團。”我說:“回到上海,我首先吃南京板鴨,因為我是南京人!焙髞恚覀內硕蓟钪貋砹。可是那個想吃湯團的戰(zhàn)友孫牧青,卻因在上海同濟大學高中部讀書時參加中共地下黨外圍組織讀書會,被疑為“托派”成員而含冤在監(jiān)獄中度過了28個春秋,歷經殘酷的磨難,后來總算給以平反,落實政策,如今離休在溫州安度晚年。而那個想吃蠔油牛肉的戰(zhàn)友,就是被妻子告發(fā)而慘死在北大荒的王覺。

          

          二

          

          王覺是個奇怪的知識分子。他沒有親人,也沒有家。

          坦率地說,當時我太年輕,對社會、對人生,所知甚少,對王覺的了解很不深刻。甚至對他還有過一些誤解。在我六十多年前的記憶中,他比較矜持,一直是憂愁多于歡樂的人。平時沉默寡言,工作積極,吃苦在前,處處像一個共產黨員(和他一起參軍的人大都已經是黨員)。但他不是。每逢黨員開會,總是他領著我們新同志學習。我看到他臉上常流露出一絲愧赧無奈的表情。

          因為什么?一個工作積極,思想理論水平頗高的人不是共產黨員呢?有一段時間,王覺在我們的印象中多了一種神秘感。他長得五短身材,粗壯結實,說話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文工團下部隊演戲時,他總和戲劇分隊的幾個大高個演員一起,挖土坑,抗木棒,搭戲臺,忙得滿頭大汗,他仍然是咧著嘴巴,嘿嘿地笑。就他這樣,表面看去,明明的一個粗人?墒撬麉s學識淵博,理論修養(yǎng)很好。創(chuàng)作組里,當時有好幾位大學生,無論文學或理論修養(yǎng)皆不及他。開會發(fā)言時,他條理清晰、言詞犀利、常常引經據典,頗有說服力。他還能講一口流利的日語,而且是當時文工團里唯一通讀過馬克思《資本論》的人。這一切在我腦子里凝結成一個問號:他是個奇怪的知識分子。

          后來我又聽說王覺沒有家。從48年在開封參軍,到53年離開文工團,他從未收到過一封家信,也未見任何親戚找過他。很長時間他為此而苦惱不堪。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有人懷疑他是日本人。因為他是在1945年日本投降時被投進監(jiān)獄的。1948年6月華東野戰(zhàn)軍第八縱隊(26軍前身)解放開封時,打開了國民黨監(jiān)獄。王覺和其他政治犯一起被放出來了。據說,當時他孤身一人,舉目無親,正茫然地在街頭游逛,不知走向何方?哪里有他的歸宿?這時,正巧遇上八縱文工團戲劇股長巴立華向其問路,他們攀談起來。巴股長聽他講一口沒有河南土腔的普通話,便問他是否愿意參軍。這對于剛走出監(jiān)獄的王覺,無疑是個喜出望外的好事。他滿口承應。于是他被招進了文工團,分配在戲劇分隊,他實在沒有演戲的天分,只能干搭戲臺、置效果、管道具等雜活。但是他樂此不疲,經常受到表揚甚至嘉獎。

          據他后來告訴我和孫牧青,他的這段經歷是:1940年他從日寇統治下的撫順高中畢業(yè)后,艱難地來到關內,原本是想尋找跟隨張學良將軍的東北大學流浪到關內的哥哥和姐姐?墒菛|奔西走找了兩年,走過許多城市,沒有哥哥與姐姐的絲毫音信。他也曾到過西安尋找八路軍辦事處,想轉赴延安,因為沒有介紹信找錯了地方,而誤投入胡宗南在西安辦的干訓班。非常懊惱的他,在那里蹲了三個多月,很不甘心。他又想到山西去找賀龍的129師。于是在1943年春天時,他只身泅渡過黃河,在距離河岸不遠的一個農村里,被日本兵的一個小隊俘獲了,受了一頓皮肉之苦,日本人見他懂日語,就留下他當翻譯。日本投降后,他被關進河南開封的國民黨監(jiān)獄里…這一段歷史他在入伍時就講了,在寫入黨申請書時又寫了詳細的材料。但是找不到任何證明人或證明材料。所以在朝鮮戰(zhàn)地經過血與火的考驗后,他的入黨申請雖然被批準了,但預備期為兩年。

          一直到兩年預備期滿,小組會討論他轉正時,他的家庭與歷史問題仍然存疑。

          

          三

          

          1953年,部隊整編,軍文工團撤銷,少數業(yè)務尖子:五人被保送進電影學院深造;
        八人調至南京華東軍區(qū)政治部藝術劇院。王覺是其中之一。其余人員大部分補充到各師文工隊。我則被調離文藝團體,到軍文化處負責編寫不定期刊物《連隊文藝》及輔導部隊業(yè)余創(chuàng)作。

          半年之后,我們軍部機關剛由山東萊陽移防到煙臺。王覺和漠雁(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導演)從華東軍區(qū)來煙臺(部隊與農村)深入生活,創(chuàng)作話劇劇本。漠雁是膠東蓬萊人,自小參加八路軍,是年輕的老革命。當時,軍文化處楊興華處長令我陪同他們下部隊,既當向導又作學生,虛心學習他們的創(chuàng)作經驗。大概兩個多月的時間,漠雁同志結構了一個大型話劇的提綱,返回煙臺寫作(具體情況我已忘記)。我和王覺則前往蓬萊縣大劉各莊農業(yè)合作社體驗生活。我們在那里住了一個多月。當時正值農業(yè)合作化運動高潮,當了土地主人的農民,生產積極性很高,一家一戶的生產方式限制了發(fā)展,于是自動成立初級合作社。大劉各莊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我們都有了創(chuàng)作沖動,王覺結構了一個五幕話劇提綱,我則想寫個獨幕話劇。于是,我們決定回煙臺去寫。沒想到在騎自行車返回縣城的路上,我不會用腳剎車,一下子從高坡上翻滾下來,腳踝和大腿都摔壞了。王覺一面安慰我,一面攔下一輛路過的馬車,懇請他將我們捎帶進縣城。趕馬車的是位農民,他見到我們是解放軍,我衣服又沾滿血跡,于是很客氣地將我們送到縣委招待所。王覺忙著扶我到醫(yī)務室包扎,又去辦理膳宿手續(xù)。我們住了整整一星期。這期間,他不僅在生活上照顧我,還幫助我研究修改劇本提綱。因為主人公是復員軍人,我想起名為《戰(zhàn)士在故鄉(xiāng)》,征求他的意見。他說可以,雖然直白一點,但是很上口,通俗易懂。這個兩場的獨幕劇寫成后,最初刊登在《連隊文藝》上,后經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并推薦給《劇本》月刊發(fā)表,獲1955年全國首屆獨幕劇評獎三等獎,后來又由作家和通俗兩家出版社分別出版。田漢前輩曾評論說:“劇本集中反映了先進人物的精神面貌及其力量的由來,因此形象鮮明,時代精神也表現得比較深刻!比缃窨磥恚@已經是“過去時”,F在又提起它,只是想說明我在創(chuàng)作起步時曾經得到王覺兄長的無私幫助。

          不僅如此,那次因為我摔壞腿在蓬萊縣招待所滯留了一周,因而耽擱了他與ZH女士的極其珍貴的約會。那時候,他們正在熱戀之中。而ZH所在Q師文工隊,正要往海島部隊作慰問演出。此刻想來,我仍然心存愧意。欠下了的這筆債,今生今世,再也無法償還了。

          這位ZH女士出身于蘇州一個富裕家庭,酷愛文學,性情活潑,好幻想,喜歡寫詩,性格浪漫,做事任性。她原本是華東軍區(qū)另外一個軍文工團的。當時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不久,我們文工團就跟隨大部隊入朝參戰(zhàn)了。她們軍作為宋時輪將軍指揮的九兵團的預備隊,尚在國內整裝待命。但是在1951年秋天,軍委命令從該軍抽調一部分士兵補充我軍。ZH女士與另一女士,趁文工團為開赴前線的部隊演戲之機會,化妝成男兵,躲藏在裝滿士兵的悶罐火車廂里,跟隨那批老戰(zhàn)士來到了我們軍。于是,被送到我們文工團。由于她愛好文學,經常來創(chuàng)作組,接觸頻繁,時間久了,她對王覺產生了感情。對于王覺的戀愛,我和孫牧青是積極支持者。因為我們覺得他年歲大了,應該解決這個問題了。只是對于女方,當時我們尚持有一些保留看法:雙方性格年齡差異較大。但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的戀愛結婚竟是一場悲劇的開始。

          哀哉,人生!

          

          四

          

          歲月有情。歷史公正。后來的事實證明:王覺不僅有家,而且是革命的家。

          1955年春夏之交,我到上海看望未婚妻(也是文工團的戰(zhàn)友)時,王覺曾邀請我們去他的新家小聚。那時他已經從華東軍區(qū)劇院調到上海防空兵某團當俱樂部主任,并已和ZH女士結婚,生活很美滿。當時他們借住在王覺姐姐的寓所里。那是在建國西路衡山路附近(上海的高級住宅區(qū))的一所洋房,建筑高雅古典,屋內裝潢比較簡潔樸素。當我和未婚妻找到他們家里時,心里裝滿了問號。王覺猜透了我的心事。他說:你知道這么多年,我為找不到家而苦惱。前兩年,我收到撫順舅舅輾轉寄來的一封信,說他和我姐姐聯系上了。姐姐也正在四處尋找我的行蹤。原來我姐姐在東北大學讀書就參加了地下黨,她和姐夫一起由關外至關內,從事革命地下工作多年,現在姐夫是上海市公安局政治部副主任,姐姐也在公安局工作。他還饒有興味地告訴我說,哥哥也找到了,F在是解放軍西北某炮兵學院當副院長,是副軍級干部。在我的記憶中,王覺當時是充滿幸福和自豪感的。

          他問我,是否還記得1953年在山東張店駐軍時,我們和孫牧青三個人睡在房東大爺的炕上,看到過當作糊墻紙的一幅粗線條的木刻年畫,內容畫著解放區(qū)老百姓歡迎山東國民黨軍獨立交警大隊在王一凡大隊長率領下于青島郊區(qū)起義的事?我回答當然記得。當時這是內戰(zhàn)開始后,國民黨軍第一支起義的隊伍。所以特別受到重視。王覺說,你能想到嗎?那個大隊長王一凡其實就是我哥哥的化名。而且是我姐姐作的策反工作。

          人生的苦難無盡頭。一切仿佛都是命運的捉弄。平靜安詳的生活未過多久,王覺的姐姐和姐夫,即在后來被稱為“共和國第一冤案”的潘漢年楊帆事件中,被作為潘楊的黨羽投進了我們自己的監(jiān)獄。

          

          五

          

          王覺是如何去北大荒的呢?據詩友宮璽回憶,那是在1958年春季,我軍十萬官兵奔赴北大荒農墾的熱潮中,王覺在華東空軍政治部主動報名的。當時,防空兵某團撤消合并至空軍,人員富余,許多官兵被“建設祖國糧倉”的號召鼓舞,熱情沸騰,紛紛報名。所以那次赴北大荒的官兵中,有不少共產黨員與積極分子參加。據說,王覺到北大荒后,曾去虎林參加農墾勞動,后來調到《北大荒》雜志社當編輯,不久后又返回農場勞動。這一些都是后來才知道的。

          我1954年底至1956冬,曾調至軍委總政文化部“志愿軍一日”編輯部任編輯,其時,歷經反胡風、肅反等政治運動,終日“惶惶然”,與王覺聯系較少。當《志愿軍一日》四卷本最后出版時,編輯部解散,我與凌行正、紀云等四人又返回各自的部隊。1957年反右運動前夕,我從山東煙臺回上海探親,曾經給王覺打過電話,沒有找到他。過了一天,ZH女士給我打來電話,寒暄幾句后,她突然義正言辭地說:“王沄,你要站穩(wěn)立場,你是王覺的好朋友,你要揭發(fā)他……”我一時愣住了,好一會,才沒好聲地問:“你要我揭發(fā)什么?”她說:“揭發(fā)他的反動言論!”聲音很嚴厲。我如雷轟頂,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時我年輕氣盛,火冒三丈,粗魯地罵道:“你是什么東西?”就將電話掛斷了。我從未聽到王覺說過什么對黨不滿的言論。(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我也不相信王覺會反黨。(但是,從聶紺弩前輩的詩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事情的原由)。我探親假滿,回到煙臺以后,反右運動已經開始,部隊大鳴大放將近結束,但是,師政治部一位副主任特地示意,要我重新補充鳴放。接下來將近二十多天,我檢討,接受批判,再檢討,再受批判,最后專案小組將我定為右派,材料報上去,師黨委討論時,黨委書記戴成功師長首先表示不同意,他認為從材料看夠不上右派,并說“王干事在朝鮮前線戰(zhàn)地采訪,曾經立過二等功,表現不錯嘛。”(大意)

          正在我接受批判的時候,我的第一本詩集《浪花》由山東人民出版社寄來20本樣書,專案組直接從收發(fā)室拿去審查。現在看來,那本薄薄的小冊子,粗糙,膚淺,但內容全是歌頌海防戰(zhàn)士日夜守衛(wèi)祖國海疆,以及山東沿海人民與解放軍魚水情深的的革命浪漫主義精神,他們在詩集里找不到污蔑與攻訐社會主義的言辭。但是他們最后也未放過我,將我定為“中右”分子,內部控制使用,不能私自撰寫詩文投稿。

          在沮喪與苦悶的日子里,我失去了與王覺的聯系。最后一次看到他的信,是在老首長海軍創(chuàng)作室主任王劍魂的寓所里。從那以后,他音訊杳然。他和任何人都切斷了聯系。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許多冤假錯案平反了。我們原二十六軍文工團創(chuàng)作組的一些老戰(zhàn)友都在探尋王覺和孫牧青的消息。孫牧青的冤案已于1986年得到徹底平反(另文記述)可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始終不知王覺的死活。1993年夏季,我曾隨中國作家訪問團赴黑龍江省參觀訪問。行前在煙臺的老友倪瑄曾寫信囑咐我此行一定好好搜尋王覺的下落。在黑龍江的半個多月里,從嫩江到黑河,從璦琿到虎林,從農墾總局到建三江的幾個分廠,尋遍北大荒,沒有得到一點消息。

          沒有想到在澳大利亞的悉尼,我競從一本書中發(fā)現了王覺的消息。

          那是1994年底的一個星期日,我和妻子探親首次來到澳大利亞,一天黃昏,我在悉尼新南威爾士大學的圖書館里看書,無意間翻閱香港出版的中國文壇怪杰老詩人聶紺弩的《散宜生詩。北荒草》,哪知在第一輯中,赫然看到聶老有兩首寫王覺的詩。當時不知不覺中,淚水就從我的眼眶中流淌下來,模糊了鏡片。

          聶紺弩,這位被胡喬木譽為“過去、現在、將來的詩史上獨一無二的”詩人,在北大荒與王覺相交,共同勞動,性情相投,所知甚深。他的兩首詩抄錄如下:

          

          送王覺往東方紅農場

          聶紺弩

          貪與王陽一局棋,

          虎林白日任高低。

          廢書焚去烹牛肉,

          秋水汲來灌馬蹄。

          共織荒原為錦繡,

          獨憎人世有夫妻。

          東方紅要詩千首,

          豆麥開花等你題。

          原書《箋》:王覺,約生于1922年,1963年卒,遼寧沈陽人。曾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回國后在華東軍區(qū)話劇院任編劇。1958年轉業(yè)北大荒,與聶紺弩相交,成為文友、棋友。著有小說集《一座看不見的大橋》。

          東方紅農場,應作東方紅水庫,在虎林縣城東北八十五里處。

          《注》:1、王陽即王吉,《漢書》有傳,此但取其姓王,借指王覺,別無意。

          2、秋水、馬蹄,皆《莊子》篇名,借以成趣。馬蹄,兩粵人對荸薺之稱,此處借以指農作物。

          3、作者自注:某次運動中,王妻揭發(fā)王有反動言論,因夫妻間語,無需另證,皆被認為真實。王因得罪,且死于勞動中。

          (《聶紺弩詩全編·增補本》P35-36)

          另有吊詩,見《為魯迅先生百年誕辰而歌》中《雜詩》三首之二,原詩如下:

          

          挽同勞動者王君

          聶紺弩

          

          華蓋運驕爾自求,

          乾坤何只兩三頭。*1

          酒逢知己千杯少,*2

          淚倩封神三眼流。*3

          涼水泉邊同飲馬,

          完達山上賽吹牛。

          于君魯迅堪稱壽,

          才得四旬又一秋。

          

          注:1、章太炎《獄中贈鄒容》:“乾坤只兩頭。”

          2、見《增廣賢文》。

          3、作者自注:《封神》人物多有具三眼者,眼多不知何用,意者其淚多也。

          《聶紺弩詩全編·增補本》P160(羅孚編·學林出版社)

          當時,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大學圖書館里,我抱著這本詩集像抱著當年的王覺,任淚水流淌下臉頰,心在默默地陣痛。。。。。。

          去年秋天,我們原二十六軍文工團創(chuàng)作組幾個幸存的老戰(zhàn)友,在倪瑄、孫牧青的倡導下,

          先后來到煙臺海濱相聚,一周時間,談天說地,感嘆人生,“青春男兒皆白頭,相擁欲語淚先流”。說不盡戰(zhàn)火烽煙的報國壯志,談不完青年時代的浪漫情懷,一點點,一滴滴,凡是當年的舊事,管它陳茄子老黃瓜,芝麻綠豆,統統成了有滋有味的話題。只是談到組長王覺時,大家神情黯然,唏噓不已。王覺一生默默地貢獻,默默地離去,無兒無女,孤苦零丁。我尤其恚恨,如果早點看到聶老的詩,早點知道王覺已長眠在完達山下,1993年夏季,我到北大荒農場尋找他時,在他的墳頭獻上一束鮮花,也不枉我們“臥雪吞冰,生死與共”(王覺致我的信中語)的友情。

          

          2007,11,16,深夜,定稿于悉尼南郊喬治河畔

          天益首發(fā),轉載請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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