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煒光：誰來解開思想之索？

　　近日，人民日報發(fā)表題為《解放思想，先要解放表達》的文章，指出：“語言是思想的‘外殼’，沒有自由的表達，難有活躍的思想；
限制了表達，也就限制了思想”；
“在百花齊放的表達中，我們才能接觸更多觀點，收集更多信息，才能對思維模式產(chǎn)生強有力的沖擊，新思想方能應運而生。”考慮到當前官方大力提倡思想解放的背景，“解放表達”這個提法自有其現(xiàn)實意義。

　　解放思想為什么首先需要解放表達？因為生活中存在著針對思想表達的禁錮。語言的本質(zhì)是權(quán)力，控制了言論就等于控制了權(quán)力。在思想禁錮的體制下，“主流聲音”之外的言論會被認為是“空談”、“說胡話”，甚至連空談和“說胡話”都不被允許，一切它看不順眼的東西會被輕而易舉地扼殺，很多時候，人們還會因言說而付出血的代價。歷史上曾經(jīng)有多少人因言說而獻出生命，已經(jīng)弄不清楚了。當思想者把自己的思想說給被人聽、寫下來給別人看的時候，也就把自己的脆弱的生命放置在風暴必經(jīng)的路途上了，而他們的“罪”，不過是說出屬于自己的思想而非“主流”的或“欽定”的思想而已。

　　任何思想，無論它多么深邃偉大，“說出來”才有意義。正是為了保護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存在的“潛在真理”，所以才不能給任何人以絕對真理自居并封住別人的嘴、迫使別人服從的權(quán)力。只有把束縛言論的繩索解開，撤掉所有遏制思想表達的權(quán)力，思想才能通暢傳播，才能自由地沖向藍天自由飛翔。如惠特曼所說：“真理的不可壓制的特性，就在于它的全部要求和全部需要在于自由表白。太陽無須用碑文使其區(qū)別于黑暗。”一個國家，如果一方面呼吁人們解放思想，另一方面卻不許人家張口說話，談得上什么解放思想？如果說真話的人總是要冒風險，不得不蜷縮在某個角落，而說謊者卻總能登上大雅之堂，到處招搖撞騙，它的前途在哪里？

　　執(zhí)掌權(quán)力者熱衷于限制表達，無非是怕人把話說過了頭，說出了格，其實，稍微懂點政治常識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是因為讓民眾說話而“亡國”的，由言論自由而推動社會進步的事例卻比比皆是。自由表達雖然并不能夠保證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不會發(fā)生悲劇，但是，起碼可以保證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不至于整體性地陷入悲劇中難以自拔。

　　有人把解放表達理解為“讓人說話”，這是不準確的，因為它沒有回答“誰讓”和“不讓又怎么樣”的問題。那么，誰來解開思想表達之索？答案其實很簡單，唯有法治。法治保障人們表達思想的權(quán)利，就是用法律確認和保護人的言論自由，就是思想無罪，言者無罪。有什么言就發(fā)什么言，無事不可言，無言不可論。不管什么樣的思想觀點，只要說出來的，都是合法的。思想解放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探索真理、尋求發(fā)展之道，它只是為了賦予和維護公民自由表達的權(quán)利。所以，應該是法治“使”人說話，而不是誰讓不讓的問題。

　　表達自由與表達的內(nèi)容沒有關系，與發(fā)表言論的人是好人還是惡棍沒有關系，與表達出來的東西是真理還是謬誤沒有關系。憲法和法律不僅保障公民說“對話”的權(quán)利，也保障公民說“錯話”的權(quán)利。因此，解放表達對法律的最基本的要求是，第一，鼓勵和保護人們獨立思考、自由言說；
第二，允許“異見”存在。人群中有不同的觀點和意見是一個正常社會里的正常事，萬眾異口同聲，肯定有問題。

　　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憲法上都規(guī)定有言論自由這一條，我國的憲法上也有，那么，為什么還要強調(diào)解放表達呢？因為我們國家的法治狀態(tài)還沒有能力對國家（政府）實施以下限制：不得以任何借口，包括社會穩(wěn)定、重大事件、戰(zhàn)爭狀態(tài)、緊急狀態(tài)等等為理由，剝奪或限制人民的言論及新聞出版的自由。當然，會有人抬出“自由不是絕對的”來反駁這樣的觀點，但問題在于，如果沒有絕對的言論自由，就會有言論的絕對不自由。

　　法治社會中，任何人都有權(quán)說出自己的觀點或想法，只要當他說話的時間、地點、方式符合法律規(guī)定，便不能干涉。即便是憑空說謊，無故造謠，蓄意誹謗，存心誣陷，政府也不得以行政命令的手段去干涉、取締之，而必須按法定程序，經(jīng)法庭審議判決。為什么強調(diào)時間、地點、方式的合法性呢？打個比方，如果在一個坐滿觀眾的電影院里，明明沒有發(fā)生火災，卻有人高喊：“著火了”，這就屬于違法行為，就必須承擔由此而來的法律責任。也就是說，法律保障的是合法的表達權(quán)。表達是自由的，但表達者須對自己的言論負責。

　　法治社會的政府，是允許人民說話和思考的政府。一個真心追求民主的政府，不能限制人民說什么聽什么看什么相信什么，不能只讓說好話不讓說壞話，不能只允許人民聽見政府自己的聲音，更不能要求人民相信這就是人民自己的聲音。其實，把自己的好壞可以一齊端出來，坦白于整個社會、整個世界，讓人品頭論足說個夠，這世界上也就沒什么可怕的事情了。正如馬克思所說：“政府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它也知道它聽見的只是自己的聲音，但是它卻欺騙自己，似乎聽見的是人民的聲音，且要求人民擁護這種自我欺騙。至于人民本身，他們不是在政治上有時陷入迷信有時又什么都不信，就是完全離開國家生活，變成一群只愛私人生活的人。”

　　據(jù)說巴爾扎克的手杖柄上刻著“我在粉碎一切障礙”幾個字，筆者相信，所有針對思想的障礙被清除之日，也就是思想之花到處開放之時。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就是用自己的雙手解開束縛思想的繩索，書寫中國思想解放史上的極其重要的一頁。

　　原載《人民論壇》，作者授權(quán)天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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