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延光:我為什么不贊成抵制家樂福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早上,先后接到兩條短信,發(fā)信者我不認識,看來像群發(fā)的,信的內(nèi)容卻一樣,就是告誡人們抵制到家樂福去購物,理由是它是法國人開的超市,而法國政府支持藏獨,他們的總統(tǒng)還宣布不參加開幕式了。
這兩天,我還看到消息,有我們的留法學生呼吁同胞不要到法國旅游,理由和上面的差不多。
這么大的情緒就像傳染病一樣快速蔓延,很令人擔憂。
我想,這些熱血沸騰的人根本沒有把問題搞清楚。法國政府什么時候支持藏獨了?就因為火炬?zhèn)鞯桨屠栌龅搅朔磳β晢?不錯,面對奧運火炬?zhèn)鬟f史上前所未有的抗議者,難道我們除了憤怒,就不會有點別的思考?
就說法國吧,這么多年它一直和美國別別扭扭,在不少問題上還和我們中國保持一致,怎么當薩科奇被一人一票弄上臺后,法國人說變就變了呢?
我們應該能夠看到,法國警察在奮力阻止那些施暴者,因為在法國,在西方,任何意見都能發(fā)表,但只要出現(xiàn)暴力,立刻就會受到法律制止。僅此一點,就夠我們中國學的,不信,你在北京組織個反對藏獨的和平游行試試?
我很理解這樣的激憤情緒,我這個年齡的人,大都做過憤青。四十年前,"毛主席揮手我前進",我們曾經(jīng)熱血沸騰,曾經(jīng)忠貞不二,結果是亂了國家,也險些葬送了自己。
那時,專制者統(tǒng)治人民最好的辦法之一是建立信息屏障,效果就像我們鄰國的收音機只有一個頻道,所以朝鮮人至今只信金正日一樣。那時,中國經(jīng)濟已經(jīng)到了崩潰邊緣,我們這些憤青們?nèi)孕攀牡┑┑匾ソ饩荣Y本主義社會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呢。
是"9·13"突發(fā)事件交給了人們思考之門的鑰匙;
是"四五"運動集結了人們反抗專制的力量;
是改革開放提供了人們重新認識世界重新認識中國的可能。
三四十年過去了,雖然中國經(jīng)濟變化巨大,但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卻總是進進退退,一遇問題,許多時候我們?nèi)粤晳T于過去的方式,立即建立信息屏障,辦法很簡單,就是我只讓你知道我想讓你知道的事。當人們接受的信息是單一的,人們的思考就一定不會是理智的。這方面,我們的教訓太多、蠢事太多了。一個人犯錯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總犯同樣的錯誤。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所以,面對重大事件,我親歷的教訓總是提醒我,我知道的究竟有多少?我的信息來源是單一的,還是多方位的?我看到了結果,但我了解它演變的過程嗎?
毛澤東有句名言:凡事要問一個為什么?只可惜,他從來不讓人們凡事知道為什么。
制造假象,屏蔽信息是專制者慣用的手段,但他們不知道,假象在蒙蔽公眾的時候,也同樣會蒙蔽專制者自己。
齊奧塞斯庫就是在接受子民山呼萬歲時突然面對眾叛親離的,他哪能理解自己逃到家鄉(xiāng)竟也無法擺脫人民的追捕,他更預料不到幾天后當起義者宣判他夫妻二人死刑時,竟有那么多的士兵報名要親自參加行刑。絕望的齊奧塞斯庫夫人曾向一位年輕的士兵哀求:孩子,我這個年紀應該是你的母親!誰知那名士兵毫無懼色:不,是你殺死了我們無數(shù)的母親!
在自己制造的假象中死去的還有蘇丹的阿明、紅色高棉的波爾布特、伊拉克的薩達姆、南斯拉夫的米洛舍維奇......盡管米氏頭一年還被我們中國視作民族英雄,可第二年他就被自己的人民送進了海牙國際法庭。
毛澤東的結果似乎好些,但他老人家剛離世,自己親手提攜的一干接班人連同自己的老婆就被押上了審判臺。
文明社會一個重要標志是信息必須開放,中國老話講的兼聽則明也是這個道理。
西藏問題復雜得很。幾十年間,達賴喇嘛也有從追求西藏獨立到改走中間路線并承認西藏是中國一部分的演化過程。不錯,達賴屬下也有派系,那個藏青會是鬧獨立的、反對北京奧運甚至是崇尚暴力的,但我們不能簡單的把全部責任都推給達賴,這就如同阿拉法特不能控制下面的極端派而將責任全部推給阿拉法特一樣。胡子眉毛一把抓,至少從戰(zhàn)略上是失策的,其結果不僅反制不了施暴者,也團結不了一切可能爭取團結的人。
既然遠的唐皇帝可以把文成公主嫁到西域,近的胡耀邦可以提出變輸血為造血解決西藏問題的政策,難道我們除了以暴治暴,就真的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嗎?
只要不追求獨立,什么問題都可以談,這好像是中央政府并沒有改變的既定方針。我們對達賴喇嘛要察其言、觀其行,要知道,臺灣對大陸也在察其言、觀其行。所以,在我看來,西藏問題如處理不好,臺灣回歸就根本無望。
什么叫談判?在某種意義上,談判就是相互妥協(xié)、相互讓步和相互包容。否則,干脆吵吵罵罵、打打殺殺算了。但今天已不是冷戰(zhàn)時代,戰(zhàn)爭是要死人的,而今天的中國更不能隨便犧牲自己的子弟--都是獨生子女,死掉一個孩子對一個家庭意味著什么?如果高官貴人與平民百姓同舟共濟也罷,但您的兒女發(fā)瘋似的在升官發(fā)財,憑什么普通人的孩子要去流血犧牲?
面對所謂的"反華"聲浪,中國人不是第一次了。朝鮮戰(zhàn)爭時期有一次,大躍進時期有一次,文革時期有一次。只有SARS那次我們還算冷靜,最后在外部壓力下終于有了從隱瞞真相到面對事實的轉變,從而挽救了更多人的生命。
平心靜氣地看,我們中國人逐步擺脫貧窮的三十年,哪一次顯眼的進步離開過文明社會法治國家對我們的影響、幫助、甚至"壓力"?經(jīng)濟上有目共睹,就是意識形態(tài)方面呢?我們曾批判過多少年資本主義社會的自由、平等、博愛,更視他們標榜的人權為洪水猛獸,但今天,就算羞羞答答,我們至少已經(jīng)開始想建設一個"民主"和"法制"的國家了,想保護私有財產(chǎn)和公民的基本權利了!
我們愛國的一個緣由,還來自中國飽受外強欺辱的歷史,你看,我們的教科書一直就是這么說的。不錯,這是史實,但不全面。就此之外,我們大漢民族也有欺負別國的并不榮耀的歷史,遠的元朝忽必烈的遠征殺戮不說,近在30年前,我們輸出革命,除了全力扶持臭名昭著的波爾布特政權外,還一直在鼓動、援助東南亞諸國的反政府武裝進行一系列的血腥活動。
這里僅摘錄一段史實供各位賞讀:
1978年,鄧小平訪問新加坡。當時,中國要東南亞國家同它聯(lián)手孤立"北極熊"(蘇聯(lián)),而新加坡的鄰國要的卻是團結東南亞各國以孤立"中國龍"。李光耀告訴鄧小平說,新加坡的鄰國把中國視為威脅的來源,這是因為這個區(qū)域并沒有海外俄羅斯人,不過卻有海外華人,而且他和他代表的***還不斷向東南亞人作政治廣播,鼓勵人們進行武裝起義,為游擊隊提供武器和其他支援。后來,李光耀在回憶錄中描述了鄧小平在聽了上述議論之后的反映:
鄧小平的表情和身勢都顯出他的錯愕。他知道我所說句句屬實。他突然問道:"你要我怎么做?"我吃了一驚。我從未遇見任何一位***領袖,在現(xiàn)實面前會愿意放棄一己之見,甚至還問我要他怎么做。我本來以為鄧小平的態(tài)度多半跟我1976年華國鋒在北京同我會談時沒兩樣,不會理會我的看法。當時我追問華國鋒,中國怎么如此自相矛盾,支持馬共在新加坡而非馬來西亞搞革命。華國鋒氣勢洶洶地回答說:"詳情我不清楚,但是***無論在什么地方進行斗爭,都必勝無疑。"
鄧小平卻不是這樣……告訴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久經(jīng)風霜的革命老將他應該怎么做嗎?我不免心存猶豫。不過他既然問了,我也就直說:"停止那些電臺廣播,停止發(fā)出號召。中國要是能不強調(diào)同亞細安華人的血緣關系,不訴諸種族情懷,對亞細安華人來說反而更好。其實無論中國是不是強調(diào)血緣關系,亞細安各國原住民對華人的猜疑都難以消除。只是中國越是這么毫無顧忌地訴諸中華民族的血緣情結,就益發(fā)加深了原住民的疑慮。中國必須停止馬來亞***和印尼***在華南所進行的電臺廣播。"
李光耀稱贊說:鄧小平是他所見過的領導人當中給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位。盡管鄧小平已年屆74歲,在面對不愉快的現(xiàn)實時,他隨時改變自己的想法。兩年后,中國同馬來西亞和泰國兩地的***分別做了其他安排,果然從此終止了電臺廣播。
舉這個事例,我只想說,歷史上,我們對別人也曾有過錯,北邊的南邊的不少國家的歷史都有明確的記載,而我們從來沒有勇氣讓他們修改自己的教科書。
我們公民的言論自由、游行自由,只是寫在憲法上,什么時候人們真能暢所欲言又能公開的發(fā)表意見,暴力就會減少,和諧才會到來。
我們不能指望那些一面不斷地妖魔化西方一面不斷地把自己子女送到美國法國讀書、拿綠卡又爭入籍而從不把子女送到古巴朝鮮的人指揮人們?nèi)绾螑蹏?這就好比你不可能指望一個百般隱瞞"周老虎"的人在其他問題會說出實情的道理是一樣的。
在西藏問題上,能反省我們自己的失策嗎?在奧運問題上,能檢討我們自己的失誤嗎?連聯(lián)合國秘書長潘基文都宣布不參加開幕式了,盡管他的說辭給足了我們面子,我們真的不明其里嗎?
那些鼓動國人不去法國旅游的留學生,你何不做個樣子,干脆中斷學業(yè)回國算了,再說文革中,咱們北京曾有過百十萬人熱烈歡迎在印尼雅加達、在香港、在莫斯科紅場大顯身手的中國人光榮回國的場景。
對那些群發(fā)短信號召市民拒絕家樂福的朋友,我只想告訴你們,我昨天剛巧去了那個超市,買回來的竟全是國貨,那個超市養(yǎng)活著數(shù)百位中國職員,在那貨架上數(shù)萬種貨物的背后,恐怕不會少于數(shù)百萬的中國工人。
如果這樣的抵制能夠實施,我們中國自己就先亂啦!
賀延光:男,1951年出生,中共黨員,高級記者。1968年赴黑龍江兵團插隊,1981年為北京青年報記者,1983年為中國青年報攝影記者,1985年至2005年任中國青年報攝影部主任,現(xiàn)為該報圖片總監(jiān)。中國新聞攝影學會副會長。他先后7次在國內(nèi)最高新聞獎評比中獲獎,是國內(nèi)新聞界惟一一位既獲攝影一等獎又獲文字特別獎的平面媒體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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