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陽:芝大的酒吧
發(fā)布時間:2020-06-08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芝加哥大學校園內近來傳得紛紛揚揚的一個謠言是,陪伴芝大已經整整五十年的吉彌思酒吧(Jimmy’s)就要倒閉了。后經證實方知不是永遠關門,而只是從5月下旬起要關門六個星期以上。雖然是一場虛驚,但由于關門時間正好趕上學期末,仍然引起許多人的不滿,因為芝大的人在學期末照例是非去吉彌思酒吧聚會不可的。
所謂吉彌思實在是一個很不起眼而且非常簡陋的酒吧。它孤伶伶地坐落在一個街角,不知道的人很少會注意到這是一個酒吧。推門進去,光線灰暗,煙霧騰騰,十足下等酒吧的模樣。但盡管如此,它不但是芝大學生的最愛,而且許多名流教授也常常光顧。例如大名鼎鼎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爾·貝婁,在還沒有離開芝加哥時就常常到這里來。不過教授們一般都是在下午來,那時比較安靜,一到晚上,那就完全是學生的天下,整個酒吧沸沸揚揚,一片喧囂之聲。而且里面除了最小的一個房間以外,其他都是抽煙區(qū),奇怪的是許多人平常一點兒煙都受不了,在吉彌思的煙霧籠罩下卻個個神色自若!
這么一個下等酒吧居然成為芝大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原因蓋在于芝加哥大學的校區(qū)乃是出名的沉悶、無聊、枯燥,幾乎談不上有什么娛樂場所,就是飯店也沒一家好的,都只是隨便吃吃的那類。也是為此,芝大曾多次有遷移校址之議,因為許多人擔心校區(qū)如此boring,很難吸引到學生來就學。但芝大歷史上最有名的校長哈欽斯(Robert Hutchings)卻有一套奇怪的理論,他的傳世名言之一是不止一次地說過:你們知道芝大為什么學術第一流嗎?就是因為大家都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因此只能再回圖書館!
這話大家都只當是笑話,但對哈校長卻似乎不然。他是美國高等教育史上最有名的大學校長之一,三十歲不到就出掌芝加哥大學長達二十余年(1929—1951),有他自己非常獨特的一套大學理念。例如芝大從前本來是全美橄欖球的常年冠軍,哈校長上臺后卻說大學搞什么體育,解散了橄欖球隊,從此芝大的體育一蹶不振。直到今天,從哈佛等外校轉過來的人想要游泳都會苦笑,因為兩個游泳池沒有一個是標準的。
芝大的人往往覺得芝大其他不行,但學術天下第一。常舉的理由有兩點,一是芝大獲得諾貝爾獎的人數(shù)絕對壓倒世界上任何其他大學;
二是就美國而言,名校雖多,一般都形不成學派,只有芝加哥大學歷來出學派,較早的有芝加哥社會學派,后有芝加哥經濟學派,政治哲學有獨樹一幟的施特勞斯(Leo Strauss)學派,芝大法學院則是今日所謂“法學與經濟學運動”的發(fā)源地,此外還有哈校長留下的怪物:全美獨一無二的“社會思想委員會”(Committee on Social Thought)。芝大的書店
至今尚記得,我剛到芝加哥大學時,第一次見到我的老師愛德華·席爾斯(Edward Shils),他就帶我去芝加哥大學有名的“合作書店”(Seminary Co?operative Book Store)。以后席爾斯先生曾不止一次說過,他去過世界各地無數(shù)的書店,但都不如芝大的這個書店那么方便,那么實用。
我去過的書店肯定不到席先生去過的百分之一,但我也同樣深信不疑,芝大的這個書店可能是天下最好的書店。這個書店的最大特點在于其經理人員對當代學術發(fā)展的了解非常內行,對學術著作有很強的判斷力?偨浝鞪ack本身是芝大的博士,他和席爾斯先生是鄰居,也是知交,席先生常常開玩笑說芝大應該授予Jack五個博士學位才對得起他,因為Jack幾乎對所有學科都有相當廣泛的了解,在他的領導下,這個書店進書的眼光確實絕對一流。尤其新書陳列部,雖然面積很小,但卻幾乎可以說是當代學術發(fā)展的一個縮影,如果你常年每周或每兩周去逛一次“合作書店”,保證會逐漸豐富你對當代學術大勢的基本了解。
所謂“合作書店”是名副其實的集體合作社。它基本上是六十年代學生運動民主實驗的產物,其所有制不是私人擁有,而是合作社成員集體所有的,其經營也不是以盈利為目標,而是以方便所有會員的購書需要為目的。目前大概有會員四萬多人,其中芝加哥大學的每個教師和學生大概都是會員。每個學期前夕,書店的一項業(yè)務是把芝大每個教授開課所用的教科書和參考書按教授姓名字母排列專欄陳列,極為方便學生們一次找到所有需用的書籍。
合作書店實際上非常簡陋,整個書店都在一個地下室。進去不但感到面積不大,甚至通風都不是太好,尤其所有過道的空間都非常局促,有些地方需要側身才能通過。一般來說,像我這樣的老顧客會避免在每個學期的第一個星期去光顧,因為那時不但因為人太多而使你不可能有“逛書店”的閑適心境,而且買一本書都要排很長的隊等待付款,非常破壞買到一本好書的心情。
席爾斯先生在世時,通常喜歡在上完課以后回家的路上順便去這個書店。我有時陪他一起去,但我的印象中,至少在他和我一起逛書店時,他似乎從來沒有買過一本書。唯一的例外是他第一次帶我去時,說?買一本書送我,買的是奈特(Frank Knight)的《自由與改革》(Freedom and Reform)。他好像并沒有特別解釋為什么買這本給我,只說奈特是他的老師,而且也是“社會思想委員會”的創(chuàng)辦人。
即將離開芝大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最戀戀不舍的就是這個我曾消磨過不知多少時光的小小“合作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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