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唯:兩個紹興人:周作人與蔡元培
發(fā)布時間:2020-06-14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蔡元培先生與周樹人(魯迅)、周作人、周建入三兄弟之間,均有不同程度的交往。他們都是紹興人,又都致力于文化教育事業(yè)。蔡作為同鄉(xiāng)前輩,對周氏兄弟的才華十分賞識,大力提攜;
而周氏兄弟也充分信賴和尊敬這位前輩,時常以要事相求。其中,周作人與蔡元培之間的關系,雖然沒有其兄魯迅與蔡在民權保障同盟時期的那種特殊情誼,但五四時期他們的交往卻是比較頻繁的。
周作人比蔡元培小十七歲,很早就聞知家鄉(xiāng)出了一位“作怪八股的蔡翰林”,后竟參加了排滿的革命黨,因而視蔡為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1906年春,蔡元培應秋瑾等人之請,回鄉(xiāng)主持學務公所,推動紹屬八縣的教育事業(yè)。他邀約裘吉生、杜海生等人相助,與秋瑾相識的周作入亦在被邀之列。但此時周正在南京水師學堂等待官派出國留學,未能應召。1907年后,蔡元培在德國萊比錫寫信給在日本留學的堂弟蔡元康(谷清),訴說學德語之難,時元康與魯迅、周作人同住東京伏見館,過從甚密,遂提及此事,周氏兄弟部說:“最要緊的是有一部好字典”,元康即復函相告。其后,元康又將周氏兄弟合譯的《域外小說集》寄給蔡元培,這部“譯筆古奧”的文集,給蔡留下了深刻印象。多少年后,他為《世界短篇小說大系》作序時還提到“中國短篇小說的譯集,始于周樹人,作人昆弟的《域外集》,但好久沒有繼起的!泵駠,蔡元培延攬魯迅人教育部,在紹興從事地方教育的周作人從家兄那里直接得知蔡的近況,了解自然加深一層。到1916年11月,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前回鄉(xiāng)省親,身為紹興教育會長的周作人屢次拜訪,并陪同其演說,二人始初次交往。周作人感到:這位曾被一些鄉(xiāng)人比為洪水猛獸的前輩,其實是個:“端正拘謹,古道可風”的人。
1917年初,經魯迅、許壽裳推薦,蔡元培同意周作人到北京大學任教。周于4月1日至京,隨后即往馬神廟北大校長室和東城遂安伯胡同蔡寓訪蔡,皆不遇。4月5日,蔡親自到南半截胡同紹興縣館訪周,告知學期中間本科不便開設新課,擬請他先在預科教授國文。周來北大的志趣是講授英文和歐洲文學史,教預科國文非其所愿.于是,4月10日“至大學謁蔡先生,辭國文事,又告南行!本驮谥茏魅舜螯c行囊,準備離京返里之時,接到了蔡元培的信函,請他擔任附設在北大文科的國史編纂處編纂員,每日工作四小時,月薪120元.周欣然同意,于4月16日正式到校任職,同年9月,又收到了校方請其擔任文科教授的聘書。周作人的進入北大,是其人生歷程的一大轉機,而促成此事的關鍵,是蔡元培的熱誠幫助。
自1917年至1923年初,蔡元培和周作人同在北大任職,無論是工作方面,還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二人都有比較多的交往。國史編纂處附設北大之初,只有張相文、屠寄、周作人、沈兼土等幾位編纂員,處長即由蔡元培兼任。由于尚無實際編史任務,周作人的具體工作是收集、翻譯外文資料。他除了日常在圖書館采編資料外,還常常從蔡元培那里接受外文書刊及譯稿的翻譯、校閱工作。通常是蔡將書刊及文稿面交或函送于周,周集中時間翻校后再面交給蔡,這些書稿計有:《中國美術史》、《支那美術》譯稿、《大學評論》、《日支時論》、《廓清》、《支那》等等;
工作之余,周亦曾就時局變化和個人行止等事征詢于蔡。張勛復辟前夕,周跑去找蔡,“問他對于時局的看法,他也不說好壞,只簡單明了地回答,只要不復辟,他總是不走的。”這話使周感到鎮(zhèn)定。俄國十月革命后,引起不少知識分子的關注,周作人也不例外,他甚至動了赴俄考察的念頭,1918年4月26日,周“上午往校,訪蔡先生,說明年往俄事。”兩天后,“蔡先生來談”。赴俄雖來成行;
但二人就此事進行過商討。就在這一年,蔡元培為矯正風氣,發(fā)起“進德會”,周作人積極響應,申報為“乙種會員”,其戒約為:“不嫖、不賭、不娶妾、不做官吏、不做議員!9月,周將自己的進德會志愿書面交予蔡。
五四運動前后,周作人熱衷“新村”運動,先后在《新青年》、《新潮》等刊物上發(fā)表《日本的新村》、《訪日本新村記》等文,介紹日本日向新村的情況及其創(chuàng)建人武者小路實篤的著作。這使一向信奉“互助論”的蔡元培發(fā)生了興趣,新村所追求的“各人應該互相幫助,實行人的生活”的理想,更引起他的思想共鳴。1919年12月,蔡寫了《讀武者小路實篤的著作有感》一文,文章說:“我讀了周先生所譯的武者先生的信與詩,很有幾種感想,隨筆寫在下面,送給《新青年》記者:……武者先生與他的新村同志,都抱了人道主義”,“這種人,我們很覺難得。”此文發(fā)表在《新青年》第七卷三號上。思想上的共同傾向,使蔡、周二人對這—時期北京成立的工讀互助團均采取了積極支持的態(tài)度,他們與陳獨秀、胡適、李大釗等共同刊登啟事,為工讀互助團募集經費。當周作人宣布新村北京支部正式成立后,蔡曾熱情介紹外地青年到八道灣十一號,與周接洽。可以說,五四時期,他們的思想主張具有許多共同點。
在個人交往方面,他們也保持著學人之間的密切關系。魯迅、周作人兄弟喜好搜集漢碑圖案拓本,蔡元培則倡導美育,珍視古往今來的美術佳品。周作人到北大不久,即接到蔡寄送的定州石刻拓本四種,并到蔡寓“觀龜甲獸骨文字”,日本友人剛剛送來云岡石窟的照片,周“即持至蔡先生處”。其同好之樂,于此可見一斑。作為后學晚輩,周時常向蔡借閱善本古籍,例如《碎醒石》、《古和闐》等,為了學習世界語,還托其趁出國考察之便代購有關書籍。周早年用文言翻譯的小說《黃薔薇》一直難于付梓,1920年經由蔡向商務印書館介紹,方得以出版。而蔡對周亦十分器重,曾以要事相托——1920年10月,·蔡將赴歐美考察,特意寫信給周,內云:“越縵先生日記,除五十一冊已付印外,其前有十四冊,遵先生識語,擬節(jié)錄備印。托孫公達君加簽,陶萬福君繕寫。已抄過五冊,第六冊未抄畢。第七冊以后,雖有舊日甲、乙、丙、丁等簽,然尚須審查一過。弟即日出京,謹以奉托。俟陶君第六冊抄畢,請以第七冊付之。其后遞易。別有抄本三冊,均與原本重復,亦奉上,備對勘。”原來,蔡元培在1919年初,與傅增湘,張弧等發(fā)起影印李慈銘的日記,引起學術界的廣泛關注,經過蔡的一番努力,同治癸亥至光緒戊子(1863—1888年)的五十一冊日記于1920年由商務印書館影印出版,這就是風行一時的《越縵堂日記》。但1863年之前尚有十余冊日記,根據(jù)李慈銘的生前意愿,擬節(jié)錄出版。1920年,蔡開始主持對日記的節(jié)錄工作,責成《北京大學月刊》編輯處人員摘抄。此時,蔡遠行在即,特向周作人鄭重托付此事.1922年3月,蔡提議北大編印《文藝季刊》,又特別請周出任季刊的編輯。
1923年1月,蔡元培不滿教育總長彭允彝干涉羅文干案的行徑,憤然辭職,其后,遠走歐洲,直到1926年2月,應北洋政府電促回到上海。這時北伐戰(zhàn)爭即將開始,而北方政局亦日非一日,蔡勾留滬杭,無意北上。周作人于4月25日寫了一封詞意懇切的長信給蔡,陳述種種理由,說明其北返之必要,表示:如“先生復歸長校,不特在風雨飄搖之中,學校可望漸臻穩(wěn)固,即個人亦可得請益之機會,實屬至可欣幸之事!辈⒄f“作人在北大將及十年,除教課外,于教務素不過問。今因先生不來北京,與北大前途關系至大,偶有所見,不敢緘默,敬以奉陳,狂愚之言,尚祈寬容是幸!辈虒χ艿摹Z長心重,感荷無已”,隨即復函,謝其盛意。
1927年,國民黨實行“清黨”,殘酷屠戳共產黨人和進步青年。面對腥風血雨,主張人道主義的周作人為之震驚和激憤;
對參與“清黨”蔡元培頗有微詞和責難。還在1926年蔡回國之初,曾就政治、教育和共產主義等問題與《國聞周報》記者談話,明確表示:“對于共產,贊成其主義,但主采克魯泡特金之互助手段,反對馬克思之階級爭斗!敝茏魅藶榇藢懥恕锻庑械陌凑Z》一文,表示不同意見,他認為,“階級爭斗已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互助實在只是階級爭斗的一種方法”。二人的思想已表現(xiàn)出某種歧異。1927年9月,周作人在他主編的《語絲》上先后發(fā)表《怎么說才好》、《功臣)等文,抨擊“清黨”中的殘虐行為,其中不無憤慨地指出,“最奇怪的是智識階級的吳稚暉忽然會大發(fā)其殺人狂,而也是智識階級的蔡(元培)、胡(適)諸君身在上海,又視若無睹,此種現(xiàn)象,除中國人特嗜殺人說外,別無方法可以說明!彼J為,“南方之事全敗于清黨”,而“吳、蔡諸元老”難卸其責。這是周對蔡明顯的一次“不恭敬”。
蔡元培似乎并不介意周作人的批評和責難,三十年代,他在許多介紹中國文化的著述中屢屢提及周,仍與之交往。1931年5月,蔡撰寫《二十五年來中國的美育》一文,在介紹有影響的文學期刊時,提到:“《語絲》為周樹人、作人兄弟等所主編,一方面,小品文以清俊勝;
一方面,諷刺文以犀利勝!蓖6月,蔡又在另一篇全面介紹中國新文化的文章中寫道:“至民國七年,胡適、陳獨秀、錢玄同、周作人等,始排斥文言的文學,而以白話文為正宗的文學!笨梢,蔡對周在新文學運動中的突出表現(xiàn)是念念不忘的。1934年4月,林語堂主編的《人間世》創(chuàng)刊號發(fā)表了周作人的“五十自壽詩”,詩用險韻,和之頗難。平素不大作詩,更極少公開發(fā)表詩作的蔡元培,居然連和三首,寄贈周作人。其三曰:“新年兒女便當家,不讓沙彌袈了裟。鬼臉遮顏徒嚇狗,龍燈畫足似舔蛇。大么輪值恩贏豆,數(shù)語蟬聯(lián)號績麻。樂事追懷非苦話,容我一樣吃甜茶!痹娭杏洈⑿履陜簯蚯樾危瑢懭朐S多越語鄉(xiāng)俗,還細加注釋。周作人讀之,不禁感到:這位前輩“于游戲之中自有謹厚之氣”,其童心未泯,“亦自不可及也!贝撕笾芤恢闭洳刂痰暮驮娛舟E。1935年4月,蔡又致函兼任孔德學校校董的周,介紹正在尋覓工作的北大畢業(yè)生王文燦,請周“鼎力提攜,量予位置,不勝同感,”可知,一直到抗戰(zhàn)前夕,二人之間尚有書信往來。
值得注意的是,周作人晚年多次憶及蔡元培:1958年1月在《羊城晚報》發(fā)表《蔡孑民》一文;
60年代,撰寫《知堂回想錄》,在回顧其一生經歷的二百余篇短文中,竟有七篇專門憶述蔡,遠非書中其他人物可比,足見蔡在周心中的份量之重。周評論蔡道:“他到老不殖財,沒有艷聞,可謂知識階級里少有人物。”關于蔡著名的“兼容并包”主張,周認為:“我以為是真正儒家,其與前人不同者,只是收容近世的西歐學問,使儒家本有的常識更益增強,持此以判斷事物,以合理為止,所以即可目為唯理主義。”正是通過這些文字,周作人抒發(fā)了對這位同鄉(xiāng)前輩深切的懷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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