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日云：給美國大選挑毛病——08年美國大選系列之七

　　普林斯頓大學著名的選舉專家Joe Hall先生向我們談到美國選舉制度和技術存在的問題時苦笑著說：“談過戀愛和結婚的人都知道，只有愛是不夠的�！�

　　那潛臺詞就是，在戀愛和婚姻中免不了要有摩擦、懷疑、爭吵、背叛、失望，偶爾還會有分手和離婚，但多數(shù)還會在磕磕碰碰中維持下去，并不斷嘗試修復出現(xiàn)的裂縫和傷痕。

　　美國的民主也是如此。

　　1、看美國人自己挑毛病

　　觀察美國大選回來后，一些媒體記者和周圍的一些朋友往往會直接或間接地表示一個想當然的判斷：美國人請你們去觀選，就是要你們學他們的民主。還有一些國人一向習慣于以一種陰暗的心理揣測美國人的動機。似乎美國人不懷好心，邀請我們去觀選，就是向我們兜售他們的民主。

　　其實，在此次觀選活動中，我們多次聽取選舉專家的報告并與他們座談，這些來自斯坦福、伯克利、耶魯、普林斯頓、美利堅大學、卡特中心的選舉專家很少談到美國民主的優(yōu)越性之類的話題，也很少為美國民主辯護，相反，他們主要是在講民主（主要是選舉環(huán)節(jié)）存在的問題：原來的問題是什么，現(xiàn)在進行了怎樣的改進，而新的選舉制度或技術還存在著什么問題，人們的爭論是什么等等。

　　美國人將存在的問題講得非常充分，用中國人的思維去判斷，他們與其說是在宣傳美國民主，不如說是在敗壞美國民主的聲譽。我聽到同行的一位民政部官員說：看來美國的選舉還不如我們的村委會選舉搞得好。她熱情地邀請我回國后去看看她領導下的村委會選舉。另一位官員說：美國民主還有那么多問題，憑什么強迫我們學他們呢？

　　的確，聽美國學者講，美國的選舉弊端多多：

　　重新劃分選區(qū)時的貓膩。執(zhí)政的黨可以按對自己有利的方式劃分選區(qū)，這是操縱選舉的最常用辦法之一。選區(qū)是按人口劃分的，當人口發(fā)生變化時，就需要重新劃分選區(qū)。這時，在一個州中掌握權力的黨就會按以自己有利的方式劃分選區(qū)，有時竟因此而將選區(qū)劃分得非常荒唐。弗吉尼亞本來是共和黨的地盤，此次以微弱差距落入奧巴馬之手，據(jù)說與此前的劃分選區(qū)不無關系。

　　玩弄選舉規(guī)則。執(zhí)政的黨修改或制定有利于自己黨的選舉規(guī)則。比如在選民登記中是否需要出示帶有照片的證件。在一些民主黨掌權的地區(qū)，就可以不出示這種證件，因為民主黨選民中沒有這種證件的人多于共和黨的選民，如駕駛執(zhí)照等。2006年中期選舉，許多州的政權落入民主黨手中，他們大量修改選舉規(guī)則，進行所謂的選舉“改革”，為他們在這次大選中獲勝準備了前提。

　　投票機的漏洞。2000年佛羅里達州的蝴蝶選票出現(xiàn)的問題影響了選舉的最終結果，這震驚了美國社會。于是，聯(lián)邦政府撥巨款更換選舉機器，如今，美國大部分地區(qū)已經裝備了先進的電子投票機。但電子投票機也有它的問題，且如果作弊，影響更大。因為電子投票機的軟件屬于商家專利，不能公開，這樣，對它的監(jiān)督就受到極大限制。給我們做報告的勞倫斯*利佛莫（Lawrence Livermore）國家實驗室的專家David Jefferson先生談到了電子投票的許多弊端。他們口氣堅定地說，電子投票機沒有通過他們的技術鑒定，應該完全廢棄。在弗吉尼亞，投票站的工作人員說，他們的電子投票機壞一臺扔一臺，不再增加，直到完全淘汰。

　　其它工作中的漏洞更是不勝枚舉。美國有三億人口，此次有一億三千多萬人參加投票（想想我們每年的高考，參加人數(shù)不到它的十分之一）。按加州法律的規(guī)定，每一千個選民就要設一投票站，如果按此標準推斷，美國大選要設十幾萬到二十萬個投票站。這么大規(guī)模的選舉，出現(xiàn)的問題可謂五花八門。

　　一位選舉專家一口氣向我們講了幾件趣事：

　　一個人早晨起床，發(fā)現(xiàn)門外擺著三臺投票機�？h選舉委員會弄錯了地址，將他家當成了投票站。

　　一個教堂被定為投票站，但大選那天牧師睡得太死，無法敲開他的門，只好把警車開來，用警笛聲吵醒他。

　　一個地方仍在使用紙質選票，結果被雨打濕，沒有辦法掃描。

　　我們在觀選的過程中還了解到出現(xiàn)的其它一些問題

　　比如，在弗吉尼亞，有人宣傳，由于今年參選的人多，所以，4號（大選日）民主黨投票，5號共和黨投票。以至于政府不得不出面辟謠。

　　同樣在弗吉尼亞，聽說有的地方在投票機屏幕的第一頁只有奧巴馬，沒有麥凱恩，麥凱恩被放到選票的第二頁，使一些選民找不到他的名字。

　　總之，美國的選舉搞了二百多年，還到處是漏洞。

　　2、中國人監(jiān)督美國選舉

　　美國人不僅不諱言他們的問題，還希望我們能夠幫他們發(fā)現(xiàn)問題。

　　每次與美國專家座談，他們都會虛心聽取我們提出的問題。我發(fā)現(xiàn)，中國人還特別適合監(jiān)督美國人，給美國人挑毛病。我們在考慮作弊和作弊的可能性時，思路往往非常開闊，提出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并且常能提出些刁鉆的問題，讓美國選舉專家也一時發(fā)愣。

　　美國人也讓我們對他們的選舉過程進行監(jiān)督，以發(fā)現(xiàn)存在的問題。大選那天，我們每個人都領到一疊表，對每個投票站的情況做出記錄。

　　這張表上的問題包括：

　�。�1）投票環(huán)境

　　投票站是否有恐嚇、干擾現(xiàn)象？

　　投票站是否有競選的標語、口號、活動以及其他可能在投票站影響選民的活動？

　　各黨是否有工作人員觀察投票？（各黨和社會團體都有權派人觀察選舉，監(jiān)督選舉過程。）

　�。�2）投票資料和設備

　　投票機器的擺放位置是否可以預防未經許可的干擾，并保障選民的隱私？

　　機器部件和選舉資料是否在投票日全天根據(jù)規(guī)定保持密封和安全？

　�。�3）投票過程

　　工作人員是否依照規(guī)定將選民證與選民名單核對？

　　是否發(fā)放了臨時選票，如果是，為什么？

　　是否所有的選民都能夠在其投票資格和能力不被質疑的情況下畫票？

　　在使用直接記錄機（DRE）的投票站，是否有多于5位選民使用該機器？（出于保護隱私的考慮，有的州規(guī)定使用DRE的投票站，至少需要5位選民使用該機器。）

　　投票工作人員是否為選民提供了清楚而準確的指南？

　　投票站是否為殘障選民提供了相應保障以使其正常投票？

　　是否有多種語言的選票和投票指南？用非英語投票的選民在投票過程中是否接受了清楚而準確的指示？

　　投票工作人員在投票過程中是否遵守相應的程序？

　　此外還有投票機器和處理意外方面的問題等。

　　我們的監(jiān)督雖然沒有法律上的意義，但這張表相當于一個挑刺的指南，大體上把投票中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都囊括其中，它指導我們如何去發(fā)現(xiàn)選舉中出現(xiàn)的問題。

　　我雖然對選舉技術沒有什么研究，也從來沒有觀察過選舉，但我按這個表格去對照，并在它的啟發(fā)下去觀察，真的發(fā)現(xiàn)過一點兒問題。

　　我在一個投票站看到，選民進來后，先確認身份。確認身份時不發(fā)任何證明，選民要到旁邊另一個桌子上領一個黃色卡片，然后憑這個卡片投票。確認身份的有5個人，而發(fā)卡片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人有時與領卡片的人交談，有時又起身去指導領到卡片的人去投票，這時，他不會看到在前面確認身份這一關，誰通過了，誰沒有通過。我想，如果一個沒有被確認身份的人仍然來領卡片，或有的人沒弄清楚，不去確認身份，直接來領卡片怎么辦？

　　我向投票站負責人提出這個問題，他想了想說，這的確是個問題，到晚上，如果人多時，她考慮由核對身份的人同時發(fā)卡片，或將核實身份的人手上蓋個章（這使我想起伊拉克人投完票時手上醮上洗不掉的藍墨水的情形）。她感謝我發(fā)現(xiàn)的問題。

　　我曾要求試一下供殘障人用的投票機，經請示得到允許。他們教我聽著語音提示演示一個一個的步驟，到最后，屏幕上出現(xiàn)一個vote（投票），我剛想去觸，他們急忙叫住了我，說如果我觸上去，票就投出去了。我被嚇了一跳，要知道，一個沒有投票權的外國人如果冒充投票，會被視為“干預美國內政”而判重罪的。

　　但驚嚇之余我疑惑地對旁邊的工作人員說：你們豈不是有機會多投上幾票？他們面面相覷，尷尬地笑笑，沒有回答我。我想，他們的確有機會多投幾票，而觸屏式投票機不能留下紙質選票那樣的存檔記錄，事后難以查證。這只能靠他們的誠實和對法律的畏懼了。

　　3、在個位數(shù)上的公正之爭

　　美國的選舉存在這么多問題，仔細想一下，無非是一些細節(jié)上的問題。在大的方面，無論在基本制度上，還是選舉程序和選舉技術上，都是非常成熟的。在2000年選舉出現(xiàn)的問題受到關注后，美國社會在改進選舉以實現(xiàn)公平公正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七年中公布的選舉法律和規(guī)定超過了以往200年歷史的總和，為改進選舉程序和技術聯(lián)邦撥款超過30億美元。在這次觀選中，我們到處都能看到這七年中他們所做的改革。特別重要的是，政治家和普通公民的良好素質，成熟的公民文化，使這個民主制度能夠健康運作。在他們看來的許多嚴重問題，其實主要是細節(jié)問題，其影響如果不恰當?shù)赜脭?shù)字來表示的話，大多是個位數(shù)的問題，甚至是小數(shù)點之后的問題。也就是說，90%以上甚至%99以上的問題都解決了，大家沒有爭議，還有不到10%的問題需要解決，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這上面。所謂弊端，被媒體放大的選舉不公正，其實大都在個位數(shù)上，有的問題不過是在小數(shù)點后面的問題。

　　選民登記上有多大誤差？2000年，佛州選舉的紛爭中，有一些黑人說，他們的名字被誤登為有重罪記錄而被剝奪了投票權，這樣的人在有一千多萬選民的佛州有多少呢？何況，來投票的人如果選民薄上沒有他的名字，可以領一張臨時選票。也就是說，如果一個黑人來投票，登記的人說他因為有犯罪記錄而不能投票，他可以申明是他們弄錯了，于是就可以領一張臨時選票。臨時選票在開票當天不能統(tǒng)計，但等過幾天將身份弄清楚了就可以統(tǒng)計。我看過的幾個投票站，上千選民中，領臨時選票的一般就是二、三個，有的投票站完全沒有。

　　選舉人團制度造成的誤差有多大？2000年，戈爾比布什多53萬張選民票（popular vote），但選舉人票（electoral vote）卻輸給了布什，從而造成一些人說的“錯誤的人當選”（wrong winner）。53萬張票是個大數(shù)字，但在一億多選民中，連1%都不到。

　　2000年，人們認為，是選舉中出現(xiàn)的誤差決定了大選結果。起決定性作用的是佛州出現(xiàn)的誤差。這個誤差有多少？佛州點票當天顯示布什領先戈爾1700票，即萬分之三。由于兩者差距小于0.5%，根據(jù)佛州法律重新點票。重新點票的結果，布什僅領先900票左右。就是這不到萬分之二的優(yōu)勢，決定了布什當選而戈爾敗北。

　　決定了選舉結果的誤差主要是佛州棕櫚灘縣著名的“蝴蝶選票”和相關的錯誤造成的。據(jù)戈爾一方的說法，由于選票設計的缺陷，有約三千位戈爾的選民打了布坎南的洞，在近二千張既打戈爾又打布坎南的洞的廢票中，基本上應該是戈爾的票。在佛州南部四個縣里，還有數(shù)萬選民沒有將洞打透，媒體將其生動地描述為所謂“懸吊洞”、“秋千洞”、“三連洞”、“懷孕洞”或“酒窩洞”等，戈爾一方稱，這些人多都是他的選民（比如老年選民）。即使真如戈爾所說，那么，在一千多萬選民的佛州，不公正也只發(fā)生在個位數(shù)的水平上。

　　對候選人而言，百分之一或不到百分之一的誤差，就百分之百地決定了他的命運。但如果我們在評價一個民主制度，這個在個位數(shù)上的誤差可以忽略不記，或只能將其視為民主制度不可避免的瑕疵。由于誤差僅在個位數(shù)上，保證了選舉的基本公正，也保證了在這個誤差內選出的任何人都不會太離譜。

　　對我們而言，在小數(shù)點前的問題還沒有解決的時候，沒有必要對小數(shù)點后面的問題過分關心。或學著一些美國人對其夸大其詞。要知道，這百分之一的問題，對他們來說就是百分之百的問題，而從我們的角度觀察卻只是百分之一的問題。我們還應該明白，所有制度都有弊端，任何選舉制度都有它的問題，人們需要做的是，如何使問題盡可能少些。將問題的性質和程度推到小數(shù)點后面，那是民主不斷走向成熟的社會的任務。

　　有一種選舉制問題最多，那就是不成熟的民主制度下的選舉，各種丑劇都會充分表演，甚至刀兵相向，血染票箱；
有一種選舉制問題最少或者沒有問題，那就是儀式性的和非競爭性選舉：我選一些人來選我，或選我的人是我選的。選舉過程完全在掌控之中，選舉結果沒有懸念。這種選舉就會平靜得多，人們甚至連作弊的欲望都不會產生。美國的選舉在這兩者之間，它有許多弊端，但還不至于太嚴重。這是成熟的民主。

　　的確，光有愛是不夠的。愛的過程有很多問題，但愛情是存在的、美好的,值得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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