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祥：從軍閥詩到貪官詩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原本大字不識一車的流氓地痞混個人五人六后，都會去跟素昧平生的詩攀關(guān)系。譬如，流氓出身的皇帝劉邦、朱元璋，便都有詩歌傳世。

　　袁世凱之后，中國再沒有了皇帝，人五人六的角色換成了軍閥，于是這些軍閥很多成了詩人。譬如馮玉祥，愛寫詩，還把自己詩命名為“丘八詩”——實(shí)際上就是“軍閥詩”。再比如，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的大軍閥張宗昌，雖然此公乃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的“三不知”將軍，可人家手中有槍呀。于是，1925年張宗昌統(tǒng)治山東期間，就大寫其詩，還出了一本詩集《效坤詩鈔》(注：效坤為張宗昌的字)，分贈友好。這些詩究竟做得怎樣呢？不妨欣賞一二：

　　在《俺也寫個大風(fēng)歌》中，他慷慨激昂道——“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nèi)兮回家鄉(xiāng)。數(shù)英雄兮張宗昌，安得巨鯨兮吞扶桑�！痹娮麟m系偷了劉邦《大風(fēng)歌》的意境字句雜拌而成，可畢竟直抒胸臆，不失為詩言志的“佳作”。又如他的寫景詩《游泰山》：“遠(yuǎn)看泰山黑糊糊，上頭細(xì)來下頭粗。如把泰山倒過來，下頭細(xì)來上頭粗�！币矊懙脷馔躺胶酉胂筘S富。再比如《天上閃電》：“忽見天上一火鏈，好像玉皇要抽煙。如果玉皇不抽煙，為何又是一火鏈�！币策�寫得不錯——雖然顛來倒去，就知道“玉皇要抽煙”，可他執(zhí)著呀，有人說：“只有煙鬼才有如此想象力”，也算是知人論世了�？傊�，這些軍閥詩雖然生吞活剝加粗鄙打油，但感情是真的，氣勢也不失雄偉。

　　現(xiàn)在，時代車輪滾滾向前，沒有了皇帝和軍閥——人五人六的角色換成了貪官，于是，貪官詩也應(yīng)運(yùn)而生。

　　湖南郴州原市委書記李大倫就是這樣一個“詩人”。李自稱善文，喜作詩，當(dāng)?shù)厝朔Q“官作家”。出版過詩集、小說，是湖南省作協(xié)成員。有意思的是，案發(fā)當(dāng)日，“李詩人”正在“全國散文期刊主編及散文作家來郴采風(fēng)座談會”致詞并朗誦自己的得意之作《感受郴州》，剛朗誦完就被紀(jì)委帶走了，“文學(xué)”生涯也就此告終——真可謂與文學(xué)同生死共患難了。

　　說李大倫是“詩人”，一點(diǎn)也不冤枉——他有正式出版物《歲月如詩》一部。該詩集雖然只有200頁，卻定價35元，而且出版后“郴州紙貴”，大大暢銷。

　　而他的詩到底如何呢？不妨嘗臠一鼎：《巨變》云：“五年日月?lián)Q新天，巨變縮影地圖間。過去一版掛三年，如今一年改三版�！北绕饛堊诓�的詩來，其意境氣派都乏善可陳。再比如這首《無題》：“改革開放是引擎，開窗難免蒼蠅進(jìn)。問題歸咎要客觀，宋朝也有西門慶�！边@首“詩”的思路真叫人跌破眼鏡——好像“我朝”還不如“宋朝”：既然宋朝能出西門慶，那“我朝”出什么（更遑論“蒼蠅”了）都不足為奇了！如此混亂的邏輯，還不如張宗昌的詩來得有趣。事實(shí)上，貪官詩不如軍閥詩之處還主要不在這氣勢趣味上，而在于貪官詩根本就沒有軍閥詩那么“情真意切”——如果說軍閥詩是“為情而造文”，雖然粗鄙，仍不失真情的話，這些貪官詩就是“為文造情”，矯揉而虛假。不妨看李大倫這首《感懷》：“從政為官三十年，回首往事心怡然。休言懷才謀大略，但愿清廉歸平淡。平生只念蒼生苦，富民強(qiáng)國求發(fā)展。歷盡艱辛終不悔，一腔熱血薦軒轅�！痹倏纯此�這首《警醒》：“警示教育心震撼，前車之覆后車鑒。當(dāng)年權(quán)重多風(fēng)光，一旦貪婪跌深淵。地位是柄雙刃劍，堅持改造世界觀。廉潔自律何為最？權(quán)力金錢美色關(guān)�！痹妼懙贸舨徽f，還全是假話——事實(shí)上，李詩人的所作所為，跟他詩中的自我標(biāo)榜，恰成鮮明對比！真是“頌其詩，不知其人，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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