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涌:知識分子與人力車夫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1919年,在著名的“問題與主義”之爭中,胡適曾寫下這樣一段話:

          “現在中國應該趕緊解決的問題真多得很。從人力車夫的生計問題到大總統(tǒng)的權限問題,從賣淫問題到賣官賣國問題,從解散安福部問題到加入國際聯盟問題,從女子解放問題到男子解放問題……哪一個不是火燒眉毛的緊急問題? ”

          在此前后,人力車夫的生計問題,在“五四”知識分子當中曾引起相當的關注。1918年1月,胡適和沈尹默就在《新青年》發(fā)表過同題的新詩《人力車夫》,1920年4月,陳綿在《新青年》發(fā)表短劇《人力車夫》,魯迅也曾寫過《一件小事》,因為選入中學課本而廣為人知。

          如果說這些都只是文學作品,那么比他們更早,1915年,北京青年會下面一個社會實進會的服務團,就已經對北京的人力車夫做過一次較為細致的調查,調查的結果寫了一份英文報告。根據這次調查,社會學家、北大教授也是《新青年》的重要撰稿人陶孟和寫了一篇有分量的中文調查報告《北京人力車夫之生活情形》,當時北京一共有人力車夫2萬多人,這是個龐大的群體,他們調查的只是其中302人,約占69分之一,調查項目包括年齡、婚姻狀況、家庭的依賴情況、收入、賃車費、生活費、凈收入或儲蓄、工作時間、從事人力車業(yè)的年數、拉車前的職業(yè)等、識字情況等,其中識字的占半數,這個識字比例之高有點出人意外。他分析說,大多數車夫毫無儲蓄,都說自己的收入不夠用,每天交了賃車費,剩余的勉強支撐生活費。他對人力車夫也不是一味的同情,而是冷靜地指出他們的問題所在,比如大部分車夫偶有儲蓄常會流于怠惰,或去過不道德的生活,直到一點薄蓄蕩盡。他觀察人力車夫工作之余的消遣,最喜歡的是聽戲或聽說書,其次就是賭博,還有就是嫖妓,許多車夫沒有妻室,有些車夫到私娼家借機休息,晾汗衣。汗衣穿在身上有大害,會引發(fā)各種病,所以他說:“自此點觀之,車夫出費若干,即可在此種私娼家中休息,亦不能謂全有害也。此種嫖妓風果如何盛行,殆難測定。但無論如何,嫖妓實為惡俗”。

          不僅人力車夫,知識分子也關注當時許多不同行業(yè)工人的生活和處境!缎虑嗄辍1920年5月1日的“勞動節(jié)紀念號”就是一次集中表現,這一期的題詞有16人,其中除了蔡元培、吳稚暉、孫中山,其他都是工人,有大生紗廠、恒豐紗廠的打包工人,有先施公司大菜間工人,有南洋造船廠鐵匠間的工人,有怡和紗廠不同車間的許多工人。這一期的主要內容即是對南京、唐山、上海、山西、北京、長沙、蕪湖、無錫等地勞動狀況所做的社會調查,上海的調查涉及了大部分的行業(yè),非常細致。

          “五四”知識分子不僅沒有居高臨下地看待人力車夫在內的體力勞動者,也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將他們神化的趨向,大致上還是保持了客觀和平衡。陶孟和在那篇調查報告最后指出,從理想上說,人力車必須廢止,社會中不能再容許有這樣違背人道的運輸工具,不過他又擔心,將來如果電車、公共汽車取代了人力車,這幾萬人失業(yè)仍是重大的社會問題。所以,在采用新式交通前必須先謀人力車夫的生計,他設想要對他們實施教育計劃,授予手藝和從事工業(yè)生產的技能,增進他們的知識和能力,并且給他們正當娛樂的機會。

          “五四”一代知識分子可以說是從臣民向公民轉型的一代,他們的公民意識、社會責任感,比如對人力車夫等弱勢群體的關切,都應該放在這個尺度上來看待。他們不是一夜之間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在晚清以來幾十年的歷史變革中逐漸孕育出來的,如果不是廢科舉、興學堂、派留學,就不可能有這批新型知識分子出現,他們掌握了新知識、新價值,把眼光投射到更寬闊的社會,不僅關心自己的精神生活,而且開始注意體力勞動者的命運,這是以往沒有的一個新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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