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從縣屠宰場回到村里,我顧不上喝口水就急慌著去找四叔和四叔的殺豬鍋灶。
          是屠宰場的聶總安排我的事兒。在村里我養(yǎng)豬多年,小打小鬧,一年百十頭豬,跟縣屠宰場打交道就多,結(jié)識了聶總,成了好朋友,時常微信聊天,偶爾也喝兩盅。
          聶總走出正作業(yè)的屠宰間,抬頭望望溫暖的太陽,轉(zhuǎn)臉又望著我說,城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年味,正好你喂養(yǎng)的有豬,哦,要那不喂飼料的豬,看看還有沒有殺豬的鍋臺,我想好好體會體會年味。這個你總能辦到吧?聶總倆大眼瞪著我說。
          我笑了,心里說,一個屠宰場的老總,要到鄉(xiāng)下尋找年味,好浪漫呀!心里嘀咕著,就想起了我的四叔,想起了四叔的殺豬鍋灶。四叔還健在,可那經(jīng)年的血腥氣的殺豬鍋灶還安在嗎?現(xiàn)在鄉(xiāng)下真是很少有殺豬的了。
          聶總又說,打小我就喜歡過年,喜歡過年飄著雪花,喜歡過年放鞭炮,喜歡看殺豬。唉,如今,這些好像都沒了。
          聶總掏出包中華煙,自己燃上一支,然后連煙帶火遞給了我,說,不瞞你說,我尋找年味已經(jīng)不是一年了,一進入臘月,我就跟沒魂了似的,我也弄不清楚咋回事。
          我不禁“哦”了一聲,看來聶總還真跟過年較上了勁。我想聶總是好日子過膩歪了吧?大魚大肉,好穿好戴的。
          聶總吐口藍煙,說,前年春節(jié),我?guī)е⒆永掀棚w去了三亞,在那呆了一個禮拜,一點我期待的年味也沒找到,大冬天的跟夏天沒兩樣,中午穿著背心,晚上趟趟海水,吃了頓海鮮還拉肚子!
          我笑說,我們旱鴨子不能到海水里游泳啊。
          老弟,去年過年,我趕去了哈爾濱。乖乖,那才叫冷得過癮呀,滴水成冰,吐口水落到地上,子彈一樣,就砸了個小坑!但是屋里暖和,可過年圖的啥?是熱鬧呀,光悶在屋里那不叫過年。唉,說實話,除了冰雕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冰雕就是好看,可一點年味也沒體會到。
          恍然,我明白了聶總要找的是啥年味了。聶總要找的是爹娘一籠一籠蒸著年饃時,紛紛揚揚的雪花中啪啪散亂地炸著鞭炮;循著豬的嗷嗷嘶叫看大人一頭汗水地殺豬,每殺一頭豬,就朝天空燃放一枚“空中響”;貼著禿毛筆寫的還在流著墨汁的春聯(lián),染得手上都是紅紙掉的顏色;穿上新衣服裝上壓歲錢啪啪啪燃放三枚關(guān)門炮就上床,上床閉著眼卻睡不著側(cè)身想著誰家燃放第一掛鞭炮時就起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小心翼翼地對著尿盆撒一泡尿水(不能讓尿水濺了年夜里的各路小鬼神仙,濺了就會一年不吉利),然后打開門燃放三響開門炮;跑了大半個村莊冒著滑落糞坑的危險耳朵被鞭炮炸得嗡嗡直響搶拾了一襖兜大都是乏筒的鞭炮;待天一亮,興奮地隨著大人人模狗樣地走家串戶給長輩拜年:拜年嘍,新春快樂!
          我咋知道聶總想找的是這樣的年味呢?呵呵,忘了告訴您,聶總跟我一樣,是土生土長的農(nóng)村人。只不過聶總這幾年在城市里混大發(fā)了,我還在鄉(xiāng)下穩(wěn)扎穩(wěn)打小打小鬧,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誰叫咱沒本事呢?城鄉(xiāng)還是有明顯差別的。然而,聶總常說的一句話,我最欣賞和滿意了。他說,你查查如今的城里人,扒不了三代就是農(nóng)村人了!因為我們的歷史就是“農(nóng)村包圍城市”,城里農(nóng)村人不多才怪呢!
          看我有些遲疑,聶總忙說,今天你來殺的這十幾頭豬的費用,免單。另外,找著殺豬鍋灶了,第一時間告訴我,我要親自到場。當然,這頭豬我全要了,連殺豬費也是我的?烊グ桑
          顯然,聶總為能從我這里找到年味而亢奮。我知道,豪爽的聶總最不缺少的東西就是鈔票了。
          于是,我就屁顛屁顛地穿行在臘月的陽光里。我得趕緊找四叔,殺豬可是他的拿手好活兒。我就是吃四叔殺的豬肉長大的,俊俏的四嬸也是奔著四叔的這手殺豬好活兒嫁過來的。四嬸一家過年吃著四叔親手殺的豬肉特別津津有味,津津有味是因為她家吃肉不需要花錢。
          正奔走著我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大對頭。沒有殺豬鍋灶找到四叔又有何用?對,先看看四叔院墻外的那個大殺豬鍋灶還有沒有。昔日家家戶戶都喂養(yǎng)一兩頭豬,積肥賣錢,過年時殺的也不少,每村都有幾個殺豬鍋灶;現(xiàn)在戶家沒有喂養(yǎng)的了,全是規(guī)模化養(yǎng)殖,殺豬都去屠宰場,那殺豬鍋灶慢慢的也都拆掉了。
          曲里拐彎繞到四叔家門口,我不由長出了一口氣,掏出手機就給聶總打了過去:“殺豬鍋臺還在,還在呀,你真有福!”我喘著氣站在了那里。我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厚厚的秫秸掩蓋著的殺豬鍋灶。那真是四叔的最愛,換了別人就不會保留,占地方還礙事。我仿佛看到裊裊蒸汽中四叔肩披毛巾正在“刺啦刺啦”奮力刮豬毛,隨著濕漉漉的豬毛橫七豎八地打著卷兒煺下,刺眼的白豬皮的面積也在不斷擴大。
          我猛然想,要是四叔再年輕三十歲,他當屠宰場老總比聶總應(yīng)該還優(yōu)秀。當然,我是指殺豬的業(yè)務(wù)優(yōu)秀。在為人處事上,四叔遠比不上聶總。當然聶總有錢,可現(xiàn)實是人越有錢越小氣不是?
          直到今天,四叔還是摳摳搜搜,好占個小便宜。我娘常數(shù)叨他,抽別人一根煙呀,裝別人一把花生呀,連別人結(jié)婚時陪送的一盒茶具也往家里拿。特別是殺豬時,豬腰豬脾的也拿,說是拿算給他面子了,不知道的就是偷呀!我娘一提四叔這不主貴的手腳就來氣:這倒成了他的“拿手好活兒”!
          呵呵,這事不提了,好在都過去了,四叔也一大把年紀了。但四叔的殺豬拿手好活兒是誰也不能否認的。我真沒想到,四叔的這手絕活時至今日還能幫我一把。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聶總打來的。聶總說,先準備好,吃了午飯就趕過去。
          這個聶總,有五十歲了吧,還這么小孩子一樣。我竊笑著走進了四叔家。
          庭院暖陽下,藤椅里的四叔正瞇著眼聽黑包公嗷嗷地唱豫劇。
          聽到“殺豬”倆字,四叔臉上的皺褶里頓時迸出了鮮活的神采,連黑頭包公也推到了一邊。
          可是很快,四叔又松勁了,說,那幾把殺豬刀好多年沒用了,恐怕早生銹了;再說我這體力也差多了。
          我笑笑說,有磨刀石,還怕刀不鋒利嗎?體力嘛,多找?guī)讉人不就行了,反正聶總不差錢的。
          四叔還是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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