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yī)撇子李

        發(fā)布時間:2018-06-28 來源: 日記大全 點(diǎn)擊:


          清初,奉天府最出名的推拿師是個囚犯,人稱撇子李。他本是被冤枉入獄的名醫(yī),給人推拿慣用左手,不管牢頭、禁卒還是犯人,經(jīng)他一通捏按,無不活了筋骨,說不出有多么舒服自在。
          撇子李年輕時混過響馬,在山寨專為人接骨療傷。如今下了獄,照樣帶著身三錐子扎不出一滴血的犟勁,連牢頭都敬著他。牢里瘐斃者甚多,說是瘐斃,其實(shí)大都死于非命?h太爺愛打銅錢眼里看人,犯人下獄要經(jīng)的幾道關(guān),關(guān)關(guān)是錢,沒錢就遭罪。撇子李順順當(dāng)當(dāng)活到現(xiàn)在,全憑一手硬底子的醫(yī)家功夫。他一團(tuán)棉花心,還見不得人遭罪,暗地里疏通為獄中老弱買藥,兩年下來,幾乎耗光了家產(chǎn)。
          時逢秋冬交替,牢房陰冷。牢里新進(jìn)來一批犯人,個個死窮,沒家屬打點(diǎn)牢頭。牢頭跟撇子李叨咕:“我兜里沒錢了,可肚子里饞蟲造反,沒轍!”
          撇子李支開眼皮:“饞了?明兒叫你吃上紅燒肘子!
          牢頭一樂:“胡扯吧你。你兜里剩幾個子兒我還不知道?要是真弄到紅燒肘子,咋都行!”
          撇子李抹須一笑:“我膝下無子,出獄后叫你兒子跟我學(xué)醫(yī)吧。”說著,拿被子裹了裹身子,念叨著:“天氣驟寒,案件激增,老天爺馬上給咱送財運(yùn)啦……”
          不出撇子李所料,隔天傍晚,果真有差役過來,說縣太爺犯了腰疼,叫他給捏捏。撇子李備好藥材、細(xì)針與竹罐,出了牢,洗漱一番后來到府衙后堂。只見堂內(nèi)掌了燈,下人守在床邊,縣太爺光著背趴在床上。
          縣太爺瞄了眼撇子李:“哎,撇子李,今兒弄啥名堂?”
          “這腰疼不是小病,大人您積勞成疾,得用刺絡(luò)拔罐療法!逼沧永钫f著,拿白布捂緊了口鼻,就露一雙眼盯著縣太爺,又道:“您叫下人先出去如何?小老兒這次得用右手,私家功夫,旁人見不得。”
          縣太爺納悶:“右手?你不是左撇子么?”撇子李拎起個最小的竹罐,把口朝向縣令,“瞧,拔罐是細(xì)活,左手使不來。俺臨來跟牢頭打了個賭,說這次能徹底治好大人的病,他就叫兒子跟俺學(xué)醫(yī)!
          縣太爺暗暗好笑,說:“行啊,你好好治,完事本官有賞!薄昂,大人賞俺盤紅燒肘子就成!”撇子李把竹罐放到一邊,道,“俺有一套家傳的‘日月走罐法’,拔罐前需先給大人松松骨。”說著從盆子里抹上一把藥油,找準(zhǔn)穴位,搓拍揉捏,輕重均勻,不久就令縣太爺昏昏欲睡。
          撇子李緩緩拿起竹罐,輕唱道:“三十吊,去腳鐐;二十吊,睡鋪高;十吊也能吃個飽。未治好您小妾的肺癆病,被冤枉下獄打折腰……”沉肩垂肘間,只用右手,撇子李將竹罐一個個扣下去?h太爺腰眼一麻,睡夢中竟舒服得哼出聲來。
          隔天,一盤紅燒肘子、兩只燒鵝、三盤青菜連同一大壺?zé)票凰瓦M(jìn)牢房,兩名禁卒在旁邊伺候著。撇子李與牢頭看到酒肉,不由分說,甩開腮幫子一通大吃。吃完,牢頭差點(diǎn)給撇子李磕頭:“李神仙,你咋辦到的?”
          撇子李只顧用囚服袖子抹嘴:“你就別問了,我馬上要出去了,就當(dāng)跟你道別!
          又過了幾天,話又應(yīng)驗(yàn)。差役把撇子李提回公堂,重審案情。
          縣太爺驚堂木一拍,隨便找個證人對了幾句詞兒,接著叫書吏把案卷一改,完活!撇子李當(dāng)堂釋放!當(dāng)天下午,西門大街一家藥鋪門口鞭炮齊響,縣衙的師爺親自到場揭了牌,把撇子李往中央紫檀椅上一推,隨同身后幾個藥鋪伙計彎腰行禮:“恭喜李掌柜!”
          藥鋪開張,撇子李每日左手推拿,患者絡(luò)繹不絕,而隔三岔五就要被縣衙的馬車?yán)^去一趟。有人問其原因,撇子李含笑不語。再隔不久,牢頭親自帶著八歲的兒子登門拜師。
          等晚上藥鋪關(guān)了門,牢頭把撇子李拽上酒桌,可算在他口中套出實(shí)情——原來,撇子李去縣衙拔罐那次,縣太爺腰間被他印上了前朝國號,怎么洗都洗不掉。牢頭這才明白啥是“日月走罐法”,撇子李的藥油有麻藥成分,讓縣太爺感覺不到疼,又用秘藥喂針,刺下“明”字,那字跡除了他沒人能化去。
          牢頭笑得直拍大腿,撇子李卻沒有笑,“時下因文字獄倒霉的朝廷大員何止千百,何況他區(qū)區(qū)一縣令。我那字跡敷藥即消,但只保七天,可以說他小命都讓我攥著哩。”說完仰頭灌下一口酒。
          牢頭陪了一口,放下碗道:“他那金貴身子,絕對舍不得燙皮割肉。可他何不殺你滅口?”
          撇子李一笑:“殺我容易,但他腰懸日月,終是命中死結(jié),我死了就徹底沒得解。也因?yàn)檫@,他才不得不放我出來,還拿銀子幫我開了藥鋪。而最關(guān)鍵的,以后他再不敢胡作非為了。”
          “哈哈,痛快!”牢頭道,“你深懂藥理,若下毒,定可叫那狗官一命嗚呼!”撇子李正色道:“萬萬不可!我用此法,已犯了醫(yī)家大忌。其實(shí)這縣令并沒壞透,監(jiān)押時,我亦多蒙他照顧。近來經(jīng)我?guī)状卧\治,他已基本改惡從善了……”
          兩人大醉一場,各自睡去。隔天一早,牢頭把兒子按在地上朝撇子李磕頭。撇子李上前就是一巴掌,喝道:“打你、罵你受不受得?”見這場景,牢頭臉上卻樂開了花:“小兔崽子,這是入門的規(guī)矩!你師父賞你飯吃呢!”孩子機(jī)靈地點(diǎn)點(diǎn)頭:“受得,受得!”
          如此過了三個月,藥鋪生意一直紅火。又一年開春,撇子李把治縣太爺?shù)拿胤胶退庝伓冀唤o牢頭,獨(dú)自帶小徒兒踏上了遠(yuǎn)足行醫(yī)之路。他們輾轉(zhuǎn)各州府衙門,什么府尹、道臺、知州都紛紛花重金邀他師徒上門,并隔三岔五就派快馬求他復(fù)診,均稱名醫(yī)難求。“神醫(yī)撇子李”的名頭逐漸紅遍京津一帶。
          等小徒兒漸漸長大,儼然已成了略有名氣的“小撇子”,單手推拿、施針、拔罐,樣樣學(xué)得精到。然而撇子李始終不肯傳他“日月走罐法”。小徒兒心有不快,惦記師父這手成名絕學(xué),也不敢言語,只細(xì)心侍奉撇子李左右。
          終有一天,小徒兒再也耐不住,向撇子李磕頭,求傳授秘法。撇子李瞅也沒瞅他一眼,道:“你走吧!”
          小徒兒大驚:“師父,怎么了?”
          “你出師了,叫你走沒聽見嗎?滾!”罵完,撇子李大咳不止,咳到最后,居然嘔出一口血。小徒兒急忙上前扶住他,驚問:“您這咋了?”
          撇子李緩緩道:“自古醫(yī)者不能自醫(yī),為師壽限到了。”小徒兒哭道:“不,不會的!我給您治病……”撇子李勉強(qiáng)一笑:“我罵了你,算行了出師的規(guī)矩。當(dāng)年我?guī)煾噶R我,比這狠多了……”
          其后,撇子李在病榻上熬了半個月,小徒兒沒日沒夜地照顧,瘦了一大圈。其實(shí)撇子李知道這孩子心思,直到臨終,才對徒兒掏出肺腑:“其實(shí)為師當(dāng)年學(xué)醫(yī)時,背著師父偷練右手,至今右手切脈、抓藥都比左手靈敏數(shù)倍。可三十多年來我只用左手,就是為恪守本分,謹(jǐn)防心魔左右……醫(yī)與魔,一念之差啊。從醫(yī)獲利之薄厚,患者病期之長短,全在推拿與用藥的分寸之間。為師一生只破過一次例,多年想來,是知縣老爺讓我懂得何為‘醫(yī)心為上’。那些達(dá)官顯貴奉我為神醫(yī),個個離不開我,靠的并非是我右手詭計,而是我左手上那中華醫(yī)者千年不變的醫(yī)德啊!”
          說完,撇子李的頭垂了下去。徒兒含著淚抬起左手,顫抖著為他掖好被角。那右手始終背在身后,像塊硬木似的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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