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窯會（原創(chuàng)）

　　過年有啥意思？
　　對咱老街人來說，過十次年，也不如正月十六趕一趟南窯會熱鬧！
　　據(jù)說，南窯會那地兒，早先有個磚窯。說不清是哪朝哪代，一個姓張的外地人，來此地建窯燒磚。此人手藝瓷實(shí)，燒出來的磚，無包無縫，結(jié)實(shí)耐堿，可就是賣不出去。更邪乎的是，不單他自家買賣不好，自打他來，各家生意都虧本。正發(fā)愁時，有一“半仙”告訴他，本地原先有條土龍，你燒窯愣是把土龍活活燒死了，土龍一死，這里還不成窮地兒了？姓張的一拍腦門，對此深信不疑，便覺得對不住當(dāng)?shù)厝恕Ｐ呃⒅�余，便把窯關(guān)了，并用沒賣出去的磚，就地建了個廟，取名南窯廟。當(dāng)?shù)厝擞X得此人仗義，建的廟也一定受神佛菩薩福佑。于是，每年新春，來這兒求官求運(yùn)求財求子求姻緣求長壽的香客非常多，南窯廟的香火也越來越旺。
　　人能興地，地能興人。起初，廟的四周，也就幾個小吃攤，賣點(diǎn)煎餅果子餛飩面條，讓路遠(yuǎn)的香客填填肚子。后來，商販越攏越多，長年累月，竟鬧成了廟會！加上廟在河邊，毗鄰碼頭，水陸便利，交通五湖，連接四海，又緊靠老街，富戶云集，商賈輻輳。又值年關(guān)，男女老少，無論窮富，都手腳闊綽，喜好顯擺。所以，北至河北山西，南至江西兩湖，三百六十行，個個鉚足了勁兒，來這兒撿銀子！一時間，德州扒雞天津麻花常德米粉洞庭銀魚，評劇京劇梆子秦腔豫劇花鼓手鼓揚(yáng)琴，口技摔跤雜耍高蹺油鍋撈錢喉頂尖槍胸口碎石，平時沒見過的那些吃的喝的穿的玩的用的，瞅得人眼花，直引得百里之外與世隔絕的和尚尼姑，也紛紛趕來看熱鬧！
　　想掙錢的，若不提前幾天來占位，你就甭來了，保管連下腳的地兒都找不到！
　　不過，有房屋檐，就會有筑巢燕；有過江龍，就會有地頭蛇。來南窯會，誰都繞不過疤五。
　　疤五，左臉一道疤，家里排行老五，沒疤之前叫王小五，中等個兒，放到人群里，就跟黑屎殼郎掉進(jìn)炭堆里，不使勁兒蹦蹦，壓根兒顯不出自己來！疤五家，往上翻祖輩八代都是貧農(nóng)，能有啥本事，敢在南窯會里鬧騰？
　　疤五的本錢，用四個字說，叫死皮賴臉，換成兩個字，就是死賴。我們常說某某人死皮賴臉，但真敢拿死去賴張臉的，不多見。
　　疤五就有這股子橫勁兒。
　　疤五這輩子，最喜歡添油加醋跟人說道的，便是當(dāng)初讓老街首富海爺給他撿鞋的事兒。
　　海爺是什么人？當(dāng)?shù)赜芯湓挘骸跋募业牡�，賀家的房，海爺?shù)你y子用斗量�！鼻魄�，多牛氣的爺兒，多腰硬的主兒，愣是被疤五死磕上了！
　　那一次，疤五到了海爺家的鋪?zhàn)永�，目不斜視，兩肩一抱，往過道一躺，不喊不叫，分文不要，只說讓掌柜的喊海爺過來，把鞋給他撿進(jìn)來。掌柜正低頭噼啪打著算盤，從眼鏡框沿上瞄了一下疤五，以為遇上個腦袋被門擠了的，揚(yáng)手招來幾個伙計，將疤五提腿拉胳膊地扔了出去，可伙計們前腳還沒進(jìn)門呢，疤五狗似的又鉆進(jìn)來了，仍舊直直地挺著。管家火了，讓伙計抄起家伙一頓招呼，兩指粗的木棍當(dāng)場夯斷了好幾根，疤五臉上的疤，就是那時候得的“賞”。可疤五回回被打得只剩半條命，回回養(yǎng)好傷又來了，還是不吭不響不要錢，非讓海爺幫他撿鞋。
　　遇到這種狠茬兒，還能說啥，告官唄！往常，海爺遇事不喜歡告官。海爺覺得，告官是窮人的辦法，自個兒能解決的事兒，找這幫飯桶干嘛？丟份兒！可這一次，你能咋辦？你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人給活活打死吧？更何況又在鋪?zhàn)永铮�真失手把人打死了，多晦氣的事兒！無奈，海爺便去找官府，官府見海爺這種財大氣粗的主兒被一刁民為難，嘴上生氣，心里卻很暢快。人家畢竟沒訛?zāi)沣y子，頂多算是吃飽了撐的瞎胡鬧，犯哪門子法？于是帶回去，打了幾板子，關(guān)了幾天，卻也沒頂事兒，這孫子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這天，海爺把兒子叫到身邊，告訴他，掙君子的錢，受小人的氣。敬君子方顯有德，怕小人不算無能。然后，他讓兒子到鋪?zhàn)永锶ヒ惶�。兒子會意，隨后，眾目睽睽之下，海爺?shù)膬鹤訉�疤五的鞋提進(jìn)了鋪?zhàn)�，并對疤五說，家父年紀(jì)大了，讓我替他扶您一把，您給個面子，起來走走吧。
　　話音一落，疤五從地上顫巍巍地坐了起來，接過鞋子，穿了上去，起身撣了撣塵土，作了一揖，說道，今日借令尊威風(fēng)，改日必登門拜謝。說罷，疤五揚(yáng)長而去。
　　疤五這臉，就這么被他“賴”到了！從此以后，疤五這名字，連同他臉上的那塊疤，漸漸地，就在江湖上亮堂起來！憑著一股死皮賴臉天地不怕的橫勁兒，疤五伙同一幫好吃懶做的混子愣種，專替人討債逼親欺行霸市看場子，翻江倒海，無惡不作。疤五自認(rèn)為是個臉面人，常裝扮得跟武師似的，身著黑綢衫，扎著長長的板帶，里面裝著一塊寬硬的皮子，褲腿纏著高高的腿帶，留著半臉的絡(luò)腮胡子，剩下那半邊臉是塊明亮亮的疤兒，張嘴說話像炸鞭，兩眼看人像刀剜，每日前呼后擁，招搖過市。
　　可是，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掙的。沒點(diǎn)絕活，光憑死賴耍橫，就想翻江倒海吃一輩子？
　　想得美！
　　這不，這一年南窯會上，疤五的臉，砸啦！
　　往常，南窯會上的雜耍班子，幾乎是清一色的壯漢莽夫，碎石拍磚噴火頂槍，賣的是刀槍不入、不怕水火的猛勁兒！可這一年，打南方來了一班子，班子里有一個叫云娘的姑娘，賣的是俏，看的是嬌，玩的是巧。單看云娘的裝扮，就覺得很好看！額頭兩邊各箍了一根小辮兒，在腦后結(jié)成一個很靈巧的蝴蝶結(jié)，配以紫色的頭飾；腦后兩把又黑又亮的頭發(fā)順著長長的耳墜垂在胸前，加上她那柳葉眉尖下巴，翹鼻大眼，十分耐看！云娘的腰上，緊著一件小紅襖，繡以五彩花紋，特顯腰身。身上還帶著幾個銀鈴鐺，走起路來，發(fā)出輕盈的脆響，聽得人神清氣爽，心情愉悅。
　　云娘剛亮相，尚未開鑼，便被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晚到的，只能隔著人群看云娘，云娘像踩在人頭頂上。正納悶?zāi)�，蹦起來一瞧，才知地上埋有一丈多高的樁子，一繩系在兩個樁子的上端，繩長三丈，云娘踩在繩上，前后空翻，如履平地，腳像被繩子吸住似的。這還不算絕的，緊接著，云娘又頭頂一個碗，碗中有水，云娘從繩這頭走到那頭，再飛身而下，水絲毫沒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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