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長征 品書:親歷長征

        發(fā)布時間:2020-02-18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親歷長征》一書是一部對長征的最原始的記錄,作者們以樸實的文筆,如實反映了紅軍戰(zhàn)斗、行軍、生活的方方面面,讀來驚心動魄、感人至深,紅軍戰(zhàn)士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躍然紙上。為紀念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特向讀者節(jié)選部分精彩章節(jié),以供欣賞。
          
          渡烏江
          
          
          突圍北上抗日之野戰(zhàn)軍于年底(一九三四年)到達黔東南,據(jù)軍團長政治委員面告:“進抵黔北,奪下遵(義)桐(梓),發(fā)動群眾,創(chuàng)造新的抗日根據(jù)地,是野戰(zhàn)軍當前之戰(zhàn)略方針!
          遵義是黔北重鎮(zhèn),桐梓則是貴州煙鬼主席王家烈及其“健將”侯之擔巢窩,其以南之所謂“天險烏江”,實為遵桐天然屏障。板橋附近之婁山關(guān),是地理上有名之地,據(jù)險可守,欲下遵桐,必先除此兩險,才能說到攻城。
          新年的第一天,是烏江戰(zhàn)斗開始的一天。前衛(wèi)團已逼近江邊之江界河(渡口),進行威力偵察,結(jié)果是江面寬約二百五十米,水流每秒一米八,南岸要下十里之極陡石山,才能至江邊,北岸又要上十里之陡山,才是通遵桐的大道,其余兩岸都是懸崖絕壁,無法攀登,原來南岸有幾間茅房,但敵人怕為我利用,已放火燒盡。
          先頭團的干部及師長政委都親來偵察過了,這時(中午)遂下了這樣的決心:渡口大道是敵人極注意之處,工事實力都比較厚,上游五百米處,彼此兩岸均能上下,而敵人沒有太注意。決心佯攻大道,突攻其上游點。
          密云微雨,冷風嚴寒,強渡決定在今天(二日)。九點鐘光景,渡口方面佯攻開始了,敵人慌忙進入工事,不斷向南岸射擊,大叫:“快點!‘共匪’要渡江了!來了!打呀!”這方面打得很劇烈了,我游水過江的第一批八個英勇戰(zhàn)士赤著身子,每人攜帶駁殼一支,“撲通”一聲,躍入江中,那樣冷的水里,泅水極感困難,十幾分鐘后,才登彼岸,隱蔽在敵警戒下之石崖下。此時敵之警戒恐慌萬狀,大叫“來了,”“過來了!注意!”但可惜交給他們拉過去的準備架橋的一條繩因水流太急河道又寬,無法拉得過去,泅水過去的同志受著寒冷刺激,已無力氣,另派人繼續(xù)以竹筏強渡,第一個筏子撐到中流,受敵火射擊沉沒了。此時雖有八人已登彼岸,亦無濟于事,只得招這八個人泅回。其中一個赤身凍了兩個多鐘頭,因受冷過度,無力泅回,中流犧牲了,第一次強渡遂告無效。
          一個辦法不成,二個辦法來了,即決定夜晚偷渡,以避敵火射擊,減少死傷。工兵迅速趕快制造雙層竹筏。黃昏后第一連的五個戰(zhàn)士首先登筏,并約定靠彼岸后以手電向我岸示光。第一筏偷偷地往江中劃去,敵人并未知覺,仍然沉寂,只斷斷續(xù)續(xù)地打槍;第三連連長毛正華率傳令員一人輕機槍員三人,登第二筏再往江中劃去;第三、四筏是在望著登岸后再去,但二十幾分鐘之久,竟無電光顯示,不好再劃。一個多鐘頭后,第一筏的五個戰(zhàn)士沿岸回來,因水流太急,黑暗里無所指向,至江中即被沖流而下兩里許,才順水流靠此岸,棄筏沿水邊摸索而回。第二筏是否已靠彼岸抑被水沖走,則更難預料了,再劃一筏,但劃至中流,不能再劃,不得不折回。此時第二筏毛連長亦毫無消息,這樣當然不能再劃,偷渡又告無效而停止。
          時間宕延,敵情緊張(蔣賊之薛岳縱隊尾追我軍),軍委電促迅速完成任務。結(jié)果決定只有再行白天強渡,一面好使用火力掩護,一面便于劃筏。
          在兩天來隔河戰(zhàn)斗中,敵人增加了一個獨立團,大道上及強渡點背后山上都增加了哨篷,并有迫擊炮向我岸射擊了。
          九點鐘(三日)強渡又開始了。上游五百余米處,在我濃密的火力掩蔽之下,裝好了輕裝的戰(zhàn)士三筏(十余人)一齊向敵岸劃去,敵人雖盡力向渡筏射擊,但在我火力威脅下,三個竹筏在劃到中流以前,都未遭死傷,一個劃手竹篙連斷三根(三次被敵槍打斷)。三個強渡筏子快靠岸了,敵人極其恐慌,拼命向強渡者射擊。誰知道正在敵軍士哨的抵抗線腳下石崖里,突然出現(xiàn)了蠕蠕欲動的幾個人,有輕機槍開始對敵人抵近射擊了,接著一個手榴彈,把敵人的軍士哨打得落花流水,逃之夭夭。從石岸下上來的幾個人,迅速占領(lǐng)了敵軍士哨抵抗線,我三個竹筏上的部隊就乘機登岸了。
          原來毛連長于二日晚偷渡時竟然靠了彼岸,雖然用了一根火柴示光,但因離敵太近,不好過于現(xiàn)光,而我岸竟未看見,只聽得清清楚楚敵人的聲音在說:“快做呀!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要做好!‘共匪’明天必定又要強過的!”
          這個情況下,我們的毛連長只得等著機會來動作了。毛連長招呼著四個戰(zhàn)士在一塊兒,忍著冷風襲襲,過了一會兒,一個戰(zhàn)士不在了,幾個人到處摸索,天黑不辨咫尺,又不能發(fā)聲叫喊,在這極惡劣的環(huán)境下,這個戰(zhàn)士(因為不久前才從白軍中俘虜過來的)有可能投敵告密。毛連長急忙告訴其余三個戰(zhàn)士:“萬一敵人發(fā)覺,我們只有待敵走攏后以手榴彈對之,實在勝不過他,只有投江。我們是紅色戰(zhàn)士,我們應該死不投降!边^了一會兒,這戰(zhàn)士摸了轉(zhuǎn)來。他說:“我摸那邊屙屎去了!泵B長說:“屙屎就在這里屙不好?走出去怕敵發(fā)覺!”“連長,這里會臭!”連長說:“不怕臭,可用泥蓋著!”過后五個英雄戰(zhàn)士就大家圍在一堆,在這江水浩浩、冷風襲襲的烏江邊石崖下過了一夜。
          
          
          殘酷的轟炸
          
          
          已是第二次占領(lǐng)貴州的大城市――遵義了。在擊潰吳奇?zhèn)タv隊、凱旋遵義的第二天,為繼續(xù)消滅周渾元部隊,紅軍即第二次向鴨溪前進。
          以飛機威脅和轟炸我們的敵人,在受大挫折后,更是會以飛機來拼命,八點鐘左右,從遼遠的空中,隱約看見三只烏鴉似的敵機,正向著我們的上空飛來。
          的的的達達達……的飛機警戒號,從前后的隊伍中發(fā)出來,大家的精神都緊張了。本來在路上走得整整齊齊的隊伍,一會兒就隱蔽起來,擠滿著人的小路上,一時就沒有人跡了。藏在樹林里,蹲在田溝里,伏在田坎下……
          當時我們正走到一個小松林旁邊,三個怪物就分散在上空盤旋了,只得在樹林旁的一個洼地臥了下來。雖然過去的經(jīng)驗,飛機是注意打樹林的,可是已來不及離開了,只得“聽天由命”。
          戰(zhàn)士們都啞口無聲了,各人伏在各人的地方,都望敵機快點走開。
          盤旋多回,大概已發(fā)現(xiàn)目標,“轟隆”地一聲,開始擲炸彈了。大家的精神更緊張了。這個炸彈是炸在前面的森林中,在教導營的附近,并聽到了被炸傷的同志的呻吟。接著又“轟!轟隆!”的兩個炸彈,就炸在我們自己的隊伍中。在那附近的同志,因為感覺地位的不安,向別的地方奔跑,受傷同志的呻吟,在飛機的噪聲下,聽得更覺凄慘!
          姚同志弄得滿身泥灰,面色灰白地匆忙跑來,細聲而急促地說:“糟糕!兩個炸彈都打在我們隊伍中間,我們的班上已打到三個,隊長也打到了,我因為臥下了,所以只打得一身泥土……”話未說完,又“轟!轟!轟!”的幾聲,稍抬頭看時,又是在我們的隊伍中。這時黑煙彌漫了整個松林,碎片,泥土,樹枝,以至被炸戰(zhàn)士的衣肉,均紛紛飛起來。
          這時候,大家都起來亂跑,更使飛機發(fā)覺,更能使碎片打到跑的人,特別怕看飛機的我,飛機還在打圈時,總不敢抬頭看它,因為看到它飛在自己的頭上,特別是看到丟炸彈下來時,更加害怕,所以只緊緊地抱著頭臥在地下,似乎要和穿山甲一樣,立即向土里鉆進去。
          受了傷的陰大生、郭承祥摸著傷口蹣跚走了過來,滿身都沾著泥灰,面孔已是現(xiàn)著青色,衣褲已為鮮血染得濕透了。他凄涼地對我說:“我負傷了,請叫衛(wèi)生員來上藥……哎喲!”我聽了他的話,見了他的形容,更加難過了。飛機仍是在上空飛旋,大家都已跑得稀散了,哪里找得到衛(wèi)生員呢?只得安慰他說:“不要著急,現(xiàn)在衛(wèi)生員不知哪里去了,你且就在這里臥下,飛機去時,就找衛(wèi)生員來上藥……”
          “轟隆”“轟隆”的炸彈又爆炸了,都在前面的松樹林里,他倆就趕快地忍痛臥下了,我也緊緊地臥在地下。
          飛機的叫聲逐漸小了,“可惡的王八蛋走了,”旁邊的同志惱恨地說著。這時大家都從各人的“保險地”走了出來,大家的顏色都表示著對這殘酷轟炸我們的飛機無限的痛恨,表示對受轟炸而犧牲或受傷的同志無限的憐憫,均紛紛的慰問負傷的同志,為他綁著血管,為他服藥,扶著他在樹蔭休息。
          我們的這個部隊,是被轟炸得最厲害的一個,大部分的炸彈,都爆炸在我們的部隊中間,因此我們便不能夠按次序跟著他們前進,要在這里處置犧牲和負傷的同志。
          走到被轟炸的地方,真是使人目不忍看,耳不忍聞。他們手足斷裂了,頭臉破爛了,身體炸傷了,他們的鮮血,仍在不斷地流。他們說:“不要緊,你們不要著急,萬惡的敵人總有一天會消滅在我們的手下的!”犧牲的同志,有些頭顱已經(jīng)破碎,腦漿流在地上;有的是手足已經(jīng)炸斷,殘缺不堪;有的是身軀已經(jīng)潰爛,五臟分裂;甚至有些炸得體無完膚,炸得骨肉碎裂,撒在地上,而肢體竟被掛在樹枝上,鮮血淋漓,帶著的破碎衣片,尚燃著火冒著煙;很多尸體,已認不得是誰了。戰(zhàn)斗員的槍也打斷了,子彈也燒炸了,炊事員的銅鍋打破了,菜盆子打爛了,運輸員的公文擔子也打碎了。地面是打得幾個窟窿,松樹也打得倒下很多,樹枝、枝葉混著犧牲戰(zhàn)士的血肉,武器、行李、泥土撒得滿地,一叢綠森森的松林已經(jīng)成為脫葉萎枝的枯柴一堆,很好憩息的蔭地已成為血肉橫飛、尸體狼的血腥場所了!到此的人,沒有不痛心疾首,禁不住的滴下淚來,巴不得立即捉住那飛機師,來千刀萬剮,生咽其肉。
          大家動員起來了:有的拿鐵鍬埋葬犧牲的同志;有的扶著傷員進茅棚休息上藥;有的砍竹子做擔架;有的收拾槍枝子彈、擔子行李……直到下午四時,才處理就緒。抬的抬,挑的挑,背的背,黃昏后,才到達宿營地。
          
          蘆花運糧
          
          
          在S山上的一個村莊,印象倒是很深刻的,但沒有問過它的大名,仿佛離馬河壩二十里,離蘆花八十里。山上是一片雪,四時不融化,由卓克基到黑水、蘆花,這算是最后的一座大雪山了。翻過S雪山,即是這個不堪回首的村莊了。村莊不很大,周圍是油油的青稞麥,瞰居山腰,高出地面十數(shù)里。
          紅六團配合我們右路,由康貓寺向左經(jīng)草地繞出松潘。在前進路上,遇著極端悍的騎兵,橫加攔阻,既戰(zhàn)不利,乃折回右路。第一步以四天到達S雪山上的這個村莊。因為糧糈已絕,茹草飲雪,無法充饑,餓死凍死者觸目皆是,已山窮水盡,不能最后支持。生死完全決定于我們能否及時接濟。
          事情不容遲緩,在我們接到六團急電之后,立即來了一個緊急動員,籌集大批糧食、饃饃、麥子、豬肉、牛羊等。其實駐蘆花的四團五團師直屬隊,每天都是在田里自割未熟的青稞麥而食,各人揉各人的麥子,各人做各人的饃饃,用自己的血汗去生產(chǎn)。經(jīng)過整個一天的動員,經(jīng)過干部和黨團員的領(lǐng)導,好容易才把這些粒粒皆辛苦、處處拼血汗的救命麥子、牛羊、饃饃粉搜集起來了。
          已是下午一時了,我還在五團幫助動員,師的首長猝然從電話上給我一個異常嚴重而緊急的任務,要我負責率領(lǐng)一排武裝及幾十個赤手空拳的運輸隊,運糧食到那山腳下,迎接疲餓待救的第六團。
          義不容辭的我已慨然允諾,接受了這光榮的任務,即時從蘆花出發(fā)。
          這時已經(jīng)是三點了,估計要兩天才能趕到,而今天還要趕三十里路,才找得到宿營的地方,否則露營有意料不到的危險,這問題一開始就威脅著我們。
          “人馬同時饑,薄暮無宿棲!”這詩不為我們這時候?qū)懻樟。走到一個深山窮谷里,沒有人影,沒有房子,沒有土洞石巖,參天的森林,合抱的粗樹,沒脛的荒草,不知好遠的前面才找得到房子,我們就在這個坡路上徘徊了很久。
          好吧!我們就在這里宿營。時間天氣都不容許我們猶豫選擇了,于是集結(jié)隊伍,我親自去動員解釋,大家艱苦奮斗的精神沖破了這陰霾險惡的環(huán)境。把糧食放下,羊牛馬集攏來,靠著幾棵大樹,背靠背的坐著,傘連傘的蓋著,四面放好警戒,大家悄然無聲地睡下,希望一下子天亮。
          天是何等的刻薄呀!我們這點希望都不肯惠與,一剎那風雨排山倒海來了,我們像置身于驚濤駭浪的大海中,虎豹似乎在周圍怒吼,雨傘油布失去了抵抗力量,坐著,屁股上被川流不息的刷洗,衣服全濕透。我同兩個青年干事,擠坐一堆,死死抱緊傘和油布,又餓又寒的肚子,在那里起化學作用,個個放出很臭的屁,雖然臭得觸鼻難聞,但因為空氣冰冷,暴雨壓迫,也不愿意打開油布放走這個似乎還有點溫度的臭氣。王青年干事,拿出一把炒麥子,送進我的嘴巴,于是就在這臭氣里面咀嚼這個炒麥子的滋味。
          本來這些地方平常就要冷得下雪,在氣候突變的夜晚,其冷更不待言。同行的許多同志,冷得發(fā)哭哀吟,然而我們很多共產(chǎn)黨員、布爾什維克的干部,卻能用他堅忍不拔的精神,艱苦奮斗的模范作用去影響群眾,安慰群眾。就這樣挨寒、挨餓、挨風、挨雨,通宵達旦。
          天色已光明了,風雨也停止了,恐怖似乎不是那樣厲害,大家起來,如同得了解放一樣,相互談笑,重整行李擔子,一隊充滿著友愛互助精神的紅色健兒,又繼續(xù)前進了。一直走了二三十里,繞到高山上的幾個破爛房子,停止休息。
          熱度不高的太陽,破云出現(xiàn)了,我們放下?lián)樱己镁,用了大力,才找到一點柴火鍋子,燒好開水,泡點熟粉,就這樣吃了一頓。
          大家都在回憶著前夜,回憶著短短的過程,一部分正在咕嚕咕嚕地睡著,恢復肉體上的疲勞。
          山回路轉(zhuǎn),沿途看不見人影馬跡,這下子卻有了我們的隊伍開始往來,這使我們興奮膽大,然而僅僅只是這一個地方,那可怖的景象,又將在我們的面前展開起來。
          “走吧!趕早,時間已過半了!
          “我們紅六團還在那里望眼欲穿的等候著,我們早點去早點接濟他們!”
          哨子一發(fā),隊伍集合,于是又繼續(xù)向著目的地前進。
          河水驟然高漲起來,泛濫在兩岸山谷中,一條小路,有時淹沒得不見,排山倒海的流水聲,伴著我們行進,小雨,路又泥濘,我們埋著頭一個個的跟著。
          離雪山只五里路了,六團先頭的幾個同志與我們尖兵相遇,大隊亦繼續(xù)趕到。
          “哎呀!不是送糧食給我們么,我們的救星!”
          “你們遲到一天,我們就要餓死,真是莫大功勞。 
          “宣傳科長!你們來了,真的來得好,救了我們的命!”一下子環(huán)境變得復雜,到處喧騰起來。許多六團的同志,圍攏過來,爭述他們?nèi)绾芜^草地,如何打騎兵,如何沖破困難,如何望著我們接濟。我不知道怎樣應付才好,怎樣安慰他們才好。除了把運來的糧食全部供給他們外,連我們的私人生活必需的幾天干糧也零零星星的分送給了他們,就是最后的一個饃饃,也基于階級的同情心,分給六團的幾個同志吃了。
         。ā队H歷長征――來自紅軍長征者的原始記錄》,劉統(tǒng)整理、注釋,中央文獻出版社2006年3月版,定價:5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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