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一個水利會議何以驚動八個常委】

　　前所未有的決心，前所未有的規(guī)格：7月8日～9日，中共中央召開水利工作會議，胡錦濤、吳邦國、溫家寶等8位政治局常委出席。此次會議第一次把治水放到了治國的高度，并且制定了一攬子的防災減災、合理配置水資源的10年目標。這種欲畢其功于一役的情景，回顧中國幾千年的治水史，似乎只有2140年前漢武帝率百官赴黃河負薪草、堵潰口的情景與此相類似。
　　今年春夏之交觸目驚心的全國旱情和接下來的大暴雨，讓中國經(jīng)歷了旱澇兩重天。眼下由旱轉澇，洪水形勢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全面吃緊。痛定思痛：大雨大災，小雨小災，沒雨旱災，全面地、直觀地暴露了水利及水害防災減災等公共系統(tǒng)的脆弱與廢弛。這無疑也是此次水利會議引起中央空前重視的主要原因。
　　管子說過：“善為國者，必先除其五害�！�?哪五害?水、旱、風霧雹霜、厲、蟲。管子時期對地震還沒有認識或地震危害不大，所以他說，“五害之屬，水最為大”。
　　遠的不說，1949年之后，造成重災的大洪水，計有1954年大洪水、1975年大洪水、1991年華東水災、1998年大洪水等。其中1975年8月的大水，致使河南省境內(nèi)板橋和石漫灘兩座大型水庫，竹溝、田崗等58座中小型水庫幾乎同時潰壩，29個縣市1200萬人受災，淹死20多萬人；京廣線100多公里被大水沖毀，中斷18天，直接經(jīng)濟損失約為100億元。1998年大洪水，受災人口達2.23億，直接經(jīng)濟損失1800億元。
　　中國水患既有地理和氣象因素，也有人類活動的因素，簡要說是三個因素：季風氣候、三級階地――西高東低地勢、高密度的人口分布及其反自然的社會利益結構。降水分布空間和時間的不均勻?qū)е掠晁�要么沒有，要么疾來疾去，旱災、洪災、澇災幾成常態(tài)，而趨利避害卻相互矛盾的村社――縣鄉(xiāng)――省際一國家之間的利益“同心圓結構”，使“以鄰為壑”成為痼疾。
　　工業(yè)文明以來，人類利用水資源、對抗洪澇災害的主要辦法是河道建壩，大江大河筑大壩成了現(xiàn)代化的標志，激發(fā)了文治武功的想象力。人們有所不知，1958年“大躍進”是被兩個輪子拽著飛跑的，一個是大煉鋼鐵，一個是興修水利。1958年水利“大躍進”累積下來的成果是，截至20世紀70年代初期，我國共修建了17萬多座水庫，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大多廢棄。而此次水利會議公布的8.7萬個水庫，據(jù)估計有三分之一屬于病險庫。
　　總體而言，建大壩，是“堵”的辦法，這個辦法的效果及給環(huán)境帶來的負面影響，使其在世界范圍內(nèi)始終廣受質(zhì)疑。20世紀70～80年代，歐美國家在充分利用水資源的情況下，開始反思建壩帶來的弊端，并成立了反對建大壩的世界性組織，強有力地影響著世界文明的走向。
　　17萬或8.7萬，無論是哪個數(shù)字，都屬世界之最。這個世界之最，不僅面對著世界潮流的質(zhì)疑，同樣也面對著中國傳統(tǒng)智慧的挑戰(zhàn)。
　　中國治水，向有堵、疏之爭。從已有文獻看，華夏文明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大禹，不是一名水利工程師，而是一名政治家。他與父親鯀的“堵疏之爭”，不是治水方略之爭，而是治國大政之爭。華夏文明的奠定，以疏導勝出，說明中國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極其高明的政治哲學。
　　古人早已明白，治水不單單是治水，興利除害、防災減災的動機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以什么方法、什么思想治水，因此形成了傳統(tǒng)中國獨特的治水政治、治水文化，治水與治國自始至終，融為一體。
　　相傳大禹誕生于岷江上游地區(qū)。大禹這種以疏導為手段的政治和自然哲學觀，傳導到了岷江的中下游地區(qū)。2260多年前李冰父子時期則把這種觀念發(fā)展到了極致。
　　去過成都都江堰的人大多嘆為觀止：一個水利工程竟然如此精妙絕倫，魚嘴、飛沙堰、寶瓶口，那么簡潔明快地搭配在一起，集分水、排沙、防洪、灌溉為一體，協(xié)調(diào)不同季節(jié)，搭配合適比例，讓川西平原兩千多年享其利，旱澇保收，遂成“天府之國”。
　　治水秘訣便是都江堰二王廟墻壁上鑲嵌的那6個青花瓷片字：深淘灘，低作堰。仔細考辨，這6個字的背后，則是對盆地氣象、岷江水系、西蜀平原自然的逼真、謙卑且聰明的認知，即：因勢利導，順其自然。
　　此認知適用于都江堰，也適用于秦國另外兩個今天仍在發(fā)揮作用的偉大的水利工程：鄭國渠、靈渠。
　　宏觀而言，中國是個缺水的國家，同時也是水污染極端嚴重、水資源使用效率低下的國家。為了長治久安，水利建設當屬必要。但是，一項公共建設，有利就有弊，利弊得失誰說了算?治水方式，早期的運動治水不可��；演變至今日，暗箱操作，利益集團治水，同樣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擔憂。
　　新制定的水利建設10年目標，中央下決心花大錢，對于水利利益集團而言，很簡單，就是怎么能得到更多的錢。此前，并不算充分的三峽工程論證中，科學論證、民主論證只是曇花一現(xiàn)。之后的南水北調(diào)工程，以及總裝機容量是兩個三峽工程、目前在建的金沙江向家壩、溪洛渡、烏東德、白鶴灘4座巨型水電站，則飽受人大監(jiān)督缺位的質(zhì)疑。
　　水利工程向來耗費甚巨，涉及社會各方利益；水利是國家公共基礎設施，關乎國計民生，公共決策、公眾參與、媒體監(jiān)督是題中應有之義。不能汲取古人智慧和當今文明轉型經(jīng)驗，有長治久安之想，無長治久安之策，治水一治國的良善目標能否實現(xiàn)，將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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