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莊稼】 水缸里的鄉(xiāng)愁

　　若干年前，我們都是一棵棵多么幸福的莊稼或者野花野草，腳板、根須離大地母親溫柔博大的懷抱多么近，生長得多么茁壯茂盛，多么滋潤瀟灑��！可是，如今我們已經(jīng)根須卷曲，莖干枝葉蔫癟萎縮，整天耷拉著個腦袋，精神萎靡不振，不成個莊稼或者花草樣子了。這究竟是為什么��？
　　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我們這些莊稼和野花野草，就是缺乏泥土，缺乏地氣，缺乏鄉(xiāng)村的新鮮空氣和明麗陽光啊。
　　每天早晚，總可以見到有很多老年人光著腳板，在龍江公園的鵝卵石小徑上走路。據(jù)說，這樣走路，小徑上密密麻麻的鵝卵石就按摩到了腳板上的穴位，這是很好的鍛煉方式。我知道，這種說法可能很有道理。我學(xué)習(xí)過氣功，知道人體五臟的門戶穴位都在腳板上。但是，我知道，這還是對泥土的一種懷念，對泥土的一種回歸，對家鄉(xiāng)的一種鄉(xiāng)愁，和對童年的一種追憶，是對往事的一種梳理。
　　很多人，童年、青年時期都生活在鄉(xiāng)村里，經(jīng)常光著腳板走路，腳跟就像莊稼根一樣長期、 經(jīng)常深深扎在泥土里。我們鄉(xiāng)村人的腳，也好比我們的莊稼、草本和花卉的根，得扎在泥土里，才能吸納到豐富的地氣，和充足的雨露。
　　廣大的鄉(xiāng)村世界里，有厚實(shí)松軟的泥土，我們可以經(jīng)常光著腳板在里邊走動，就像一尾魚，在溪流里自由游動，就像一把犁，在土地里隨心翻犁，就像一個農(nóng)夫在恣意耕耘自己的土地，那種愜意，那種舒服，不言而喻。
　　生活在鄉(xiāng)村里，出門下地，就光著腳板，或者上山放牛，也光著腳板。下雨天，去上學(xué)，就光著腳板，出門做事，也光著腳板，任由軟軟的稀泥如同淘氣的小魚，從腳趾縫里溜過，那種涼絲絲、滑膩膩的感覺，很舒服，很愜意。
　　或者是光腳趟過自家的田地，黑黝黝的軟泥滋溜溜從腳下滑過；或者是光著腳板走在村土路上，任由泥土的芬芳撲入鼻孔；或者是光著腳板爬山坡，任野草、泥土甚至樹枝樹葉在腳下硌腳；或者是綰起褲腳，光著腳板趟過溪流，任溪水、沙粒和碎石從腳下溜過……好比一股石油流入一輛冰冷得即將熄火的汽車。所有的鄉(xiāng)村生命，因?yàn)楣庵�腳板，扎根在泥土和地氣里，扎根在母親的懷抱里而生機(jī)勃勃，生機(jī)不可遏制。
　　城市公園的小徑上，有這么一些鵝卵石路面。終究還可以滿足一下接近土地，接近泥土，接近地母的愿望。鵝卵石，比起水泥路面、柏油路面來說，畢竟是一種自然狀態(tài)的、鄉(xiāng)村味道的東西。
　　雖然，突然光著腳板走在鵝卵石上，很有些硌腳，很有些不適應(yīng)了，畢竟離開泥土，離開鄉(xiāng)村老家，離開鵝卵石太久了，但是那種童年的美好記憶，那種久違了的母愛和愜意，那種只有腳板踩在鄉(xiāng)村里，踩在泥土路上，踩在鵝卵石上才能體會到的感覺，卻一下子就找回來了。這些鄉(xiāng)村生命，好比干旱久了的莊稼，突然逢著了及時雨，沐浴和吸納了一場甘霖，一下子精神抖擻，枝葉舒展開來了。
　　這些老人們，是在把自己恢復(fù)成一棵莊稼，在以一棵莊稼的方式，把自己的根須扎進(jìn)鵝卵石里，希望透過鵝卵石的縫隙，接通與大地的聯(lián)系，接通地氣，吸納到地氣；是希望再次感受到童年時熟悉的、地母懷抱的溫暖，也讓地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沒有這種肌膚的相親，赤裸裸的肉體和靈魂的親近，不足于表達(dá)那種令人戰(zhàn)栗的摯愛。
　　老實(shí)說，我也是一棵寓居在城市里的莊稼，腳上總是穿著皮鞋，踩在黏熱的柏油路面或者冰冷堅(jiān)硬的水泥地上，好比一棵苞谷、辣椒或者樹木，被套上了一個塑料袋或者花盆，十分難受。
　　我的腳下，總有種好像長著很多根須的感覺，讓我總懷疑自己是一棵莊稼，或者野花野草，總有一種想甩掉皮鞋，徹底擺脫皮鞋的束縛的沖動，想像莊稼或者花草樹木扎根泥土一樣，找到泥土，或者企圖扎穿柏油路面，扎穿水泥地面，深深地把根須扎進(jìn)廣袤厚實(shí)的泥土里。
　　我總是懷念光著腳板，莊稼一樣把腳扎根在莊稼地里，或者泥土路上，隨心所欲行走的時光。那時我們活得多滋潤多有精神和勁頭，多么像一棵幸福的鄉(xiāng)村莊稼或者野花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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