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心留意:身邊之物皆藏品:留意和留心的區(qū)別

        發(fā)布時間:2020-03-02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收藏有時候是要四處尋找,才能獲得自己心儀已久的藏品,而有些是只要平日留心,就可以擁有的。一日有收藏家來我這里小坐,聊了半天,他在我屋里四處轉(zhuǎn)悠。我說我沒有您有錢,收藏的都不是珍品。他扭頭說你這人不實在。我納悶,我怎么不實在了?他指著我一個小本子問,那是什么?我說:“地雷!彼f你別開玩笑,那破本我可找了好幾年了。我說這東西值不了幾個錢。他順手就抄起了說:“給你錢,我拿走了!蔽乙话褗Z過來,“別的成,就這個不行!薄安恢靛X,你要它干嗎使?”我太太說:“這是他的寶貝。每天沒事的時候,就拿我們家一塊純棉布,誰也不讓使,誰使就跟誰急,你猜干嗎?就是擦他那破本子!薄澳抢锩媸遣皇悄阈r候的情書?”我告訴他:“比那重要。”
          
          猶憶少年抄書時
          這是一冊珍藏了30年的手抄本,它由作業(yè)本的殘剩頁組成,裝訂于30年前,但“書”的抄寫卻開始于35年以前。自覺不自覺地開始抄書的時間大約是我上小學六年級,當時在同學家見到一冊《中國文學史大綱》,借了回來,覺得很有意思,尤其是書中引用的那些詩詞,更是好得不得了。于是,我就零星地抄了一些。上小學的時候,“文革”正當中期,找一本書那叫一個難,找著了,要偷偷看,跟做賊似的,弄不好就有被抄家的危險。一開始抄在零星紙片上,后來覺得這樣不好保存,唯一統(tǒng)一的紙張就是作業(yè)本。“文革”的時候上學,一門功課一個作業(yè)本,我就把作業(yè)本正反著用,從前往后寫作業(yè),從后往前抄詩詞。就這樣從上初二到高中畢業(yè),整整抄了有四年的時間。
          這四年,老師們竟然沒有一個發(fā)現(xiàn)我的作業(yè)本有什么異樣。高中畢業(yè),在家里待業(yè)一年,閑得沒事兒,把用剩下的作業(yè)本子都翻出來,把沒有用過的紙張裝訂成了一個比較厚的大本子,F(xiàn)在想起來挺可惜的,如果留著當時最原始的樣子,也該是不錯的藏品。我把那些零星的手抄本里面的詩詞,都抄在了這個大本子上。當時計劃得挺好,抄完了唐代,就往前收集漢魏時代的詩歌。沒想到一年以后我就上班了,再后來“文革”結(jié)束,許多古典詩歌方面的選本重新出版,1980年前后,我買了一些書,少年時代的抄書歲月也結(jié)束了。
          我記得很清楚,1976年12月,我報到上班后,利用星期天休息時間,把手抄本認認真真地給裝訂起來,又用硬紙殼做了封面。無書的時代、抄書的時代過去了。當書籍遍地,詩歌無處不在的時候,面對手中這冊珍藏了三十幾年的手抄本,突然覺得那時四處找書抄書的艱難日子,每找到一首詩歌并把它抄下來的那種快樂,讓今天的我真的羨慕死了。盡管那時候的字跡很是歪歪扭扭,遠沒有電腦打出來的漂亮,可是就在這歪歪扭扭的下面珍藏著我少年時的快樂,抄書的快樂。
          有一種收藏,不追求回報,因為它珍藏的是自己的心靈歷程。有一種玩味,不希圖時尚,因為它可以讓我們不斷回味起愛的快樂。
          
          載滿童年時光的木床
          這是一張小木床,我珍藏了50年,床齡應(yīng)該在50年以上,是上世紀50年代初的作品。床的形制很簡單,大小床頭都是欄桿式的,床梯由松木板釘成。十分典型的上世紀50年代家具的式樣。這張木床,是父母結(jié)婚時購置的,是他們當時購置的唯一家當,另有一張八仙桌和兩把椅子是父母的朋友們贈送的結(jié)婚禮物,還有一張木床是父親從單位里借來的。我出生以后,被母親從醫(yī)院抱回家。那時我們家在一個院子的北墻處的一間小屋,大約有8平方米左右,位置就在府右街里的太仆寺街中段南側(cè),回家后第一個落腳的地方一定是這張木床。四歲以前,我唯一能夠記憶起來的事情,就是每逢夏日連陰天,大雨漣漣,院子里的積水沖向小屋的門口,姥姥就帶著我和妹妹,用爐灰堆在門外擋水。有時積水很大,擋不住,姥姥就把我和妹妹抱上這張木床。
          1960年的時候,父親單位分了房子,家里添置了雙人床,于是我就開始和這張木床生活在一起。記得第一次一個人睡覺,還很害怕。床對于四歲的我來說顯得很大,那時候我就想什么時候能夠長得跟床一般大。一晃,連我的女兒也長得跟床一般大了,這張床也就成了我生活中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我所說的珍藏,就是這種意義上的,它不是買回來閑置在房間里的觀賞品,而是一個人、一個家庭乃至一個社會,一定時期的生活見證物。它裝載著我的童夢、美夢、噩夢、平常的夢和春夢。
          50年中,我們搬了好幾次家,家里的家具也換了幾次,但是這張木床卻始終沒有被丟棄。后來女兒大了,有了自己的床,我有時候也要回到這張木床上,重溫一下童年的夢鄉(xiāng)。有位朋友來我這里,見這張木床在房間里很占地方,就建議我把它賣掉換一張鋼木沙發(fā)床。我對他說:“你知道這張床在我心里珍藏了多少年嗎?它裝載著我近50年的夢,承載了我50年的生命。”我十幾歲開始喜歡讀書,從那時起,這張床上就擺滿了我喜歡的圖書,躺在上面看書,是我青少年時代乃至中年時代最快樂的事情之一。
          50年代的家具,不飾雕琢,很質(zhì)樸,很像那個時代的人。50年代的許多東西是值得我們珍藏的,它們是那個時代文化最為直接的反映,更重要的是它們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玩味這些藏品,不僅僅是玩味一件東西,而是玩味我們自己的生活,在這種玩味中發(fā)現(xiàn)我們過去生活中的美好時光。
          
          初讀留下的隱私
          第一次對異性動情,叫初戀;第一次與異性親嘴,叫初吻;第一次閱讀外國文學名著,我叫它初讀。少年時代讀過的書,印象之深刻,終其一生難于磨滅。盡管在后來的三十多年中,我閱讀過不少外國文學名著,古典的、現(xiàn)實主義的、浪漫主義的、現(xiàn)代派的、后現(xiàn)代派的,能夠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能說沒有,但都無法和少年時代讀過的那部《魯濱孫漂流記》相比。
          那是在一種渴望和等待之中獲得的閱讀快感,那種愉悅興奮,至今難以忘懷。第一次聽到《魯濱孫漂流記》這個書名,是聽一位老師在批評一位同學上課看課外書時知道的。當時老師把書沒收了,還說這是一部歌頌個人奮斗的壞書。下課以后,我就去找那位挨批評的同學,等老師把書還來了,借給我看看?衫蠋煕]有把書還給他。從那以后我就四處找《魯濱孫漂流記》,找到后,曠了兩天課,在家把它偷偷地讀完了。偷偷讀書與其說是一種情調(diào),不如說是一種刺激。潘小松在《如何看待名著》中說,他看過毛姆的《人性的枷鎖》之后,覺得毛姆塑造的主人公菲利普,遠不如魯濱孫給人的印象深刻。我們是同齡人,他少年時代讀過的書中一定有這部名著。
          讀書的快樂,有時既取決于書的內(nèi)容,有時候又不完全取決于書的內(nèi)容。閱讀的環(huán)境,往往會把這種快樂烘托出來,或是湮滅下去。我那個時代的少年,不知道什么叫偷情,可是知道偷偷讀書。用“偷”來渲染“情”,情會瘋狂。用“偷”來襯托“讀”,同樣興奮。
          少年時代讀過的那部《魯濱孫漂流記》,一直沒有淘換到,因為在我讀到那部書的時候,書的封面封底都沒有了,就連目錄頁也不知哪去了,書用當時的報紙包著。后來我收藏了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魯濱孫漂流記》(中文版),又收藏了解放前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原文加漢文注釋的英文本,以及世界書局出版的帶漢文注釋的英文本。前者注釋者為馬驥,后者為葉紹生。更讓我欣喜若狂的是, 我還有19世紀英國出版的英文原版。環(huán)顧被一萬多冊圖書占據(jù)的居室,誰也比不上這幾部小書的分量。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要把它們請出來,在回憶的腳步聲中,共同緬懷過去的那段讀書時光。這時候仿佛自己又在偷偷和自己的“初戀情人”幽會。不惑之年,對于生活,對于人生,對于閱讀來說都是一個分界線。心情比從前寧靜了許多,或者說是麻木了許多,可一見到《魯濱孫漂流記》,心中總能泛起莫可名狀的漣漪。盡管我不懂英文,可我還是要抱著詞典,看上幾行書中的文字。
          
          初二時的“小說”習作
          上初二的時候,我和最要好的同學喬柏林暑假期間一口氣寫了好幾千字的一部小說。寫這部小說的起因,完全是出于賭氣。初二期末語文考試,我們班以考作文為主。因為班主任喜歡寫作,所以其他班考的都是課本上的知識題,唯獨我們班只要能寫一篇好作文,就能得好分。作文不是在課堂上寫,而是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準備,考試就是自己朗讀。當時我是學校廣播室的廣播員,朗讀有優(yōu)勢,本人自幼喜歡語文,所以對這種考試的方法,特來情緒。我寫過的一些作文,也曾經(jīng)被老師拿到課堂上當范文讀。喬柏林也喜歡作文,本想這回頭籌應(yīng)屬于我們兩人中的一個?墒悄某邢,班里的任樹青寫了一篇“小說”,在當時來說算是很長的作文,他站那兒讀了大約半節(jié)課。那篇小說寫的是作者放假期間回老家農(nóng)村,參加階級斗爭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故事?纪暝嚭蟮囊还(jié)語文課上,老師公布了這次語文考試的成績,我和喬柏林的作文都是滿分,但是這次考試的最佳成績是任樹青的那篇小說,得分120分。老師解釋,多出來的那20分,是語文教研室的另一位老師張萬隆先生特意要求加的,以示表彰。
          我們倆心里這個不服,要早知道能夠?qū)懶≌f,誰不會寫呀?為了賭這口氣,我和喬柏林整個假期就開始寫小說。那時候買不起稿紙,就把用剩下的作業(yè)本的空白頁撕下來當稿紙。我們寫的也是反映階級斗爭的內(nèi)容,不過比任樹青的那篇復(fù)雜一點,還加入了特務(wù)活動,有謀殺,有破案,名字叫作《一張圖紙》,F(xiàn)在看來那故事太幼稚了,為了一張水庫圖紙,又是階級敵人破壞,又是特務(wù)偷圖紙。至今我還收藏著少年時的這份飽含了我們希望的東西。整整一個假期也沒有寫完,開學以后就沒有再繼續(xù),少年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小說沒寫成,我們倆就在課堂上傳紙條,紙條上寫的都是些順口溜。當時不懂事,還管這叫“格律詩”,其實也就是一行寫7個字或5個字,寫成兩聯(lián)的叫絕句,寫成四聯(lián)的叫律詩。不管怎么說,也不管那些東西多么不像樣,那些文字的的確確給我們的少年時代帶來了不同于打打鬧鬧的快樂。
          我們收藏的是什么?是我們自己的經(jīng)歷,是我們自己的心路歷程,是生活給我們留下的痕跡。當我們老了的時候,能夠讓我們憶起的那段曾經(jīng)鮮活的生活片段。現(xiàn)在人們的收藏,已經(jīng)從僅僅重視古玩,走向了更加寬闊的領(lǐng)域,人們開始注意歷史上那些能夠反映人們生活面貌的日常用品的遺留物。從這些遺留物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另一種還沒有被解讀的歷史面貌與某種真相。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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