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槍老太婆”１９４９年以后的人生“路線圖”】 雙槍老太婆

　　陳聯(lián)詩是小說《紅巖》和電視劇《雙槍老太婆》中“雙槍老太婆”的原型。陳聯(lián)詩在南京東南大學讀書時參與了“五卅運動”，后因特務追捕回到家鄉(xiāng)，參與了華鎣山區(qū)從1926年到1948年的三次武裝斗爭，其傳奇的經歷在華鎣山區(qū)和重慶地下黨的同志們中間廣為傳揚。但她在解放后的境遇卻不為眾人所知。
　　
　　進入婦聯(lián)
　　
　　重慶解放的第二天，陳聯(lián)詩全家就在臨江門的一家公寓里建立了脫險同志聯(lián)絡處，專門接待從渣滓洞白公館大屠殺中逃出來的同志和犧牲烈士的家屬。之后，陳聯(lián)詩被分配到重慶市婦聯(lián)，做了生產部的副部長。
　　陳聯(lián)詩處處讓那些從解放區(qū)來的年輕同事驚奇：她一只手戴著表，另一只手戴著一只碧色的玉鐲，像個女學者。
　　解放了，她大展拳腳的時候到了。她帶領一群和自己一樣的寡婦風風火火干起來。
　　剛剛解放的重慶諸多要事在同時進行：清匪、反霸、抓特務、取締妓女、收容游民、組織各種協(xié)會……每個人的命運都在大動蕩中大起大落。陳聯(lián)詩身邊集聚了許多求職者，其中一批“身份復雜”：多次救過陳聯(lián)詩和她一家的雷清塵去了臺灣，他的夫人楊敏言生活沒有著落，自然要來找她；在陳聯(lián)詩保留下的那些求職信里，甚至還有當年的軍閥楊漢印的信，當年游擊隊假意接受楊漢印的“招安”，以“借路”開上前線去與紅軍會合，陳聯(lián)詩也算是楊漢印手下的“陳營長”，白白得了許多武器、裝備和銀元，也算是“間接支持”了革命，“求你為我安排個把人去自食其力總還是辦得到的吧？”
　　當然沒問題！此時的陳聯(lián)詩不但有這個能力，而且也覺得理所當然。這些幫助過革命的女人，又沒有什么罪惡，安排她們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兒，自己養(yǎng)活自己，也是一種改造嘛。
　　陳聯(lián)詩在烈屬和工人中間受尊敬的程度就已經讓有些人不高興了，她還這樣不請示不匯報，自然會讓人受不了。偏偏這個時候有人找上門來，要把自己經營的農場捐獻給婦聯(lián)。
　　
　　農場風波
　　
　　很多年以前，陳聯(lián)詩就想要辦個農場了，于是她積極行動起來。考慮到資金方面的困難，她動員了包括自己的保姆韓嫂在內的六個人，加上原先的舊股東，以投資的方式一共湊了舊幣2000萬元，相當于新幣2000元。她還根據(jù)當時的政策，制定了“勞資兩利，公私兼顧”的經營原則，保證讓每一個投資人在保證“為公”的前提下，自己也能得到好處。事情在她的主持下積極地進行，到1950年9月，具體計劃已經引起了區(qū)政府和市建設局的積極回應，并被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隨著事情的一步步運作，眼看事情辦得八九不離十了，陳聯(lián)詩才興致勃勃地將此事向婦聯(lián)生產部提出，這立即引起了她的上司――生產部長的警惕。生產部長勸說，陳大姐你要考慮自己的身份，如果農場做不好，不但會影響到你自己，還會影響到婦聯(lián)，損失黨的威信！
　　不久，重慶市委正式布置了農村的減租、退押和反惡霸斗爭。一天，十幾個農民兄弟拿著市里農民協(xié)會的介紹信找到了婦聯(lián)，要找生產部的陳部長，說是他們村里的一個地主在“減租退押”的時候申明自己的土地已經捐給婦聯(lián)辦農場了，他們來查看是不是地主在逃避運動，�；ㄕ�。陳聯(lián)詩當場向農民弟兄們承認了這件事情。
　　事情鬧大了，而且性質也起了變化：由“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可能影響黨的威信”，一下子升級為“幫助地主逃避減租退押”。陳聯(lián)詩的處境一下子就起了戲劇性的變化。婦聯(lián)開了多次大大小小的會議，對陳聯(lián)詩進行“批評幫助”。
　　可是猛烈的批判和陳聯(lián)詩自己的態(tài)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蘇聯(lián)接受過正宗“肅反”教育的組織部一把手生氣了：這個人如此沒有階級立場，還對組織上的幫助抱有這么大的抵觸情緒，應該勸退出黨！陳聯(lián)詩堅決拒絕退黨。市委組織部的一把手大發(fā)雷霆：勸你退黨你還不同意？那就開除！
　　
　　遭到“勸退”
　　
　　事發(fā)不過一個月之后，在同志們的震驚中，這個處分決定拿到婦聯(lián)全體黨員參加的支部大會上通過。大會宣讀了陳聯(lián)詩的材料，然后要求就開除黨籍問題進行表決。
　　一個年輕黨員賴松突然發(fā)言：我不同意，憑什么說陳聯(lián)詩覺悟不高?人家是二十年代的老黨員，和丈夫一起在川北斗爭得那么壯烈，丈夫犧牲之后一直孤兒寡母鬧革命，在那么艱苦的條件下一直堅持到解放，怎么會是覺悟不高？
　　市委組織部派來的人冷冷地說：過去的事情不能說明現(xiàn)在。賴松站起來：你代表誰？你代表組織還是代表你個人？你說話負不負責任？來人沉默。
　　形勢陡轉，婦聯(lián)的黨支部書記邊濤也站出來說話了(她的丈夫就是后來的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萬里)，她明確地表示：你是代表組織，可是你也不了解情況。我是支部書記，很多情況連我都不了解，我覺得就憑這樣的材料開除一個同志的黨籍，很不慎重，我也不贊成。
　　但這一切反對都沒有用，市委已經收到了婦聯(lián)的“專案小組”整理出來的關于陳聯(lián)詩的材料。這份材料既沒有通過支部，也沒有通過黨組，由態(tài)度堅決的婦聯(lián)主任直接遞到了她的丈夫――市委書記手里。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后來說：“這份材料給人的感覺，陳聯(lián)詩簡直就像一個反革命�！�
　　組織部副部長也曾是地下黨干部，他很熟悉陳聯(lián)詩，可他不能為她說話。他去和其他地下黨的同志們商量，最后一咬牙說還是做做工作，讓老大姐同意“勸退”吧，“勸退”畢竟比“開除”要強。
　　這一天，是1952年6月16日。如果她堅持不寫這份“退黨申請書”，她將被開除黨籍，永遠不許重新入黨，還會被“開除公職”，不予安排工作。
　　
　　逆境自強
　　
　　1953年春天，陳聯(lián)詩到了重慶市民政局位于郊區(qū)小南海的一個婦女教養(yǎng)院。那里住著一群需要改造的“社會渣滓”，她們都是些和新社會格格不入的女人，對于前途已經失望：發(fā)牢騷，鬧事，不聽調配，拒絕參加學習和勞動……
　　長期顛沛流離的地下斗爭生活和剛剛遭受的政治打擊，使得五十好幾的陳聯(lián)詩身心交瘁，經常生病。但她帶著這些女人學習《婚姻法》，帶著習慣了游手好閑的她們去植樹，錘碎石子修公路，還去為她們解決打架和形形色色的“思想問題”。她在這里工作了一年，得到了各種各樣的嘉獎，到1954年1月離開的時候，她被當?shù)厝罕娺x為區(qū)人民代表。教養(yǎng)院給她寫了一份很詳細的鑒定，蓋上了公章，后面還很慎重地署上了每個領導的名字，又蓋上了他們自己的私章。在陳聯(lián)詩一再要求下，每個人都給她提了意見，意見中的優(yōu)點是“黨性和組織性極強，階級立場鮮明。對黨的事業(yè)無限忠誠，深入群眾生活，關心群眾疾苦，吃苦耐勞熱情積極……”缺點是“沒有很好地堅持生活制度，不注意自己的身體病況和年齡……”
　　她剛來不久，黨組織就開始討論她重新入黨的問題。從那時起，她留下了42份要求重新入黨的申請書底稿，她一直都在不停地寫，畢竟她“同意退黨”的前提條件，是黨組織答應過她能夠“重新入黨”。
　　也就在這個時期，事情起了戲劇性的變化：“三反五反”運動開始了。婦聯(lián)生產部長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遭受的斗爭場面更加殘酷――她被關進了黑屋。
　　
　　恢復黨籍
　　
　　被婦聯(lián)“掃地出門”的陳聯(lián)詩，依然受到很多人的關心。時任西南文聯(lián)副主席的邵子南為她的那些故事著了迷，將她調到重慶市文聯(lián)的美術家協(xié)會，陳聯(lián)詩終于重新拿起了她熱愛的畫筆，成了一個專業(yè)畫家。她還是市里的政協(xié)委員，其間好像文聯(lián)的黨組織也曾經打算過為她解決”組織問題”。
　　可是經歷過一次次運動之后，人們的“階級斗爭覺悟”在不斷提高，以至每次重新審查她的檔案時，都會發(fā)現(xiàn)新的問題。人們發(fā)現(xiàn)不但陳聯(lián)詩自己的經歷很“復雜”，連華鎣山這支隊伍也“說不清楚”：游擊隊為什么偏偏要去和那些“土匪”的隊伍聯(lián)合起來打軍閥？為什么不直接打出共產黨的紅旗？于是不但游擊隊的性質無法確定，就連陳聯(lián)詩丈夫廖玉璧的“烈士”身份也無法確定，陳聯(lián)詩的黨籍也就一直被擱了下來。
　　1960年初夏，陳聯(lián)詩因患惡性淋巴癌住進醫(yī)院，文聯(lián)組織班子對她進行了最后的搶救。有一個人終于來看她了，這個人就是原婦聯(lián)生產部長。
　　生產部長輕輕地走到陳大姐的床前，拉住了她的手。這只手瘦骨嶙峋，手腕上還戴著那只碧色的玉鐲，那是當年她的丈夫給她的定情物。生產部長哭了。陳聯(lián)詩也在無聲地流淚。她默默地取下了手腕上那只碧色的玉鐲，要將它戴到生產部長的手上。
　　生產部長后來這樣回憶當時的情景：“我完全沒有想到老大姐會這樣。我嚇壞了，連忙攔住她，說陳大姐我不能要，你留給你的寧君吧。陳大姐著急了，她說不出話來，只是給我比劃，意思是寧君她有一只，這只一定要給我……”
　　1960年7月21日，陳聯(lián)詩讓人代她寫下了最后一份“入黨申請書”，即第42份入黨申請書。第二天，她在蟬鳴中，乘鶴遠去。
　　1982年8月16日，《重慶日報》在頭版頭條的一篇重要文章中鄭重宣布：為地下黨老黨員陳聯(lián)詩同志平反，并恢復黨籍。此時離她“退黨”的時間，整整30年零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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