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行使,要在陽光之下:在聚光燈下行使權力素材
發(fā)布時間:2020-03-17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從光緒帝御批開始,山東大學建校已近110年歷史,1930年代的山東大學曾享譽遠東,1950年代的搬遷、2000年的三校合并,幾度變遷,今天,這個老牌名校悄然間成了中國規(guī)模最為龐大的大學,躲在孔孟之鄉(xiāng),默默無聞、踏實為學。
校部機關辦公樓是山大校園里最破舊的建筑之一,正在建設的新辦公樓讓給老師們做辦公室了,新來的校長徐顯明說要給予學者們最大的尊嚴,“至少得讓每個老師有個獨立的辦公室吧!”
從中國政法大學到山東大學,徐顯明已有近10年高校校長的經(jīng)歷。在兩個小時的采訪中,從徐顯明身上,記者能夠體會到的除了對山大的熱愛,就是對中國高校行政權力侵害學術權力的切膚之痛。這個出身法學的校長,有著人文知識分子典型的治校思路。他說,山東大學要成為中國最具德性的大學,他希望自己的學生在畢業(yè)的時候,都能誦《論語》、吟《道德經(jīng)》。
從北京到濟南。徐顯明感概“京華多浮塵”?勺鳛槿珖舜蟪N⒅袊▽W會副會長、中國人權法領域頂尖的學者之一,他依然要參加國家的政治活動,既要管理一所大學,又不愿意放棄學術。徐顯明說,他分身無術,各種工作都要勉力維持。這幾乎是中國高校校長共同的困境。
慎用自主招生
《南風窗》:今年的高考招生計劃有兩大特點:一是各個部屬重點大學紛紛減招本地學生,二是擴大自主招生規(guī)模。早在2006年,你任中國政法大學校長時,就推行了減招本地生的改革。當時應者寥寥,現(xiàn)在似乎成為各校共識了。
徐顯明:可以這么理解,2006年政法大學減招本地學生的做法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為一項國家的招生政策。公平分為兩個含義,一個是機會均等,另一個是同等情況,同等對待。當時政法大學的做法價值就在于追求高考招生的機會公平。
《南風窗》:在上世紀30年代,山大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個臧克家,當年他數(shù)學考零分,可是聞一多也能把他招到中文系來讀,如果這樣的學生出現(xiàn)在今天的考場上,你認為還會出現(xiàn)當年的結果嗎?
徐顯明:如果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話,我們會讓山東大學產(chǎn)生第二個臧克家,但高考現(xiàn)在還沒有結束。30年代的體制,每個院都可以進行自主招生,當時聞一多是山大文學院院長,是他去說服校長一定要錄取的。
今天,事實上,各大學的校長,對于自主招生權都非常慎重,我也一樣,一直要求學校慎用此權。招生的根本目的就是選拔最好的學生,招生無論怎么改革,有兩個前提,一個是保證機會均等,一個是保證優(yōu)秀的生源不被改革所忽略,改革的目的也是尋找優(yōu)秀的生源。
《南風窗》:慎用自主招生權是不是因為隨著高校權力擴大,有可能產(chǎn)生特權、腐敗這些問題?
徐顯明:目前我們的招生環(huán)境存在不安全因素,自主權過大,對大學來說就存在一種危險。作為校長,如果你缺乏能力拒絕或者頂住各種壓力,招來的學生就一定不是好學生,實質(zhì)上就違背了招生的本質(zhì)。所以我說要慎用這個權力,而且這種權力的行使一定要在陽光之下。這項權力帶來的另一種危險,是會產(chǎn)生某些不公平現(xiàn)象。比如說自主招生的時候,進入你視野的才是自主招生的范圍,但是大量的學生并沒有進入招生者的視野,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機會上的不公平。
《南風窗》:除了聞一多,30年代的中國大學,還有很多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情況,但并沒有覺得說特權產(chǎn)生了不公平和腐敗。到了21世紀,國家強大了,反倒在出現(xiàn)特例后。媒體和公眾習慣性地質(zhì)疑其公平性。
徐顯明:30年代的大學,和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不像今天那么緊密,具有相對的獨立性,拒絕和排斥社會壓力的能力很強。另外30年代中國的高等教育明顯是富人的教育,精英的教育,窮人的孩子是沒辦法讀到的。但我們現(xiàn)在的教育是向大眾化發(fā)展,大眾化教育帶來的問題就是大學辦學的民主性。所以現(xiàn)在大學里面任何人都有權力來批評大學,30年代的大學跟大眾是沒有關系的,只是一部分人的事情。
分權以去行政化
《南風窗》:現(xiàn)在公眾對于大學的批評,似乎集中在高校的行政化,校長的官僚化日益嚴重,你認為這是當今中國大學最大的積弊嗎?
徐顯明:一所大學里有四種公共權力,第一種是政治公共權力,也就是大學的決策誰來做出。中國大學大多是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集體決策。第二個公共權力是行政權力,由校長來行使,對內(nèi)行使管理權,對外代表學校。第三個是學術公共權力。由學術權威來行使,一個大學里面一定要有學術委員會,學術委員會是由教授組成的一個公共權力。第四個是民主功能權力,每個學校都有教代會,教代會行使權力的主要方式是對大學運作過程實行監(jiān)督。
體制上的重要問題,現(xiàn)在大家批評得比較多的確實是高等教育的行政化,但是高等教育還有一個功利化的問題,在一些低層次學校里面還有一個世俗化的問題。
行政化的主要表現(xiàn)是用行政上的權力來替代學術上的權力,另一個表現(xiàn)就是,用行政上的權力來替代民主權利,所以使民主的公共權力和學術上的公共權力被邊緣化和替代化。
《南風窗》:中國的大學里,行政權力對學術權力的侵害幾乎普遍存在,這一輪的改革中,你有沒有什么想法呢?山大會有一些大的措施嗎?
徐顯明:我們會有比較大的改革。過去大學基本是關起門來決策,教授幾乎不參與,我們下一步的改革就是要開門決策,在決策的全過程中邀請教授參加,邀請教代會代表參加,把決策過程變成民主的參與過程。具體的制度設計我們正在進行當中。
第二個改革,我們準備實行學部制,山東大學有47個學院,學科劃分過細,已經(jīng)使學科之間形成壁壘。過細不利于新的學科的產(chǎn)生,也不利于培育交叉學科,所以我們現(xiàn)在想在這47個學院的基礎上設立一些新的學部,它是一個學術組織,全部由學術權威、知名教授來組成,由學部去指導學術發(fā)展,將學術的發(fā)展置于教授的思維控制之下。
《南風窗》:學部是在學院和校領導中間形成一個中間層嗎?行政體制的改革一般來說,是應該減少管理層級的,山大這樣的改革是否意味著增加管理層級?
徐顯明:不是增加層級,F(xiàn)在大學里,幾乎所有的資源都在各個學院里面,資金、平臺、人才、福利等等問題,這個院幾乎就是一個小社會,里面交雜了政治、經(jīng)濟、學術,現(xiàn)在我們要進行的改革,就是要把院里面的學術部分剝離出來,剝離出來之后交給這個學部,比如,如果這個院里面要引進人才的話,就不再是院長一個人說了算,而是要他上面的學部來決定,這是教授治院的基本模式。
《南風窗》:這是一個分權的過程?
徐顯明:對,就是要把各種權力的集合體破解掉,先把學術的權力分離出來,由最權威的教授來行使。我相信這是一個改革的趨勢,學術權力和行政權力先分離, 沒有分離的話,那么行政權力替代學術權力似乎就是必然的。
《南風窗》:對你來講,做這樣的改革,初衷是什么?
徐顯明:我們只是在按照高等教育的規(guī)律來辦學,使他恢復規(guī)律而已。這也僅僅是我們改革的第一步,希望能從制度上來解決大學過度行政化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還在進行第二個改革,山東大學現(xiàn)在正在討論“一把椅子的理論”,現(xiàn)在我們很多高校對老師的尊嚴既有第一次侵害,也有第二次侵害,第一次侵害是指一個老師進入大學以后,他沒有獨立的尊嚴空間,大學沒有給他提供自己控制的研究空間,具體說就是很多老師沒有自己的研究室,連工作人員都不如。第二次侵害。就是教師到院里面去,或者到校級機關里面去,當他推開處長的門,或者哪個辦公室的門,假如這個辦公室只有一把椅子,那么應該誰來坐?
當他推開校長的門,如果只有一把椅子,校長應該趕快把椅子讓給老師來坐。不管在哪里,當你能夠做到始終是老師坐那把椅子,我們的行政工作、管理工作最終為教師服務,為中心工作服務的理念才能建立起來。
《南風窗》:這只是一個設想中的理想狀態(tài)吧?
徐顯明:這可不是什么理想狀態(tài),只是正常的狀態(tài),問題是現(xiàn)在我們很多大學都處于一種不正常的狀態(tài),我們現(xiàn)在許多大學,老師推開處長的門,遇到的是冷臉,不要說讓你坐這把椅子,可能客氣的話都沒有。
大學排名很荒謬
《南風窗》:最近這些年,各種版本的大學排行榜層出不窮,從政法大學到山東大學,作為一個校長。你通常如何面對這些排名?
徐顯明:我是不贊成大學和大學之間進行對比的,大學之間唯一可以比較的是學科,比如說單科性的大學就像蘋果和橘子,多科性的大學就像香蕉,而綜合性的大學像葡萄,把蘋果香蕉葡萄放在一起,誰是第一,這個命題是很荒謬的。
另外,有的大學是提供經(jīng)濟服務的,有的是法律服務,有的學校是提供原始創(chuàng)新,有些大學是提供方法改進的。你說哪一個第一,這個命題同樣是很荒謬的。所以。大學有他的不可比較性,這個不可比性就在于每個大學都有他鮮明的個性。
《南風窗》:排名在社會上還是有一定的空間,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大學特色不是很鮮明,辦學同質(zhì)化的情況比較嚴重。
徐顯明:大學排名是美國人的發(fā)明。我叫它美國主義,美國主義是科技主義,而科技往往都會變成數(shù)量,成為數(shù)量主義,導致對大學無盡的傷害。因為在排名中,大學最寶貴的幾個東西被排掉了,第一是大學的德性,表現(xiàn)在責任感,你這個大學對自己的國家和民族承擔了多少責任,師有師德,生有生德,校有校德,但道德不能數(shù)量化,排名當中沒有哪一所大學的道德被算在里面。
第二點,美國主義最不科學的東西,就是美國的大學很少注重思想,你看這一兩百年里面,美國產(chǎn)生了多少個思想家,是很少的。像歐洲產(chǎn)生?碌拇髮W,產(chǎn)生哈貝馬斯的大學,這些大學對人類的影響,遠遠超過任何一個產(chǎn)生諾貝爾獎的大學。思想是不能排名的,可思想恰恰是一個大學最本質(zhì)的特征,沒有思想的大學叫做大學嗎?
第三,大學的根本使命是培養(yǎng)人才,現(xiàn)在的大學排名缺乏對大學人才培養(yǎng)的計算,就是這個大學的成材率沒有被統(tǒng)計出來,一流的大學有一流的成材率嗎?
再有,排名把特色給滅失了,特色是不能排名的,一個大學最寶貴的這四樣東西,在大學排名里面是得不到體現(xiàn)的。所以說大學排名是一個只有商業(yè)價值而沒有科學價值的東西,而且會對社會產(chǎn)生貽害無窮的誤導。
大學不是職場
《南風窗》:就業(yè)恐怕是學生、家長最為關注的事情了。大部分中國學生進名校就是為了畢業(yè)時能找一份好工作。這對校長來說有壓力嗎?
徐顯明:學生就業(yè),幾乎所有大學都面臨共同的問題,一是學生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學生要找一個與期望值對應的工作,目前可能有困難。二是一個人適合做的工作,和社會上提供給他的機會之間存在差距。第三才是現(xiàn)在所遇到的各種各樣的社會因素影響,比如說經(jīng)濟危機。另外。大學進入到毛入學率20%多的時候,產(chǎn)生的功能過剩。有些教育學家認為中國大學的發(fā)展超越了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階段,這只是一種觀點,這種觀點可以解釋學生就業(yè)的困難。
但是對優(yōu)秀的大學來說,我們學校受到的影響并不明顯,我昨天到生命科學學院去,他們的簽約率與去年同期相比大概只差2%-3%。
《南風窗》:1916年蔡元培做北大校長,他講,大學不是職場,大學不培養(yǎng)為了職場而去努力的人。你同意嗎?
徐顯明:尤其是研究型大學,我們應該為學生的一生著想,而不是僅僅為學生畢業(yè)的那一刻著想。美國有一個統(tǒng)計,說是在學生畢業(yè)6年內(nèi),是變換工作次數(shù)最多的階段,越是優(yōu)秀的大學,培養(yǎng)出來的學生變換次數(shù)就越高,因為他第一次的選擇并不是最理想的選擇,所以他會不斷變換選擇,一直到最理想為止。而這些優(yōu)秀的大學恰恰就是給了學生適應變換的空間和能力。
厚重山大
《南風窗》:那剛才說到的特色,現(xiàn)在的教育部也說要強調(diào)辦學特色,就山東大學來講。你希望它具備怎樣的特色?
徐顯明山東大學屬于綜合型、研究型、開放型大學,這些特征都屬于山大的歷史特征。山東大學有兩次歷史上的輝煌,一是30年代,一次是50年代。現(xiàn)在我們要追求第三次輝煌,這次輝煌從2000年山東大學和原來的山東醫(yī)科大學,山東工業(yè)大學合并以后開始。目前我們的規(guī)模,在校生人數(shù)是全國第一。
《南風窗》:規(guī)模大應該也是雙刃劍,規(guī)模大不是往往會成為教學質(zhì)量提高的障礙嗎?
徐顯明:是的,規(guī)模大相對的成材人數(shù)就多,但對于質(zhì)量提升,是災難性的。因為規(guī)模越大,質(zhì)量提升的難度就越大,是反比例的。高質(zhì)量和大規(guī)模之間,世界名校中,幾乎沒有一所學校能協(xié)調(diào)。所以我們就在尋找另外一種辦學方式,也是山大的一個特色,我們辦成中國式的加州大學,山東大學現(xiàn)在有個威海校區(qū),準備恢復在青島辦校,將來要辦成一個綜合的大學系統(tǒng)。另外,現(xiàn)在我們一個很突出的特點正在醞釀中,山東大學一定會辦成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有代表性的大學。
《南風窗》:山大有什么特殊的優(yōu)勢或資源?
徐顯明:我們本就以文史見長,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性人物諸如孔子、孟子、孫子等都出自山東,這是我們的地緣優(yōu)勢。這些傳統(tǒng)文化研究的中心,一直是在山東大學,我們要打造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有代表性的大學,下一步是建立世界一流的儒學研究院。我們準備面向全世界招聘最杰出的人才。
在我們的通識教育中,同樣也會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作為特色,誦經(jīng)和讀典將是山東大學學生的必修課。我希望,山大的學生在離校的時候,每^都應該會背誦論語,會吟誦道德經(jīng)。這些基礎的素養(yǎng),會讓學生終身受用。
《南風窗》:隨著高校辦學自主性的增加,中國高等教育校際競爭也將會越來越激烈,那么,你希望在社會公眾和廣大高考學生中,山東大學保持一個怎樣的形象?
徐顯明:山東大學是一所不善于張揚自己的大學,校風之一就是低調(diào),踏實做事,這和整個山東的文化是一致的。山大學生的后勁很足,三五年之后才知道,作風的樸實,做人的老實,做事的踏實,還有對事業(yè)的忠實,山大以“實”為自己的特色。
如果要表現(xiàn)一生的厚重的話,就來山東大學。山大人文社會科學教授的水平一點也不比北京那些天天在各種講座上客串的學者差,他們都在校園里做扎實的學問。
有句話叫“京華多浮塵”,很多學者,人到了京華之后,道德和心理都會發(fā)生變化,京外學者是要做十分的努力,才能取得一分的成績,對于北京有地緣優(yōu)勢的那些大學,做一分的努力,就有十分的收益,他不做學問,但地處社會經(jīng)濟政治文化中心,有天然的優(yōu)勢,進行學術信息的批發(fā),國家的某一個決策他最早獲得,獲得這個信息后,雖然不是他原創(chuàng),他只是個傳播者,他也到其他大學演講。他把信息的散播過程當成提升和鞏固自己地位的過程,我把他們都叫做信息批發(fā)者。這些人,當沉下來追問他對社會貢獻了多少思想的時候,很可能是零!
過去總講,學者還要保持適度的清貧,適度到能夠維持自己的尊嚴就可以了,維護尊嚴的主要責任在學校,學者過度富有,把學術當飯碗,用學術來牟利,追求奢侈浮華的生活,是災難。學者一旦過度富有的話,他一定喪失思想,因為他的批判力已經(jīng)沒有了。中國歷史上的“士”最大的特點就在于清而高,清才看得遠,所以他的見解是高遠的,今天山大有一批這樣的教授。我相信,有什么樣的教授,就會有什么樣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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