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姑娘【鮑金芝,一個苗族姑娘的春天】

　　作為一個“老”典型和一個有困難的普通殘疾人,四十多歲的鮑金芝漸漸失去了諸多可能,她的生活在艱難與光亮,希望與瑣碎間交錯前行,但她從未放棄自己卑微的小信念,每年春節(jié)都會有人來看他們,天暖了,總會有一些好消息。
　　
　　鮑金芝成為“典型”已有二十多年。在貴州省天柱縣和湖北省大冶縣,鮑金芝是一個廣為人知的傳奇。
　　對這個患重度小兒麻痹后遺癥的苗族姑娘來說,從落后閉塞的大山里走出來,需要更多的勇氣、堅毅和一點點運氣。她曾被宣傳成大冶的“張海迪”,“自強不息”的模范,之后經(jīng)年,又被民政部門樹為恩愛夫妻的典型。
　　鮑家的房子很特別,在政府和社會的捐助下,在原先居住的廢棄水塔旁先后蓋起了一個簡陋的小平房和一個小二樓,顯示著不同時代給鮑家?guī)�來的變化�?
　　但作為一個“老”典型和一個有困難的普通殘疾人,四十多歲的鮑金芝漸漸失去了諸多可能,近些年來她患上了糖尿病,家庭勞作讓她也少有機(jī)會捉筆,而資源的相對匱乏成為她提高、進(jìn)步的瓶頸�！白詮姴幌ⅰ睂τ谶@個從未有機(jī)會上過一天學(xué)的農(nóng)村姑娘來說,缺少更多“成功”的因子。
　　她的生活在艱難與光亮,希望與瑣碎間交錯前行,但她從未放棄自己卑微的小信念,每年春節(jié)都會有人來看他們,天暖了,總會有一些好消息。
　　
　　走出大山的“典型”
　　
　　鮑金芝把自己成為典型歸結(jié)為偶然。
　　她因為意外致殘。一歲半時發(fā)高燒,外婆找來苗寨里唯一的赤腳醫(yī)生,一針下去,直到8歲,她都只能在地上爬著長大。
　　絕大多數(shù)時間,她被放在一個大木箱里度過一天,她也曾伏在門坎上癡癡地望著田梗上背著書包嬉戲的同齡人,為了站起來上學(xué),她忍受了很多治療,土醫(yī)生割開她腿上的皮肉,用繩子來回拉磨她尚有觸感的神經(jīng)以達(dá)到刺激的目的,每一次都疼得死去活來,但卻難見收效。
　　鮑金芝在當(dāng)民辦教師的姐姐身邊學(xué)習(xí)寫字讀書寫東西。書打開了另一個世界,“開始覺得心不安分,不甘心就這樣一輩子。”沒想到,剛16歲,父親就把她許給了一個40多歲的癡呆男人,她在文章中記下自己第一次見到那個“比實際年齡還老”的“丈夫”時的印象:“只知傻笑,露出滿口粘粘糊糊的黃牙”。
　　絕食、從夜晚呆坐到天亮……鮑金芝幾次設(shè)法從男方家中逃出,沒有拐杖,拖著凳子趟著爛泥在陡滑的山路間摸爬。
　　苗寨里閉塞,對殘疾人歧視嚴(yán)重,村里風(fēng)言風(fēng)雨,父親雖然在送親的時候痛哭卻無法忍受“叛逆”的她逃回家吃白飯。
　　最后一次被父親打了耳光后,她偷喝下了一斤烈性白酒尋死,“幾天后醒來,全家人都跪著給我求情,求父親放我一條生路……”
　　鮑金芝把自己的經(jīng)歷寫成了小說,輾轉(zhuǎn)發(fā)表在《傳奇故事》上,后來又被《知音》等報紙雜志報道。
　　在80年代,這樣的故事還很新鮮,很多讀者寫信來鼓勵她并表示欽佩,包括一位在澳門監(jiān)獄里關(guān)著的葡萄牙籍囚犯,稱自己很慚愧。
　　她還收到了《傳奇故事》和《家庭醫(yī)學(xué)》等單位、個人給她的捐款,這些捐款和信給她的精神帶來極大鼓舞。
　　1995年,中央電視臺為了給世界婦女大會獻(xiàn)禮,在當(dāng)?shù)夭赛c拍片,“有人跟他們說了我的事情,于是就給我拍了個片子(紀(jì)錄片)�！痹陔娨暸_的幫助下,鮑金芝趴在老公的背上流著淚回到了家鄉(xiāng),她的故事隨著電視臺的播出也傳到了各地,在鮑金芝保留的讀者照片中,有一張就寄自臺灣。
　　
　　“天上掉下”的愛情
　　
　　走出大山,改變了鮑金芝的命運,“如果在山里,殘疾女子是嫁不到好男人的”。鮑金芝把好政策和好機(jī)遇看成是改變自身命運最關(guān)鍵的因素,而把和賀平華之間的愛情稱作“天上掉下的餡餅”。
　　第一次感受到不一樣是離開苗寨來到城里的姑媽家。城里歧視的眼光明顯少了許多,她清楚地記得1991年5月19日,“那天,有幾個人開車到我姑媽家,說要接我去過節(jié),他們說,《殘疾人保障法》通過了,今天是你們的節(jié)日!”
　　那一天,鮑金芝生平第一次接觸到那么多殘疾人和他們的故事,她還清楚地記得其中幾個人的名字。地面很滑,工作人員背著忐忑的她,一個勁兒說:“沒事,今天你們過節(jié)!”
　　節(jié)日帶來的喜悅并沒有持續(xù)很久,夏天到了,在姑媽家待了近一年的她,終于又成為了一個想盡早甩掉的包袱。姑媽家在二樓,她卻時常爬上五樓的房頂看街上的車流行人,那里聽不到責(zé)難……
　　賀平華是在鮑金芝最失落的時候來接她的,同樣愛讀書的他在一次等車的時候,偶然在書攤上看到了她的文章,當(dāng)晚就給她寫了信,一來二去兩人建立了感情,他們說好春天結(jié)婚。
　　賀家條件差,賀平華用因為工傷而裝了兩塊鋼板的瘦弱脊背,把鮑金芝背到了賀背灣,三天后,才帶她去看了那個用工傷補償金租來的破水塔和水塔里貨物奇少的“小賣部”。
　　鮑金芝卻在這個水塔里找到了幸福。
　　冬天,加起來只一米多寬的竹床鋪兩層被子還是越睡越?jīng)?夏天,水塔像個煙囪,陣雨過后熱氣灌進(jìn)去就出不來⋯⋯在這里,賀平華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每天晚上用熱水給鮑金芝洗腳。
　　2008年,鮑金芝的糖尿病犯了,左腰下部疼痛,大冬天,出租車不愿載殘疾人,賀平華就用捐助的輪椅推著鮑金芝跑,最終搭上公交車趕往車程一小時以外的縣城,鮑金芝心疼地流淚:“他棉衣里面都濕透了,說就是推也要把我推到醫(yī)院……”
　　
　　開一朵小花
　　
　　1992年,鮑金芝的兒子賀康出生,不久即被診斷為先天性法氏四聯(lián)心臟病,從床邊走到門口,嘴唇就變成深紫色,上不來氣。
　　手術(shù)費要4萬塊。灣子里的人大多在外打工,小賣部生意僅夠勉強維持生活,在東拼西湊了3萬塊后,鮑金芝無奈給民政部門寫了求助信,在工作人員8千塊的捐款下,手術(shù)最終得以實施。但不幸接踵而至,不久,賀平華被查出患有慢性乙肝,鮑金芝也得上了難以治愈的糖尿病……
　　殘聯(lián)及地方政府得知了鮑家的情況,為他們落實了各種貧困人群可以享受的政策,這些補助占了他們經(jīng)濟(jì)來源的一大半:除了一家三口的低保,鮑金芝兩口子辦上了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每人每年拿600元的慢性病補償費吃藥,兒子每年還有700塊錢助學(xué)金……
　　“好政策總是最先享受到�！滨U金芝感念政府還有幫助過她的人,這些年來,從第一筆捐款開始,從幾十塊到幾百塊,鮑金芝一定都要搞清捐助人的姓名記下來,“要一輩子記著”。從鮑金芝嘴里最常聽到的兩句話是“要不是讀書學(xué)了點知識……”和“要不是政策好……”
　　今年她格外高興,幾個月前,大冶殘聯(lián)理事長和工作人員把她背上了開往貴州省天柱縣苗寨老家方向的火車,十幾年來,鮑金芝再次回到刻骨銘心的故鄉(xiāng);年前她又收到了中國殘聯(lián)副事長程凱鼓勵她的賀卡,她說自己高興地要跳起來了,說著向上努了努癱坐在床上的身子。
　　除夕夜,忙完了一天的活,鮑金芝挪動著雙拐上有些笨拙的身體,特意炒了兩個菜,其中破天荒做了一個苗族特色菜,炸肉坨坨。
　　鮑家所有的東西都舊得可以,唯一看著新一點的,是今年殘聯(lián)為了幫她辦為村民免費服務(wù)的“農(nóng)家書屋”而特意募捐的舊書。
　　書是鮑家三口人的最愛。
　　鮑金芝對書的感情更深,結(jié)婚時,她帶著兩捆捐給她的書和雜志,說“這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年輕時她可以整本背下王國維的詩集。她曾希望成為一個作家,她寫道:“從書中我懂得了人們要熱愛生活,自立、自強,互相幫助和愛護(hù)別人�！�
　　2008年在黃石地區(qū)“十大恩愛夫妻”頒獎晚會上她送給賀平華的話是:“雖然我們肢體是殘疾的,但我們的思想是能飛翔的”。
　　書,讓物質(zhì)上的匱乏變得不那么重要。
　　菜貴,鮑家一年到頭幾乎不買菜,過年了,鮑金芝買了一斤3塊錢的辣椒,從除夕吃到初十還沒吃完,她卻覺得很幸福。
　　為了幫鮑金芝學(xué)習(xí),殘聯(lián)曾送她去學(xué)過半個月的電腦,問起她新年的愿望,她只想到了一個,“想寫點東西,當(dāng)一個作家�！�
　　說這話的時候,快樂在她臉上綻放,她看著床頭側(cè)面貼著的“快忘掉”的五筆字根表,補充說“是挺難的”,想了想,又笑起來“只要努力,也不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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