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的和看不見的鐐銬_婚姻觀演義:看不見的鐐銬

　　從上古時的蒙昧無知，到先秦的小清新，中國人的婚姻經(jīng)歷了漫長的封建醬缸時代。時至今日，禮法松了綁，政治松了弦，而物質(zhì)與金錢則披掛上陣，將婚姻變成了一片日趨險惡的江湖。 　　中國上古時就有“春社”：小兒女初長成，就被放在溪水里游來游去，自行搭訕隨意交媾，大人不禁，誰也不用對誰負責�，F(xiàn)代人初看這記載，只覺得原始社會好，春花爛漫，又沒負擔，毫不在意生出來的娃兒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只能管一堆大男人叫舅舅。也因此才有了“圣人無父，感天而生”的說法――比如傳說黃帝之母看到了電光罩住北斗星，就懷孕生下了黃帝，而炎帝之母“感神龍”，顓頊之母“感瑤光”，都是一個路數(shù)。此時婚姻以群婚、亂婚面目出現(xiàn)，率性打游擊，多對多也便是空對空，“天長地久”與“堅貞不渝”一類意識恐怕完全無概念中�；煦缥撮_，任憑性與繁衍本能橫沖直撞，這應(yīng)該算得上是婚姻的亂燉時代。
　　獨占意識這東西，稍微一開化便發(fā)酵得極快。此后母系式微，男性執(zhí)掌社會權(quán)力，逐漸不愿再與他人一起共產(chǎn)共妻，但那時人口稀疏、交通不便，只能依靠暴力掠奪�！兑捉�(jīng)》中這樣描述：“乘馬班如，泣血漣如，匪寇婚媾�！报D―聽到馬蹄踏踏，女子嚇得痛哭流涕，可再一細聽：原來來者不是強盜，而是搶親的。搶婚以天色晦暗的黃昏時候為多，其時暮色蒼茫，正適合進行突襲和掠奪，這也是婚姻一詞最早寫作“昏因”、“昏姻”的緣由。
　　如果說夏商時代的群體情商尚未發(fā)育完全，兩周先秦時則算國人難得的青春期。雖說周禮捆縛住了貴族手腳，但“禮不下庶人”，民間仍然淳樸張揚。《莊子》里提到的青年尾生，為了與一個女子約會的承諾，洪水來了也不走，成了史上有載的第一位殉情者。而基本作為一本情歌集而流傳的《詩經(jīng)》三百篇，孔子則一句話就概括了其中心思想――“思無邪”：看到窈窕淑女君子會思不成眠，年輕男女互贈蘭草芍藥，起早的夫婦張羅著打點野味，回家烹制好彈琴下酒，執(zhí)手偕老，即便里面的抱怨也都洋溢著小清新，可以揣出當時民間婚愛之風尚基調(diào)。
　　但其實媒人、包辦、婚姻六禮等內(nèi)容已在《詩經(jīng)》中有所顯露，這是為中國婚姻史上最漫長的醬缸階段打伏筆。封建禮法最終將民間洗腦，《禮記》上說：婚姻這件事，是“合兩性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币虼艘磺袃r值觀均向這兩點服務(wù)，講究門當戶對，女子勤能生養(yǎng)，雙方家族根據(jù)這幾項指標接洽、走完交易程序。婚姻的“六禮”前五禮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至最后才讓新人走一趟過場，掀開蓋頭往往才初相見。女性也被徹底工具化――她首先是培養(yǎng)皿，負責生男育女，此外若非富貴人家，她還是家務(wù)勞動的主力。邁著小腳、大字不識、昏頭昏腦地出嫁，一結(jié)婚即陷入了伺候公婆、丈夫和子女的終身勞役，這幾乎就是中國傳統(tǒng)婦女的苦難一生，而其所有的人生價值體現(xiàn)于其中。
　　中國的婦女，長期以來呼吸的是封建倫理的粉塵，也便成了塵肺病人――“從一而終”，“堅貞不渝”，以鋼鐵般的意志忍受家族包辦、勞動重負、家庭暴力、丈夫出軌與守寡的寂寞，這就是中國女性的貞操觀。從《后漢書》起，絕大部分正史都立有《列女傳》，為宋代以后將列女傳變?yōu)楣?jié)婦烈女傳的做法打下了基礎(chǔ)。這一做法到明朝時登峰造極，官方記載的節(jié)婦數(shù)竟高達兩萬七千多人，是前朝的75.6倍，殉情的烈女達到三千六百多人，實在蔚為奇觀。此外女子守貞，愈艱難奇特，就愈能表其心跡：東漢時寡婦桓氏怕父母要其再嫁，預(yù)先割耳毀容，以示決不再嫁；東漢的荀采在丈夫亡后被自己父親騙回家強令改嫁，自縊身亡；五代時，寡婦李氏運送丈夫靈柩回鄉(xiāng)夜投旅店，店主認為不吉，牽著李氏的手要她出去，李氏竟持利刃將被牽過的那條胳膊砍去，說胳膊已被店主玷污――這些典故已經(jīng)非常重口味了。
　　直至民國肇始，及至伴隨而來的新文化運動，人們的婚戀和貞操觀才有了撥云見日般的突圍。以1931年上�！睹駠�日報》的一份征婚廣告為例，里面登載一名青年女子對擇偶的七條期望：面貌親善、學有所長、人格高尚、身體健康、感情專一、經(jīng)濟獨立、無不良嗜好、有創(chuàng)造精神。其價值取向即便今天看來也令人為之一震�；橐鲎杂沙闪水敃r青年男女劃分新舊道德倫理的標志牌。然而原有禮法的桎梏依然強大，人們的婚姻觀不免新舊摻雜，體現(xiàn)出駁雜生態(tài)。再以新文化的三名主將――陳獨秀、魯迅與胡適為例，三人都經(jīng)歷過包辦婚姻，按照熱血青年的做法該果斷退婚才是，而三人竟都未主動一刀兩斷。陳獨秀與魯迅即便情愫旁生，亦維持著與前妻的長久冷戰(zhàn)，而胡適更是將自己的無愛婚姻維持經(jīng)營了47年之久，于是有人戲稱：“胡適大名重宇宙，小腳太太亦隨之�！笔Y介石評他為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從另一面看，也可見其時人們躊躇兩端的分裂心態(tài)。
　　對封建禮教的空前圍剿，則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后方才得以實施。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隨著一大批封建包辦婚姻被廢除，新中國第一次離婚高潮到來�！缎《�黑結(jié)婚》的故事是這一時期尋求自由戀愛的集中體現(xiàn)。愛情一詞，似乎第一次在這么自由的氛圍下飛揚。這一階段的結(jié)婚證書上也常采用工廠、煙囪、電站、收割機等一些“大”而“實”的生產(chǎn)建設(shè)形象。然而隨著歷次運動來臨，在“以階級斗爭為綱”濃厚氛圍下，即便夫婦、情侶的關(guān)系，也被“同志加戰(zhàn)友”的關(guān)系代替，兩口子相親要組織介紹，領(lǐng)證要在主席像前宣誓。政治面貌和家庭出身敏感起來：如果根正苗紅，則會為婚姻提供一個可靠的政治保證，以免在大小不斷的運動中受到?jīng)_擊。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隨著一個逐漸開放時代的到來，一度忘卻自我的國人漸漸情感意識復(fù)蘇，不再對家庭生活羞于啟齒。政治面貌、家庭出身等指標漸漸淡出擇偶條件之外。1980年4月的新《婚姻法》中，將離婚的必要條件修改為：雙方感情確已破裂，并經(jīng)調(diào)解無效。這表明中國人終于開始正視婚姻中愛情的靈魂地位。
　　而緊隨其后的商品經(jīng)濟大潮的到來，又為這一切添加了新的變數(shù)。經(jīng)濟狀況開始成為越來越重要的考量，“鮮衣怒馬、年少多金”的“萬元戶”們比普通人更容易吸引異性的眼球。經(jīng)歷了九十年代，直至今天，功利主義終于徹底取代了理想主義，在包括婚姻在內(nèi)的所有領(lǐng)域大行其道。人們擇偶的年齡跨度近年來日益擴大：如果說當年24歲的跳水皇后伏明霞嫁給“五十知天命”的梁錦松還引發(fā)了一些騷動的話，28歲的翁帆嫁給當年82歲的楊振寧則將民眾的認知空前刷新與拓展開來。年齡、婚否這些以往的重點不再是多大的障礙，人們的取向更多只是在錢袋子與真感情間掙扎。婚姻談及金錢時不再“猶抱琵琶半遮面”，郎才女貌漸漸演變成了“郎財女貌”。大款成為熱門稀缺資源，許多“郭海藻”式的姑娘在不能明媒正娶的情?下，也甘愿屈為“二奶”。曾經(jīng)一份調(diào)查顯示，在珠江三角洲“包二奶”的光港臺人士就有十萬，以致往往會有香港原配組團到深圳起訴丈夫。
　　前陣子剛上映的電影《幸福額度》里，林志玲扮演的都市女堅信“男人愛你的能力與他的信用卡等級成正比”。這是真正地與國際接軌，西式思維獨獨應(yīng)用于婚戀上顯示出躍進式的發(fā)展，比GDP的增速更像“傳奇”。在笑貧不笑娼的時代，道德譴責退后，婚姻原有的道德成本變成了零成本�；橐鋈缤�在超級市場購物，不同的只是價碼而已。禁錮人幾千年的禮法松了綁，政治松了弦，而物質(zhì)與金錢則披掛上陣，成為新的緊箍咒。隨著愛情的保質(zhì)期越來越短，婚姻本身也成為了一片雜草叢生、日趨險惡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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