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翔　不再飛翔】楊馮翔

　　4月20日凌晨近1時，他在博客上留言說：假如某一天，我死了，兒子，那是我最幸福的事……。一個小時后，他自殺身亡 　　 　　午夜的孤獨 　　 　　那截凸出的下水管道不長，但已足夠。
　　
　　睡覺前便感到不安的馮飛在4月20日早上7點起床上廁所。他發(fā)現(xiàn)自己弟弟所住臥室的房門并沒有關(guān)好，走過去往里一看，床上連剛洗好的床單都沒有鋪好，弟弟并不在床上。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馮飛走向陽臺。在掛著衣物的陽臺上，他的孿生弟弟――北川縣委宣傳部副部長馮翔的脖子被一根紅繩子懸吊在了凸出的一截下水管道上，身體已經(jīng)僵硬。
　　“當(dāng)時腦子一片空白，現(xiàn)在都還沒回過神來。”學(xué)過醫(yī)的馮飛明知已經(jīng)沒有希望，仍徒勞地給自己的弟弟做了半個小時的人工呼吸。馮翔結(jié)束了他33歲的生命。
　　4月19日的下午，馮翔參與編撰的紀(jì)念“5•12”地震的書籍《回望北川》就快要出版了，他和一些作者一起吃了頓飯。前些日子，他去了趟北京，沿著長安街一路拍了許多照片。喜歡古文的他還用文言寫下了《幽州燕郡行》，心情似乎不錯。他帶去的書稿獲得了中央領(lǐng)導(dǎo)的題詞。
　　 吃完飯后，哥哥開車把他接回小區(qū)。馮翔下車后接了一個電話，這時，馮飛感覺弟弟的情緒開始出現(xiàn)變化。晚上，馮飛見弟弟的情緒不對，跟他聊了半個小時。馮飛進屋睡覺后，仍不放心，于是返回大廳找弟弟再聊聊。馮翔正用筆記本電腦寫東西。馮飛想湊過去看，弟弟用手擋住，并未給哥哥看。和弟弟聊了會后，馮飛再次回房睡覺。馮翔對要回房的哥哥說，好吧，哥哥，再見。這是馮翔跟哥哥說的最后一句話。
　　4月20日凌晨，馮翔在自己的QQ空間里寫下了兩篇博客。0時16分，他在《我只告訴你三點》中寫道：
　　……我本茍且偷生，不要逼我，我很少爆粗口，但是，請您，請您手下留情，不要讓我無路可走，真的，我活著，只是因為我相信朋友，相信友誼，求您，不要把我認為最美好的東西，在它背后把殘忍的一面撕裂給我看……
　　0時53分，馮翔在《很多假如》里寫道：
　　假如，某一天，我死了，兒子，那是我最幸福的事，我會讓你媽媽，把我的骨灰，撒在曲山小學(xué)的皂角樹下，爸爸將永遠地陪著你……兒子，你離開了，爸爸沒有了未來， 沒有了希望，沒有了憧憬，與您相聚，是爸爸最大的快樂……
　　假如，某一天，我死了，親愛的朋友，請你們不要憂郁，我的離去，讓很多人快樂，讓很多人舒服，我的存在，是他們的恐懼，是他們的對手，一個對手的離去，對于他們，是多么值得慶賀的事情�。�
　　馮翔寫下這篇文章不久，就有網(wǎng)友于凌晨1時16分在網(wǎng)上留言：求求你，不要讓我們傷心，還有許多人在關(guān)注你。
　　不到1分鐘，馮翔就回復(fù)：再見吧，永恒吧……這是馮翔留下的最后文字。
　　經(jīng)過法醫(yī)鑒定推測，馮翔大概在凌晨2時左右自縊身亡，距離他寫下上面的話不到一個小時。
　　關(guān)于“永恒”的字眼，馮翔在3月15日的博文里提到過。那一天，他在QQ空間里貼上了鄭智化的歌詞：
　　別哭，我最愛的人/可知我將不會再醒/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 /我的眸是最閃亮的星光/是否記得我驕傲地說/這世界我曾經(jīng)來過/不要告訴我永恒是什么/我在最燦爛的瞬間毀滅
　　馮翔稱這首歌成了他每個孤獨午夜的陪伴。
　　
　　馮翔為何而死？
　　
　　看了馮翔在死前一個多小時寫下的《我只告訴您三點》，許多人會對文中提到的“您”是誰感到疑惑。
　　由于要到外地出差，馮翔為清明時節(jié)只在北川縣城廢墟待了一天而感到遺憾。他寫下了《清明，記憶的碎片》，里面的話讓人覺得有點怪異：
　　在清明，與多年的至交有了裂痕，經(jīng)歷了那個黑色的五月，經(jīng)歷生與死的痛苦，這一切于我已沒什么。我不怪他，要怪只怪這個浮躁的世界。
　　馮翔的一些親朋們認為，這個“您”也許是駱駝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讓馮翔走上死亡之路的原因可能很多。
　　地震顯然是馮翔人生巨大的分水嶺。
　　在2008年“黑色的五月”，地震讓馮翔失去了8位親人，這其中包括他7歲的兒子馮瀚墨。馮翔在2月24日紀(jì)念自己兒子的文章里寫道：
　　 我曾經(jīng)以為我很堅強，但是我錯了，我從來都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之中，沒有真正走出過一步�！�…我知道，我們曾經(jīng)所有的快樂，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夢想，所有的未來，都被一個人帶走了，都被遠在天國的兒子帶走了……
　　2008年5月12日的那一刻，在曲山小學(xué)讀一年級的馮瀚墨所在班級的45個學(xué)生中，只有一人逃出生天。
　　在許多人看來，馮翔能逃過“5•12”的劫難是幸運的。地震前一段時間，他正在寫反映羌族歷史文化的小說《策馬羌寨》。當(dāng)時的北川縣委書記讀了他的部分書稿后，吩咐把這件事情作為2008年的工作重點，并親自批了3萬塊錢的創(chuàng)作經(jīng)費。為了有一個清靜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馮翔決定前往漩坪住一段時間。這次隱居式的寫作確定的出發(fā)時間，是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30分。地震在2時28分到來，并未出門的馮翔和母親在家中逃過一劫。
　　地震之后，在北川縣委宣傳部工作的馮翔感到壓力非常大。在馮翔看來，地震讓北川的名氣已經(jīng)“沖出地球，抵達火星，邁向宇宙”，不停地接待相關(guān)人員，這讓他焦頭爛額�！爸苣┏蔀橹档闷诖�的日子，假日成為備受懷念的日子�！�
　　地震對馮翔的身心摧殘非常明顯。他在博客里表述：“地震后，一直睡不好覺，常常是深夜一兩點左右才能入睡，早上六七點就醒來，再無睡意，腦袋整日都是漿糊著的，好像從來沒有清醒過。幾個月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也成為思考人生的課堂，在這些寂夜里，思索著死亡、活著，思索著人生、人性，思索著未來、希望。”
　　2008年被馮翔認為是非常不幸的一年，1月份，他的奶奶在82歲上去世。5月，8位親人死于地震。11月，爺爺在老家禹里去世�！氨瘋�成為剪不斷的流水，不停地從心靈的河畔流過�！�
　　馮翔曾經(jīng)教過的24位學(xué)生在地震中遇難，還有數(shù)十位同事、朋友�！八�一說起這些就流眼淚，他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瘪T飛說。
　　地震前兩年，馮翔花18萬買了房子，這幾乎是他全部的積蓄。而那之后，用他的話來說，“浮萍般居無定所的生活開始上演�！�
　　幾經(jīng)輾轉(zhuǎn)，他住到了馮飛在綿陽購置的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里。這所房子原本在地震前租與別人，幾經(jīng)協(xié)商，馮翔才住了進來。他就是在這套房子里結(jié)束了最后一段人生。
　　馮翔是想走出這些心理陰影的。他計劃著與妻子再要孩子，名字都想好了，“馮想墨”或“馮念墨”。
　　去年北川農(nóng)辦主任董玉飛自殺后，有記者還采訪了馮翔，認為他們都在地震中失去了愛子，將兩人相比較。馮翔當(dāng)時在博文里寫到：“從某個角度而言，玉飛兄的故去提供了一個范本，在思念親人的痛苦中活著，還不如遠去天國。找到自己的愛子，照顧著他、愛護著他。不棄不離。”
　　2008年11月，馮翔經(jīng)組織安排，到井岡山參加了“災(zāi)后重建干部主題培訓(xùn)”，在那里，他接受了心理撫慰。
　　一位采訪過馮翔的記者說，馮翔曾向他提起，想找心理醫(yī)生對他催眠。在馮飛的印象中，馮翔太忙，沒有時間去進行心理咨詢�！岸�玉飛自殺之后，我想，這不會是最后一個董玉飛。”讓馮翔的一位同學(xué)沒想到的是，馮翔不幸成為了董玉飛。
　　
　　馮翔的短暫人生
　　
　　綿陽殯儀館，馮翔的靈堂旁，他的同學(xué)說起與他度過的往日時光還歷歷在目。
　　馮翔的老家在北川禹里鄉(xiāng)青岡堡。他在1993年考入鹽亭師范學(xué)校。在當(dāng)時，對一個農(nóng)村孩子來說，能考入一所師范學(xué)校被認為是不錯的出路。
　　“他很堅強，很爽快�！彼�的同學(xué)這樣認為。馮飛一直認為自己的弟弟是個強者，一步步承擔(dān)生活的重量。
　　在同學(xué)和親朋眼里，他更是一個富有才華的人�？煲獜膸煼秾W(xué)校畢業(yè)的時候，他出版了個人詩集《藍鷹草》，很快就被同學(xué)給搶完了�！八�最喜歡泰戈爾�！�
　　1996畢業(yè)以后，馮翔到了壩底鄉(xiāng)通坪村的小學(xué)教書�！暗酱謇锶ソ虝�，真的是從最基層干起�！彼�的同學(xué)說。
　　在那里度過了兩年，他來到了壩底中心小學(xué)。到那之后才半年，他就被提拔成教導(dǎo)主任。2005年，他被北川縣委宣傳部的領(lǐng)導(dǎo)所賞識，來到宣傳部工作，擔(dān)任過《綿陽晚報》駐北川記者站站長。馮翔在文學(xué)、書法方面的成績越來越受到關(guān)注。地震之后，他被提拔為縣委宣傳部副部長。
　　“像我弟弟這樣從農(nóng)家出來的孩子，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瘪T飛說。
　　馮翔的妻子景雪蓮和他認識十幾年了，她太知道自己丈夫這些年走的路，他們非常恩愛。
　　4月21日中午，在離馮翔自殺處不遠的一個賓館，景雪蓮已經(jīng)躺了兩天。她由人攙扶到餐廳。這是她第一次下樓。她虛弱地坐在那里，只有旁邊的人喂她時，她才動一動嘴巴，其他時間，她一動不動地呆坐在椅子上，看著前方。周圍全是進餐的人。
　　馮翔在自己的QQ空間里不只一次地提到他喜歡的一句話：孤單，是一個人的盛宴；聚會，是許多人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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