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潤生 濟世之魅|杜潤生
發(fā)布時間:2020-03-31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2008年12月,耀眼的燈光中,95歲高齡的杜老顫顫巍巍地被人扶到主席臺上,領取建國以來首屆經濟學創(chuàng)新獎,此時他已經完全失聰 沿著農民的軌跡思考
老人謝滔有言,眼下的中國,老人勇敢,中年人保守,年輕人回避。比謝滔更老的老人杜潤生,就是這樣一個勇敢的人。
杜老的勇敢在于,他是一個一輩子都在為農民權利鼓與呼的人。
有一種觀點認為,在中共黨史中,是農民真正推動了中國的進步。如果說打土豪、分田地是中國農民第一次推動了共產黨的發(fā)展,那么這種推動的原動力,是農民對土地私人產權先天性的渴望;如果說1978年由農民發(fā)起的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推動了30年的改革開放,那么這種制度性的有限突破,也是農民對土地自由使用權利的一次還原。之后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在土地有限范圍內,實現(xiàn)了農民的進一步分工;而后來數(shù)億農民進城務工,農民工現(xiàn)象成為當代中國最為醒目的經濟活動,顯然是在更大的范圍內,進一步還原了農民的自由生產權利和自由遷徙權利。
更有人認為,最近幾年中國城市洶涌澎湃的房地產經濟,拉動了整個國民經濟的運行,貢獻了讓人嘆服的GDP水平,事實上是以剝奪農民的土地權利為代價的;而今天,當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全球產業(yè)鏈繃緊,中國大量的中小企業(yè)紛紛倒閉,農民再一次被首先拋棄。他們來自農田,現(xiàn)在又從城市撤退,回到農田里去,而那些肥沃的、一望無際的農地,至少在產權意義上,并不歸農民私人所有。中國農民再一次有可能成為無家可歸的人群。
杜潤生近百年的思考和行動,正好與中國農民的這種生存軌跡有關。
體制內創(chuàng)新
事實上,早在1950年代,杜老的命運就與農村土地制度變革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那個時候,他在鄧子恢的領導下,以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秘書長兼國務院農林辦公室副主任的身份,提出了從農民小生產的特點出發(fā),穩(wěn)步推進的農村經濟意見,但隨著農村建立合作社的發(fā)展勢頭的盲目激進,鄧子恢、杜潤生受到了毛澤東一次又一次嚴厲的批評。
1955年,毛澤東在合作化問題報告中不點名批評了中央農工部領導“像一個小腳女人”。在之后召開的七屆六中全會上,鄧子恢和杜潤生受到更嚴厲的批評。會后,中央解除了杜潤生中央農村工作部秘書長職務,調離農村工作部門。從此20年與農村經濟無緣。
不過,杜老并沒有停止對農村改革的深度思考。他一生重視調查研究,實事求是,被后來的研究者稱為黨內的改革家、經濟學家。他認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土地改革,既是一項經濟制度的改革,又是一場政治變革。
改革前20多年中,我國農村推行的集體經濟制度,基本上仿效蘇聯(lián)模式。有兩年,是他們的共耕社,又稱為初級農業(yè)社,立腳未穩(wěn)即被放棄。很快全面實現(xiàn)高級合作化,1958年,又進一步實現(xiàn)一大二公、政社合一、農工兵政學商并舉的人民公社化。后來進行調整,退到“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農村經濟組織結構上來,但從所有制結構來看,仍是集體農莊模式,其特點是大鍋飯式的生產方式和平均主義的分配方式,限制農民的自由貿易,限制自由擇業(yè),從而大面積瓦解中國農民的生產積極性,造成土地生產率大幅度降低,國民經濟由此跌入崩潰的邊緣。
在簡單的生存無以為繼的情況下,中國少數(shù)農民偷偷進行包產到戶試驗。阻力是明顯的,個別農民甚至做好了坐牢殺頭的準備。杜潤生的努力在這個時候開始彰顯。他首先支持萬里在安徽的改革行動。1980年,在中央長期規(guī)劃會議上,杜老提出先在貧困地區(qū)試行包產到戶的構想。他說,“貧困地區(qū)要調那么多糧食救濟,交通又不便利,靠農民長途背運,路上就吃了一多半,國家耗費很大,農民所得不多。建議在貧困地區(qū)搞包產到戶,讓農民自己包生產、包肚子,兩頭有利!边@個建言得到時任副總理姚依林的支持,隨后鄧小平也終于發(fā)話表示贊同。在另一次談話中,鄧小平還贊揚了安徽肥西縣的包產到戶和鳳陽的大包干。
不過接下來的發(fā)展并不順利。1980年下半年中央召開的省市區(qū)黨委書記會議上,很多人對包產到戶的提法心存憂慮,不愿意明確支持,甚至還發(fā)生了嚴重爭執(zhí),會議一時間無法為繼。杜潤生、胡耀邦、萬里商量對策,杜潤生巧妙地改寫文件,最終形成后來著名的75號文件。并且在文件的前面加了一段:集體經濟是我國農業(yè)向現(xiàn)代化前進的不可動搖的基礎,但過去人民公社脫離人民的做法必須改革。文件提出,在那些“三靠”地區(qū),應當允許搞“包產到戶”。
歷史作證,這個文件對于農村改革的階段性突破具有重要意義,它肯定了包產到戶在貧困地區(qū)的重要作用,承認了群眾自由選擇的權利,極大地鼓舞了基層的農民群眾,支持他們放開手腳進行大膽的改革。“包產到戶”因此在全國迅速推開。
一年后的冬天,也就是1981年冬天,杜潤生所在的中央農研室根據(jù)中央精神起草了一錘定音的“一號文件”,正式肯定了土地的家庭承包經營制度,結束了包產到戶長達30年的爭論。胡耀邦說:農村工作的文件,下次還要排“一號”。此后多年,一直到現(xiàn)在,每年的中央“一號文件”都是談農業(yè)問題。
領獎、發(fā)言
毫無疑問,杜潤生老人是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真正的幕后推手,是首屈一指的農村經濟學大家。2008年12月,董輔?基金會、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武漢大學聯(lián)合起來,將建國以來首屆經濟學創(chuàng)新獎頒發(fā)給了杜潤生和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理論。耀眼的燈光中,95歲高齡的杜老顫顫巍巍地被人扶到主席臺上,他已經完全失聰,可是卻走到演講臺上講話。他的話語極少,前后不過50個字,聲音生澀、蒼老、含混不清,可是卻字字分明。他說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是中國農民的經濟學創(chuàng)造,他只是起到了理論調查和整理的作用,這個獎項應該頒給廣大的中國農民。
今天的杜老雖然將近百歲,但他對中國農民問題的經濟學思考已經遠遠跨越了1980年代的聯(lián)產承包制度。眼下,他談得最多的兩個問題:一是改變城鄉(xiāng)二元結構,讓農民享有國民待遇;二是建立農民協(xié)會,這是今后新農村改革與發(fā)展的取向。杜潤生的看法是,中央要長期穩(wěn)定土地使用權和家庭承包制,發(fā)展新的整合方式,在家庭承包制的基礎上,引導農民發(fā)展新的聯(lián)合與合作,既維護農民的個人財產,也發(fā)展公共產品,加快農業(yè)現(xiàn)代化步伐。他強調,農民對承包土地的使用權,應包括經營權、轉讓權、抵押權、收益權等,應作為不可侵犯的財產權受到法律保護,并有權對使用權進行市場轉讓,他主張這一切都應當以立法的形式加以保護。
杜潤生的貢獻就在這里。他是那種可以把很多看似對立的品格集于一身的人。他從不放棄原則,但更擅長于協(xié)調和妥協(xié),盡最大可能發(fā)現(xiàn)可為各方接受的共識空間。他一輩子注重調查研究,對新情況、新問題永遠抱有強烈的求知欲望。他遠見卓識,又一輩子從實際出發(fā)。由于這些合金般的品格組合,使杜潤生在農村改革過程中,充分發(fā)揮了無與倫比的說服力、感召力和協(xié)調力。杜潤生先生是他那個時代的一個代表性符號,是遵循實事求是路線研究農村問題的楷模,是中國本土經濟學的拓荒者,是體制內的良知,更是中國農民的代言人。
。ㄏ嚓P報道見本刊2008年第19期《杜潤生 包產到戶,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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