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仲夷的最后日子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2005年11月15日,任仲夷在廣州悄然去世。令人萬分驚奇的是,1980年的這一天,竟然正是他來廣東上任的日子,這期間,不多不少,正好25年      
          一退到底
          
          在任省委書記的后兩年,任仲夷已經(jīng)年過七旬。多年超負荷的勞累,他的身體嚴重衰竭,已接近油盡燈枯了。
          1984年2月,鄧小平第一次親臨深圳特區(qū)視察,并出乎意料地題詞肯定,這應(yīng)該是特區(qū)歷史上最大的事件了。但稍稍關(guān)注這一事件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在陪同的人群中,竟然沒有省委第一書記任仲夷。
          原來,此時的他正在北京住院治病。他的心臟每天早搏3萬次,膽囊劇痛不止,若不馬上手術(shù),隨時危及生命。當時正是對特區(qū)非議甚囂塵上的時候,也是特區(qū)何去何從的關(guān)鍵時刻。之前,他曾多次邀請鄧小平來深圳,可都被借故推托了,說還要等一等看一看?涩F(xiàn)在,突然間,鄧小平要來了,而他的身體又不允許他陪同視察。
          一個是特區(qū)構(gòu)想的總設(shè)計師,一個是特區(qū)建設(shè)的總執(zhí)行官,如果他們兩個人能在深圳會面,將是一個多么富有特殊意義的時刻!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歷史的遺憾。
          1985年春節(jié)期間,老同學(xué)蔣南翔來到廣州,任仲夷興奮異常,在珠島賓館里陪著喝了幾杯茅臺酒。送走蔣后,回到家時竟然失語了,想與老伴說話,吃力地張開口,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原來由于室內(nèi)氣暖,戶外風(fēng)?,他患了腦中風(fēng),語言功能驟然喪失。
          為了不引起外界的猜測和恐慌,他不敢住醫(yī)院,只住在珠島的內(nèi)部賓館里,每天讓醫(yī)生前來打針、輸液,對外則稱是感冒發(fā)燒。
          秘書買來一本繞口令書,他一邊治療,一邊學(xué)說話。他用筆在紙上寫了一個條幅:“我不相信老天爺要收回我的說話權(quán)!闭故窘o每一個悄悄來探望的人。
          果然,幾天后,他的語言功能開始慢慢地恢復(fù)了。
          或許正是通過這個“事件”,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老了。正好此時中央正在醞釀人事制度改革,提倡年輕化,于是,他便毫不猶豫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退休。
          辛苦了60年,整整一個甲子,他什么都經(jīng)受了,什么也明白了。而當什么也明白的時候,生命也快要到盡頭了。
          此前,鑒于他的資歷、威望和特殊貢獻,中央曾提名他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人選。對此,他只笑一笑,搖搖頭,說:“不會那么簡單的。”
          退休時,中央曾希望他到北京定居,還曾考慮把他安排到中央財政領(lǐng)導(dǎo)小組工作,在中南海辦公。這一次,他堅定地拒絕了。他說,我要休息了,就在廣州。
          不僅不去北京,連省里的職務(wù)也要全部卸下來。
          按照當時的慣例,卸任省委書記后,他可以出任省顧問委員會主任,但他主張一退到底,只保留中顧委委員一職,并提出不保留辦公室,自己回家辦公。不僅退出辦公室,連家里的住房也要退出一半。那套房子一直是歷屆省委主要負責人居住的,盡管他祖孫三代住在一起也不算寬敞,但他還是要求把房子和院子隔成兩套住宅,自己只住其中的一套。
          當時還有一個通常的做法:省委新班子上任后,仍請老書記參加常委會?伤鲃犹岢,為了便于新班子工作,他不再參加常委會。他說:“別人都說扶上馬,送一程,我不那樣想,老的不放手,新的怎么工作,究竟誰負責?”
          真是一個罕見的明白曠達之人!
          
          一個廣州普通市民
          
          
          他家小院,面對著水波盈盈的東湖,原來的主人是楊尚昆。
          院里有幾棵半大的桂樹和榕樹,還養(yǎng)了若干盆大大小小、五彩繽紛的花卉,滿院芬芳,滿院青蔥。在這里讀書、看報、養(yǎng)魚、會客,真是休養(yǎng)身心的福地了。
          生活一下子安靜下來了,沒有了半夜里焦躁的電話,沒有了限時辦理的急件,沒有了“商”和“私”、“雇”與“股”、“社”與“資”等等字眼的碰撞和爭論……
          與老伴聊聊天,與兒子泡泡茶,抱抱牙牙學(xué)語的孫子。對這個家庭,他真是虧欠得太多了。
          幾十年來,對于自己的夫人,他照顧得太少了,不僅照顧少,而且還多有限制。他的夫人王玄1936入黨,1952年就擔任了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可從此之后的30多年里,職務(wù)上就再未進步,跟著他從黑龍江到遼寧,再到廣東,永遠擔任著副市長職務(wù),她也許是中國任職時間最長的副市長了吧。
          還有三個孩子。大兒子任念崎,生下來就寄養(yǎng)出去了,后來一直也沒有在身邊生活,長期默默地工作在一座北方城市的最基層,直到退休。另兩個兒子,也是不得已的產(chǎn)物,二兒子投胎后,本不想生下來,王玄便屢屢吃奎寧想打掉,可誰知這小子命硬,竟然健健康康地出世了,所以取名任克寧。三兒子生下后,夫妻兩人正是工作最忙碌的時候,總感覺是一個累贅,便取名任克雷。
          這兄弟兩人雖然在身邊生活,但他都沒有在工作上給予任何關(guān)照,大學(xué)畢業(yè)后都在國有單位上班,沒有一個仰仗他的地位升官發(fā)財?shù)摹?
          任仲夷還有一個弟弟叫任蘭申,早已退休在家,可自從他來到廣東后,兄弟倆還沒有見過一次面呢。
          每天早晨6點,他就起床了,戴著鴨舌帽,穿著夾克衫,手拿收音機,踩著曦微的晨光,在東湖邊的玉蘭樹下散步,邊走邊聽,像一個散淡的退休工人。
          中午和下午,是在家里會客和外出開會的時間。他特別愿意參加藝術(shù)界和思想界的各種聚會,只要身體和時間允許,他總是有請必到。
          后半生注定是廣州人了,作為一個普通市民,任仲夷開始用百姓的眼光和心情,去關(guān)心這座城市,關(guān)注這片土地了。況且,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養(yǎng),他的身體也漸漸地好轉(zhuǎn)了起來。
          一次,他從上;貋,從中央酒店立交橋到廣園高架橋,一邊看一邊若有所思。幾天后,他給廣州市委書記和市長寫了一封信:“……我從機場出來一路看,一路心情沉重,高架橋灰黑灰黑,確實很難看。本來廣州修那么多高架橋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既然修了就要把它們管理好、美化好,這方面上海做得很好……我們要爭取將‘如此多橋’變成‘如此多嬌’……”
          這封信受到了廣州的高度重視,馬上派人到上海取經(jīng)。很快,經(jīng)過美化、綠化、亮化的數(shù)十座立交橋變成了廣州市的一道道風(fēng)景線。
          人們都知道霍英東在番禺南沙早期開發(fā)中居功至偉,卻不知道任仲夷從中發(fā)揮的作用。
          從上個世紀80年代,霍英東在南沙一帶投資巨大,但不少人并未認識到開發(fā)南沙的重要價值,政府的扶持力度也很不夠,更由于當?shù)刂饕I(lǐng)導(dǎo)私心過重,使得霍英東的開發(fā)工作舉步維艱,曾一度喪失信心。
          1999年初,苦悶的霍英東邀請任仲夷等人到南沙。任仲夷從側(cè)面了解到真實情況后,沉思良久,給當時的廣東省委書記李長春寫了一封信:“……南沙不僅是番禺的南沙,也不僅是廣州的南沙,南沙開發(fā)搞好了,很可能是廣東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所以,我建議省里要全力支持……”在信中,他還建議李長春抽時間到南沙看一看。
          不久,李長春親臨南沙調(diào)研。接著,省委、省政府便做出了全力支持南沙開發(fā)的決定。很快,李長春又親自出席了在此召開的一次大型項目洽談會。
          從此之后,南沙的開發(fā)工作才全面啟動,直至成為廣東新世紀以來鮮亮的焦點之一。
          1998年9月,任仲夷到省眼科醫(yī)院看眼疾。來到電梯口時,早已擠滿了人。陪同的秘書擔心他歲數(shù)大了,在人群中擠的時間太長會出問題,就很客氣對周圍的人說:“大家能不能禮讓一下,讓老人先上?”他戴著鴨舌帽,穿著灰色的老年夾克衫,極像一個退休工人,誰會想到他是誰呢?再說大家正擠得起勁,誰也沒有聽進去。
          沒有辦法,秘書要給院方打電話,請求幫助。他趕緊擺擺手,嚴正地說:“不,不要!千萬不要!”原來,前一段時間,他住院治療,一位中央領(lǐng)導(dǎo)路過廣州,專門去看他,保衛(wèi)部門把電梯控制了,不讓外人使用,曾惹起怨言。為此事,他常常心有愧疚呢。
          秘書說:“那怎么辦?”
          任仲夷揮一揮手杖,樂呵呵地說:“自己的事自己干,爬樓!”
          秘書聽了一愣,趕緊勸道:“不是三五層,是17層啊!
          任仲夷態(tài)度更堅決了:“17層怎么啦,就當來一次體育鍛煉!闭f著,擠出人群,向步行樓梯走去。
          就這樣,84歲的他,借助拐杖,用了半個小時,一步步地爬上了17層高樓。
          
          
          參加黨代會最多的正式代表
          
          常常地,他感覺自己還年輕啊,就像在北平搞地下工作時,從這個學(xué)校潛入那個學(xué)校;就像在冀南打日本時,從這個戰(zhàn)壕翻向那個戰(zhàn)壕;就像在黑龍江調(diào)研時,從這個城市奔向那座城市;就像在遼寧開會時,從這個會場趕到那個會場;抑或就像前幾年在任時,從深圳到珠海,從中山到潮汕,風(fēng)風(fēng)火火,從沒感到累過……
          他越來越有著一種強烈的感覺,他需要表達一些什么,堅持一些什么,才能對得起這個國家,對得起這個民族。
          這種感覺,這種聲音,在他的夢里,在他的潛意識里,在他的生命深處,一直在吶喊……
          本來,作為一個退出政治舞臺的耄耋老人,他已經(jīng)不會作為正式代表參加全國黨代會了。但他卻屢屢破例,并且創(chuàng)造了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的一個幾乎難以超越的紀錄。
          “十三大”召開(1987年)之前,他早已經(jīng)卸任了。按照慣例,組織上并沒有把他列入“十三大”代表候選人名單。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按程序選舉時,卻出現(xiàn)了意外。
          不知誰提議,廣東的代表里不能沒有任仲夷。于是幾十人、幾百人紛紛響應(yīng),聯(lián)名寫信推薦。
          他就這樣進入了候選人名單。正式選舉時,更是全票當選。
          不僅如此,以后的“十四大”、“十五大”、“十六大”,他都是以高票當選正式代表,直到去世。
          建國之后的歷屆黨代會,除了“九大”之外,他全部參加了!熬糯蟆闭匍_時他還被關(guān)在牛棚里。在此之前,他所有的“罪名”都查無證據(jù),惟有反對林彪“頂峰論”的“罪狀”有鐵證。原來在一次內(nèi)部會議上,他曾說過,“如果說毛澤東思想是頂峰,難道就不發(fā)展了?”“九大”的缺席,恰恰證明了他政治思想上的清醒和堅定。
          有據(jù)可查,任仲夷是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參加黨代會屆數(shù)最多的正式代表,也是年歲最大的正式代表!
          2002年,參加黨的“十六大”時,他已經(jīng)88歲高齡了。
          他當然是會場上最老的正式代表。會議期間,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江澤民見他坐在一旁休息,便主動上前握手問候,而跟在江澤民身后的所有常委也紛紛上前,圍攏過來,向這位老一輩致敬。這時候,羸弱的任仲夷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他就那樣坐在那里,接受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最高領(lǐng)導(dǎo)層全體成員的真誠祝福。
          這個場面被一位敏感的記者抓拍下來了。那是一張極特殊的照片,任仲夷坐在中間,而中央政治局的所有常委們則站立著圍攏在他身邊。后來,任仲夷告誡說,這張照片不要發(fā)表。
          當代表就要盡到代表的責任。作為一名有著60多年黨齡的老黨員,他多么希望這個黨能健康地成長壯大啊。所以,每一次開會的時候,他都要大膽建言,語出驚人。
          1987年的“十三大”上,他在審議報告時,認為報告原征求意見稿完全沒有提到價值規(guī)律的作用是不妥當?shù),建議加上這方面內(nèi)容。因為當時的商品經(jīng)濟已經(jīng)十分活躍,計劃經(jīng)濟正面臨著瓦解。商品經(jīng)濟或曰市場經(jīng)濟時代馬上就要到來了,這時候,作為其主要內(nèi)核的價值規(guī)律的作用是必須要提前加以重視的。
          后來報告審議稿尊重了他的意見,特意加上了一句“必須把計劃工作建立在商品交換和價值規(guī)律的基礎(chǔ)上”。他在討論報告審議稿時再次發(fā)言:“有這一句雖然還不夠,但比完全沒有提到價值規(guī)律的作用好多了!
          報告審議稿中還有一句“也不要把思想解放過頭一點說成是搞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他認為這一句提法不確切,因為正確的東西是不能用“過頭”來說的,“過頭”了就不是正確的東西了?如果隨便指責“思想解放過頭”,不利于人們在改革中進一步解放思想。
          中央再一次接受了他的意見,在正式發(fā)表的十三大報告中,這一句修改為“也不要把思想解放中講了點過頭話說成是搞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
          1997年,在“十五大”廣東代表團發(fā)言時,任仲夷說:“近年來,從中央到地方會議、文件都很少提政治體制改革問題。不提政治體制改革是不對的!”
          
          大會再次采納了他的建議,增加了這部分內(nèi)容。
          每次黨代會上,他都是最出名的“代表明星”,是海內(nèi)外記者追逐的焦點。
          不僅在黨的大會上,即使在平時,他也常常大膽建言。
          對一些干部把領(lǐng)導(dǎo)稱為“老板”,群眾把官員稱為“父母官”,他極其反感。1996年10月24日,他在《羊城晚報》上發(fā)表了題為《各級干部決不是什么“父母官”“老板”》的訪談錄。他說,這把干部與群眾的兩者關(guān)系完全顛倒了,我們干部是人民的兒子,決不是“父母官”,是人民的勤務(wù)員,是人民的公仆,決不是人民的主人,更不是什么“老板”。
          他越講越激動:這些人忘了,他們的權(quán)力從哪里來?是人民給的!我們常說的民主民主,應(yīng)是由民做主,而不是
          為民做主。
          
          越加鋒利的真理之牙
          
          2000年的一天,他和幾個老干部在一起吃飯,突然停下筷子,盯著大家,問:“你們說說,年輕的時候,我們追隨共產(chǎn)黨究竟是為什么?”見大家面面相覷,他又自言自語地說:“還不是為了建立一個民主、自由、富強的國家嗎?”說著,滿臉憂郁,目光焦灼。
          毋庸諱言,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一直是他晚年最掛念和深思的問題。
          鄧小平在1986年就屢屢指出:“我們提出改革時,就包括政治體制改革,F(xiàn)在經(jīng)濟體制每前進一步,都深深感到政治體制改革的必要性。”“只搞經(jīng)濟體制改革,不搞政治體制改革,經(jīng)濟體制改革也搞不通,因為首先遇到人的障礙!薄拔覀兯懈母镒罱K能不能成功,還是決定于政治體制的改革!
          但是,后來由于種種原因,出現(xiàn)了政治體制改革滯后的現(xiàn)象。
          此時的任仲夷,雖然身體已全面衰退,但他的人生閱歷卻在與日增多,對一些浮華的東西,他早已不再看重了,而對一些真正的東西,他看得越來越清楚了。他那一顆衰竭的大腦,像一架沉重的機器,在吃力地運轉(zhuǎn)著、思索著,從理論上、思想上為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民族苦苦地尋找著落后的根源和光明的前途。他似乎聽到了遠處深厚的聲音,他知道,那是天籟,那是民意,那是文明的大道,那是這個民族的明天……
          于是,他更加堅定了,對認準的事,不再遲疑。于是,他屢屢放言,發(fā)表自己的觀點,惹來一些人士的忌諱……
          2000年8月,他發(fā)表了《任仲夷縱論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一文,文章除呼吁應(yīng)重視政治體制改革的問題外,還對政治體制改革與經(jīng)濟體制改革關(guān)系及民主集中制問題進行了深入思考,如對民主與集中、少數(shù)與多數(shù)、民主與法制、照搬與借鑒辯證關(guān)系的分析,無不別具新意,動人視聽。
          中國共產(chǎn)黨80誕辰之際,任仲夷應(yīng)某雜志之約,寫了一篇文章,直截了當以《推進政治改革,加強民主建設(shè)》為題。文章再次強調(diào)“經(jīng)濟改革呼喚政治體制改革”,提出“加強民主建設(shè)首先是發(fā)揚黨內(nèi)民主”,并對當前政治改革的步驟提出了四條建議。
          更令人震驚的思索產(chǎn)生于2002年。
          這一年,他分別在《同舟共進》雜志的年初和年末刊出了兩篇重要文章:《人的錯誤思想是從哪里來的》和《再談人的錯誤思想是從哪里來的》。
          論題本身就語出驚人,流露出“仲夷式”的機智和幽默,展現(xiàn)出提問者獨特的人格魅力。
          在這兩篇文章里,任仲夷以一種近乎天真無邪的孩童心態(tài),探尋了一個有趣卻又嚴肅的哲學(xué)命題:既然人的正確思想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腦子里原來就有的。那么,人的錯誤思想又是從哪里來的呢?
          他經(jīng)過獨立思考得出的答案是:從認識的來源來說,錯誤思想終歸是從實踐中來的,不是從直接實踐中來,就是從間接實踐中來。社會實踐是認識的源泉。人的認識,都是客觀外界各種現(xiàn)象在人的頭腦中的反映,凡是如實地反映了客觀外界現(xiàn)象的,就是正確的,反之,就是錯誤的。不論對的還是錯的認識,都離不開人的實踐活動。”
          最后的結(jié)論是:
          正確思想被群眾掌握,會成為巨大的物質(zhì)力量,大大地推動歷史前進,而錯誤的思想一旦蒙蔽了群眾,也會形成物質(zhì)力量,成為歷史的反動。
          這一年,他的最后一枚真牙也拔除了。
          他的牙沒有了,但他的真理之牙卻愈加鋒利了。咬定青山,永不松口。
          這一年,他還囑人刻了一枚印章,上面寫著“是是非非”。第一個“是”和第一個“非”作動詞用,解釋為敢于肯定對的,敢于否定錯的,敢于“是是”,更敢于“非非”。他說,人類社會進步的過程,都是“是是非非”的過程。
          這一年,89歲的他買了一臺大屏幕電腦。他要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查資料,閱讀一些內(nèi)地報刊看不到的東西。他說:“互聯(lián)網(wǎng)是一個好東西啊,誰也封鎖不了!
          他每天在網(wǎng)上看新聞,用放大鏡對著屏幕看。后來視力不行了,就將兩個放大鏡重疊捆綁在一起,自制了一個雙倍放大鏡,一個字一個字地細看,一個字一個字地咀嚼……
          他不得不承認,對這個世界,他越來越無能為力了,因為他的視力已經(jīng)徹底衰退了。
          
          政治家的遺言
          
          任仲夷去世的前一年,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拜祭了一下祖墳。
          他已經(jīng)60年沒有回家了。
          那是河北省邢臺市威縣的一個偏僻貧窮的小村莊,北方式的意識,北方式的落后。他的心里酸酸的。
          他的老家是義和團運動的發(fā)源地,縣城里有一個展覽館,有很多雕像,很多模型,宣傳的還是傳統(tǒng)的那一套。殊不知,這些100多年前的鄉(xiāng)民們,他們是英勇的,愛國的,卻是愚昧的,封閉的,他們詛咒現(xiàn)代科技文明,盲目排外,他們代表的只是傳統(tǒng)的小生產(chǎn)方式,他們迷信的仍然是封建蒙昧主義。參觀完了,縣領(lǐng)導(dǎo)準備紙筆,希望他題詞?伤茴}什么呢?他想了想,沉重地寫道:“切記落后就要挨打!”
          
          村里的小學(xué)太破了,他決定捐出10萬元。陪同的縣、市負責人也紛紛表示捐款,重新蓋一座新小學(xué)。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但小學(xué)取什么名字?大家都說,當然應(yīng)該叫“仲夷小學(xué)”了?扇沃僖膱詻Q不讓,他說還是叫“務(wù)實小學(xué)”吧。
          他的視力全面退化了,電腦不能用了,便讓人送給了這座小學(xué)。
          可不長時間后,有村民來信反映,那臺電腦并沒有送到小學(xué),而是放在了村干部的家里。
          這個時候,任仲夷已經(jīng)去世了,不知那臺電腦怎么樣了?
          任仲夷曾說:“人是呱呱地生,快快地長,慢慢地老,悄悄地去!
          對這個即將離開的世界,他有著太多的熱愛,也有著太多的無奈。他常說,自己不悲觀,也不樂觀,而是達觀。好多事情他是看不到了,但他仍然相信那一天終究會到來。
          達觀的他,即使面對著眼前觸手可及的死神,也一如往常地平靜。
          每當別人來探望時,他仍是那么打趣地說:“我1983年11月切除了膽囊,雖然沒有了膽,卻有點天不怕地不怕,可以說‘渾身是膽’。1993年11月,又把胃切除了五分之四,那時我已經(jīng)80歲,動這樣的大手術(shù)也就‘無所謂(胃)’了,也可以說‘無所畏懼(胃具)’了。快90歲的時候,一只耳朵失聰,但我‘偏聽不偏信’。后來,一只眼睛也失明了,真是‘一目了然’啊,F(xiàn)在,兩只眼睛都看不見了,我是徹底地‘目中無人’了,哈哈哈哈……”
          說完這些趣話之后,他還會平靜地交待遺言,他說,每次向別人作遺體告別時,就難受一次。人去世了,就沒有知覺了,向死人告別,讓活人難過,還干擾很多人,這個做法該改一改了,希望自己能悄悄地走。所以,自己的喪事要一切從簡,發(fā)個訃告,告知親朋好友,或舉行一個簡單的悼念儀式就可以了。悼念儀式的氣氛不要搞得那么沉痛,要輕松些,不要讓大家難過,讓大家保重身體,好好地活著。
          再讓我們看看他給三個兒子的遺言吧。
          他與大兒子主要談孫女的教育:“心里要有是非標準,心中要有真理,因為這個世界畢竟是有真理存在的。叫她做一個對社會有益的人,一個正直的人,一個追求真理的人!
          對二兒子和兒媳交待的是在美國上學(xué)的孫子:“不僅要以外國人的眼光看美國,還要學(xué)會用美國人的眼光看美國,這樣有利于中美兩國的溝通和往來。”
          他拉著三兒子的手深沉地說:“你除了抓好企業(yè)外,抓好經(jīng)濟外,還要多從政治上關(guān)心國家的事情。 
          這是一個職業(yè)政治家的遺言!
          2005年11月15日,任仲夷在廣州悄然去世。令人萬分驚奇的是,1980年的這一天,竟然正是他來廣東上任的日子,在中山紀念堂召開的干部大會上,習(xí)仲勛傳達了中共中央的通知,掌聲雷鳴,笑聲震瓦。這期間,不多不少,正好是25年――四分之一世紀。
          任仲夷去世一年后,兩位高層人物到他的墓前憑吊,一個感嘆地說:“一個總理之材啊!”
          另一個人怔了怔,靜靜地說:“不僅僅是總理之材,而是總書記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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