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陸:南京公安請我“喝茶”

        發(fā)布時間:2020-05-2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沒有人向我出示把我?guī)У脚沙鏊暮戏ㄒ罁?jù),我記得最清楚的只是他們問我:“你為什么會到這兒?”

          

          “你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學(xué)生。這兩位是公安局的同志,你要認(rèn)真配合他們的工作,實事求是地把問題說清楚!睕]有想到,我們系的黨組書記以這樣的開場白把面前的客人介紹給我。

          僅僅幾分鐘前,我還在和一位老師聊著未來的工作打算──做一名記者。正準(zhǔn)備換個地方作進一步交流時,我被叫到了書記辦公室。

          或許,這是提前經(jīng)歷一番新聞從業(yè)歷程。

          在我的要求下,客人把警官證遞給了我,“南京市玄武區(qū)公安分局”。“你不要有心理壓力,我們只是來了解一下情況,這只是協(xié)助調(diào)查!卑参课乙环,馬上進入角色!拔覀兊膽B(tài)度是實事求是,希望你也能實事求是!

          “你是不是叫孔新民到XX巷去拍照片?”客人問。

          

          “你為什么會到這兒”

          

          2月14日,我和同學(xué)孔新民來到XX巷。這個地方,曾進行過強制拆遷,并有人自焚,F(xiàn)在,仍有居民住在廢墟里。

          我是南京大學(xué)中文系大四學(xué)生,正在《了望東方周刊》實習(xí)。我和孔新民準(zhǔn)備拍幾張廢墟的照片,供雜志選用。

          當(dāng)天晚上,我把拍到的照片傳到了編輯部。編輯部認(rèn)為拍得不夠理想。于是,從第二天起,我便去補拍。

          事情的變化開始于2月19日。上午我去拍照時,停在巷口的一輛“蘇O”打頭的黑色轎車上下來幾個人,告訴我,這里不能拍照。后來在公安局,民警告訴我:“‘蘇O’打頭的車子都是警車。這是常識,你這個記者可不稱職!

          下午,我請孔新民幫我去“偷拍”幾張照片,他一去就沒有了消息。再后來,我就在系辦公室見到了“公安局的同志”。

          我被帶到的地方是南京市玄武區(qū)公安分局新街口派出所。

          “你為什么會到這兒?”這是筆錄時除姓名之類的基本信息外碰到的第一個問題。如果我是第二次到公安局,或者南京大學(xué)保衛(wèi)科科長早一點來和我談話,告訴我這是公安局程序,或許我能夠回答。但是當(dāng)時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印象中這樣的問題應(yīng)該是我來問的。

          “這好像應(yīng)該是你們回答的問題。”聽到我這么說后,問訊的民警說:“怎么會是我們回答呢?你說我們?yōu)槭裁床蝗プ埲、李?偏偏把你王吉陸找來?”

          僵持一番后,他們亮出了底牌:“你這樣沒有任何意義,這個問題必須回答,你沒有選擇。”

          最后我還是按他們的要求回答了:“因為到XX巷拍照片!毙液盟麤]問:“為什么到XX巷拍照片就會到這兒來?”否則我會失語的,當(dāng)時我這么想。

          民警問了整件事的前后經(jīng)過,我全盤托出。但是他對我為什么會想到做這個題目一直念念不忘。“為什么會忽然想到呢?沒有人指使你嗎?”

          這樣的問題我回答過很多次后,又會有不同的人重新問起,好像他們從未交流過似的。

          還在民警問我的姓名時,我就把《了望東方周刊》編輯部的電話告訴給他們了。直到第二天我離開派出所時,一位民警才告訴我他們沒有打。

          問訊過程中,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我們都已經(jīng)調(diào)查得很清楚了,否則怎么會這么快找到你?你要實事求是!

          

          “文明執(zhí)法”

          

          那天很晚的時候,系里面的老師和保衛(wèi)科的工作人員來看我。老師對我和孔新民說的是:“我覺得你們這是很愚蠢的行為!蔽衣犃撕芟胄,我當(dāng)然知道他其實最想的是現(xiàn)在就把我們帶回去,我也知道他一定會說這種無奈的話。

          “你們要配合好公安局同志的工作,我覺得公安局的同志還是“文明執(zhí)法”的嗎!蔽液鋈宦犆靼琢恕拔拿鲌(zhí)法”這個詞匯。

          民警是通過系領(lǐng)導(dǎo)找到我的,很正規(guī);晚上,他們帶著我回到學(xué)生寢室,把已經(jīng)拍好并存在同學(xué)電腦里的照片刪除的時候,也是通過保衛(wèi)處的,這沒有問題;整個訊問過程中,他們沒有使用暴力,沒有碰過我,還給我倒茶,是挺文明。

          晚上12點多鐘,民警們該回去休息了。我被帶到一樓的一個房間中。

          這里被稱為保安辦公室,一直在問訊我的那位民警把我?guī)нM去,對保安說了一句:“今晚就交給你了!

          我想起之前我跟民警提起過,我已經(jīng)買好了第二天離開南京的車票,但他一直不吱聲,原來早已決定不讓我離開派出所了。

          保安辦公室大概是整個派出所最陰冷的地方。旁邊就是過去的留置室!吧厦嬗幸(guī)定,這里不能用了!

          就是在這個房間,我碰到了其他人。有一位陜西來的年輕人,沒有得到我那樣坐著的權(quán)利,被要求“蹲在那里”。后來聽到一位年長的民警對他說:“要是在過去,早把你揍扁了!”我又想起剛才問訊的間隙,我和一位民警聊天,他說現(xiàn)在有規(guī)定,要是被發(fā)現(xiàn)刑訊逼供、暴力執(zhí)法,馬上吊銷警官證。

          在這里碰到了我的同學(xué)孔新民。很慚愧,如果我當(dāng)天下午不讓他去偷拍,他不會有事的。他輕輕地說了一句:“巷口巷內(nèi)有20多個人守著,我沒能跑掉!

          從他這里,我知道了被帶到派出所了解情況的并不僅是我們。有一位特別冤的:僅僅因為走過巷口,剛好身上帶了相機。忽然我明白了為什么問訊的人老是拿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字考我,說的就像那些人是我的同伙一樣。

          我們在沙發(fā)上躺下,所長讓人給我們拿來了被子。我睡著了,睡得很香。本來和一位朋友約好第二天一起走的,結(jié)果我做了一個夢,我的朋友坐在火車上,火車已經(jīng)緩緩開動,我在后面跟著跑啊跑,卻怎么也追不上。

          

          “你知道嗎?你錯了!

          

          在派出所里,不停有人找我談話。民警說:“你還是小孩子,還不懂事。你知道嗎?你錯了!

          主題是同樣的,表述的方式卻各種各樣:

          “你現(xiàn)在還是一張白紙,可以畫美麗的圖畫,不要耽誤了自己。”

          “你今年多大?和我兒子差不多嗎,我看著都不忍心!

          “你農(nóng)村來的吧,你父母把你培養(yǎng)這么大多不容易啊,還上了南大,你這樣對得起你的父母嗎?”

          “你看看你這么做害了你多少同學(xué)?還要我們這么多人陪了你一天。”

          “你這件事可大可小,你想清楚了。”

          “城市建設(shè)當(dāng)然要拆遷,你看看北京上海。我們南京還拆得不夠快。”

          這么多的談話中,始終有一個問題欲言又止。后來終于有一位民警點出來了。“你知道你這樣做會給政府造成多大的負(fù)面影響嗎?你做事前為政府想過嗎?為群眾利益想過嗎?”

          我理解,這是重點所在。我大概真的做錯了。

          2月20日下午,我在派出所已經(jīng)超過20小時,我猜解決問題的時候到了。

          “解鈴還需系鈴人,你說這件事該怎么辦吧?”一張新面孔出現(xiàn)了。

          “我傳到編輯部的內(nèi)容不夠,后來拍的被你們刪掉了,這個題目已經(jīng)沒有辦法做了。”我把我的想法如實告知。

          “萬一做了呢?”

          “我們雜志是要對讀者負(fù)責(zé)的,內(nèi)容不夠不能強上。”

          “你現(xiàn)在打電話要求你們老總說不做了!

          “我無權(quán)提出這種要求!

          “無論如何你必須給出一個解決方式來。”

          “那我用你們的手機打個電話吧。”

          我是一個經(jīng)濟不富裕的學(xué)生,還沒有買手機。

          “這不合適!

          “那邊沒有來電顯示的!

          “不是這個問題。”

          他們還是給我找來一部手機,眾目睽睽下,我撥通了編輯部的電話。我告訴值班副總編,因為沒有找到采訪對象,照片沒拍成,題目做不成了。看看身邊的民警,我不敢告訴副總編我在公安局。

          打過電話之后,大部分的民警聚集到另外一個房間去研究了。一直和我聊著的民警繼續(xù)著他的職責(zé),“相信我,你快自由了!

          不久后,我和孔新民的面前放了紙和筆,“經(jīng)過一天的交流,你們寫寫現(xiàn)在對這件事的認(rèn)識吧!

          當(dāng)時我腦中閃過的是:“這就是悔過書吧?”但是我沒這么說出來。我不愿意再在這里待24小時,也不愿身邊的朋友再陪著我待上24小時。

          我于是寫下了一段文字,承認(rèn)了拍照是一件“錯誤行為”。

          2月19日17時50分我被帶進派出所,2月20日將近19時,我用派出所的電話打給同學(xué),說:“我自由了!

          這段時間里,沒有人向我出示把我?guī)У脚沙鏊暮戏ㄒ罁?jù),我記得最清楚的只是他們問我:“你為什么會到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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