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國際制度研究:從舊制度主義到新制度主義

        發(fā)布時間:2020-05-25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摘 要]  國際制度研究在早期階段具有形式或法律的制度主義的深刻印記,在研究方法上屬于舊制度主義的范疇。行為主義革命的發(fā)生和“國際機制”概念的提出為新制度主義取代舊制度主義創(chuàng)造了學術積累上的必要條件。當前在國際關系研究中至少有三種不同的新制度主義,即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社會學制度主義和歷史制度主義。就解釋行動的基本邏輯而言,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屬于“預期結果邏輯”,社會學制度主義則屬于“適當性邏輯”,但就歷史觀而言,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都認為歷史總是有效率的,歷史制度主義則將無效率的歷史帶入研究議程。

          

          [關鍵詞]  國際制度研究;舊制度主義;新制度主義

          

          就人類生存的基本社會空間———由競爭性的民族國家構成的國際體系而言,國際制度(international institu2tions) 的確立、擴展與強化無疑是20 世紀后半期最為引人注目的歷史性變革之一。作為對這一現(xiàn)實的回應,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國際制度日益成為國際關系理論與經(jīng)驗研究中的主要焦點,新制度主義( new institutional2ism) 則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確立了分析范式的地位。本文旨在通過一種跨學科的視野,闡明新制度主義進入國際關系研究的學科背景,概述國際關系研究中的三種新制度主義范式,并在此基礎上對這三種范式進行初步的比較分析。

          

          一、國際制度研究的困境與突破

          

          國際關系研究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出現(xiàn)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由于其早期拓荒者們“大多局限于威爾遜的國際政治觀”,[1 ] ( P215) 這一學科在幼年時期具有鮮明的烏托邦性質(zhì)。在著名的“十四點方案”中,威爾遜提出了建立國際聯(lián)盟的設想,希冀通過這樣一個國際制度來維護和保衛(wèi)世界和平。在“十四點方案”的影響下,國際制度從國際關系學科誕生之時起就在其研究議程中占有重要位置。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給威爾遜理想主義以致命打擊,但人們對國際制度的關切并沒有因此而趨于消弭。對于羅斯福和杜魯門政府來說,大戰(zhàn)的爆發(fā)與其說成是國際聯(lián)盟與集體安全的破產(chǎn),不如理解為美國為自己的孤立主義而付出的代價。在他們看來,聯(lián)合國的制度設計不僅為美國補救1919 年的錯誤提供了一個機會,而且使美國在對世界事務承擔領導責任的同時免于勢力范圍、同盟和均勢斗爭等屬于“舊世界”的罪惡。

          

          在上述戰(zhàn)后藍圖的背景下,戰(zhàn)后初期的國際制度研究聚焦于正式的國際組織,特別是聯(lián)合國組織!秶H組織》雜志于1947 年創(chuàng)刊,在第一期上就發(fā)表了利蘭•古德里奇(Leland Goodrich) 的論文《從國際聯(lián)盟到聯(lián)合國》。古德里奇認為,任何人想要理解聯(lián)合國的機構設置,理解它們?nèi)绾芜\行,成功的條件又是什么,就必須回過頭來看看過去的經(jīng)驗,特別是國聯(lián)的經(jīng)驗。基于這一認知,他從和平解決爭端、憲章、結構以及成員國的基本義務等方面比較了這兩個普遍性國際組織,以此來理解“進化過程中基本元素的連續(xù)性”。[2 ]

          

          從方法論特征上,此時的國際組織研究基本停留在對制度細節(jié)的靜態(tài)描述和比較上,具有形式或法律的制度主義的深刻印記,因而屬于舊制度主義的范疇。不過也有些學者開始突破這一拘囿,不僅關注國際制度是否產(chǎn)生影響,而且關注產(chǎn)生這種影響的機制。他們?yōu)榇颂岢隽艘恍┥羁痰亩匆?例如國際政治體系的本質(zhì)構成了國際制度能否有效發(fā)揮作用的環(huán)境,制度的效率應該成為經(jīng)驗調(diào)查的對象,明確的組織結構并非在任何情況下都是達成國際合作的最佳路徑等。[3 ] ( P733) 但由于沒有一個概念框架將這些洞見聯(lián)系在一起,也沒有一個系統(tǒng)的比較框架來檢驗它們的規(guī)律性,形式或法律的制度主義在早期國際制度研究中仍占據(jù)著中心位置。

          

          20 世紀50 —60 年代在美國政治學界所發(fā)生的“行為主義革命”為早期國際制度研究帶來了它所缺乏的方法論工具。在羅伯特•達爾(Robert Dahl) 政治過程研究的啟發(fā)下,海沃德•阿爾克( Hayward Alker) 和布魯斯•拉西特(Bruce Russett) 根據(jù)相對完整的投票記錄,尋求理解在權力和影響力可能不同的各個問題領域中,哪些因素會影響各國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中的投票行為。[4 ] 羅伯特•考克斯( Robert Cox) 和哈羅德•雅各布森( Harold J acob2son) 則在官僚政治理論和政治系統(tǒng)理論的啟發(fā)下,對國際勞工組織、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等八個聯(lián)合國專門機構進行了比較研究!把芯康哪繕耸谴_定影響力,衡量和評估影響力,并最終解釋在國際組織中影響力是如何獲得和運用的!盵5 ] ( P1) 此外,與國際組織研究息息相關的區(qū)域一體化理論也從行為主義政治學中汲取了新的靈感。厄恩斯特•哈斯( Ernst Haas) 等以歐洲一體化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為依據(jù),細化、修正或檢驗了一體化理論的假設,提出了新功能主義一體化理論。

          

          行為主義政治學的滲透使國際制度研究開始擺脫舊制度主義的拘囿。這種從對形式或法律的靜態(tài)制度分析到實際政治行為分析的研究轉向,為日后新制度主義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的興起創(chuàng)造了必要的條件。一如奧蘭•楊(Oran Young) 在編輯國際制度文獻時所強調(diào)的,與形式或法律的制度主義相比,新制度主義所關注的重心不是制度本身,而是制度與行為之間的因果機理,即“制度的運行是如何引導和協(xié)調(diào)行為的”。[6 ] ( P ⅷ)

          

          這樣,得益于行為主義政治學所提供的方法論工具,在國際制度的某些研究領域中一度產(chǎn)生了豐富的理論成果。“但是,這一領域仍與正式組織的研究緊密相連,而忽視了在更廣泛意義上出現(xiàn)的規(guī)制化的或組織化的大量國家行為。”[ 7 ] ( P491) 20 世紀70 年代國際政治經(jīng)濟中所發(fā)生的一系列深刻變化使國際制度研究過于強調(diào)正式組織這一缺憾變得更加明顯: 當時最重大的國際武裝沖突———越南戰(zhàn)爭是在聯(lián)合國的正式宣言之外發(fā)生的;美國在1971 年單方面決定停止以美元兌換黃金,隨后宣布美元浮動,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正在興起的石油輸出國組織明顯有能力顛覆關于油價和獲得石油的既有安排,而石油消費國在隨后十年所作出的反應也同樣發(fā)生于傳統(tǒng)的國際組織之外。[3 ] ( P736)

          

          面對“國際政治和正式組織安排之間”在現(xiàn)實中日益擴大的鴻溝,一些學者嘗試以概念創(chuàng)新為起點來擺脫這一困境。1975 年,約翰•魯杰(John Ruggie) 在《對技術的國際反應:概念與趨勢》一文中首先提出了“國際機制”(international regimes) 的概念。1983 年,斯蒂芬•克拉斯納(Stephen Krasner) 主編的《國際機制》一書出版,國際機制理論由此走上了系統(tǒng)化發(fā)展的軌道。在1984 年出版的《霸權之后:世界政治經(jīng)濟中的合作與紛爭》一書中,羅伯特•基歐漢(Robert Keohane) 發(fā)展出了一套國際機制的功能理論,以此確立了新自由制度主義( neoliberalinstitutionalism) 的研究綱領。

          

          二、國際關系研究中的三種新制度主義范式

          

          作為一種溢觴于政治學、經(jīng)濟學和社會學等多個學科領域中的智識運動,新制度主義并非具有內(nèi)在一致性的嚴密整體。由于學理資源、研究假設和分析方法等方面的不同,除了在“制度是重要的”這一命題上沒有分歧外,新制度主義內(nèi)部各流派之間的差別可能大于它們與其他思想學派的差別。彼得•霍爾(Peter Hall) 和羅斯瑪麗•泰勒(Rosemary Taylor) 認為,在政治科學中至少有三種不同的新制度主義,即歷史制度主義、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8 ] 本文即以霍爾和泰勒的劃分為依據(jù)來討論國際關系研究中的三種新制度主義范式。

          

          1 理性選擇制度主義。

          

          理性選擇制度主義( rational choice institutionalism) ,發(fā)端于以羅納德•科斯(Ronald Coase) 和奧利佛•威廉姆森(Oliver Williamson) 為代表的新制度經(jīng)濟學。科斯在《企業(yè)的性質(zhì)》和《社會成本問題》中強調(diào)了交易成本權衡在制度選擇中的重要性,引發(fā)了經(jīng)濟學中的新制度主義革命。威廉姆森則提出了將不同的交易相區(qū)別的基本維度,將交易成本推理操作化。根據(jù)威廉姆森的“三層模式”,政治制度大都是作為制度環(huán)境而存在的,但是學者們也越來越多地把政治制度看作特定的制度安排,然后對政治制度本身進行交易成本分析,從而形成了政治學中的理性選擇制度主義。

          

          正是在新制度經(jīng)濟學的學理支援下,基歐漢在《霸權之后》中發(fā)展出了一套國際機制的功能理論,一如他在中文版前言中所坦言的,這部著作“提供一種以制度經(jīng)濟學為基礎的新的理論視角”。[ 9 ] ( P21) 從國家理性的假定出發(fā),基歐漢基于政治市場失靈理論和科斯定理,并借助集體行動理論和“囚徒困境”博弈模型,深刻論證了國際機制基于其功能而產(chǎn)生的重大價值。正如他在國際研究學會主席演說中所概括的:“理性主義的制度理論將制度視為影響成本的模式。具體來說,制度減少了某種形式的不確定性,改變了交易成本,也就是說,改變了‘闡明和實施以交換為基礎的契約的成本’。即使是在缺乏等級制權威的情況下,制度也能(通過監(jiān)督) 提供信息、穩(wěn)定預期。通過創(chuàng)造實現(xiàn)互惠的條件等方式,制度也會使非集中化的實施具有可行性!盵10 ] ( P166)

          

          基歐漢的功能理論在國際關系領域中雄辯地論證了“制度是重要的”這一命題,但其缺憾也在所難免。斯蒂芬•哈格德( Stephan Haggard) 和貝思•西蒙斯(BethSimmons) 提出批評說,國際機制的功能理論并沒有解釋為什么一些機制發(fā)展為正式的組織,而另一些機制卻沒有。[7 ] ( P508) 基歐漢的這一不足在很大程度上為阿瑟•斯坦(Arthur Stein) 、鄧肯•斯奈德爾(Duncan Snidal) 、肯尼思•奧伊( Kenneth Oye) 、利莎•馬丁(Lisa Martin) 等學者所彌補。他們認為,國家在國際關系中所面臨的集體行動問題不止“囚徒困境”一種,因此必須創(chuàng)設不同類型的國際機制以滿足不同類型的集體行動問題所提出的功能性要求。

          

          由于采用了與微觀經(jīng)濟學相同的行為假定,理性選擇制度主義能夠從微觀經(jīng)濟學中不斷地輸入理論和方法,如博弈論、公共選擇理論、集體行動理論、產(chǎn)權理論、交易成本理論、委托—代理理論等。盡管理性假定受到了認知心理學、期望理論(prospect theory) 和社會建構主義等多個流派的質(zhì)疑和批判,理性選擇制度主義裹脅“經(jīng)濟學帝國主義”之威,迄今仍居于國際制度理論與經(jīng)驗研究的主流。例如,巴巴拉•克里門諾斯(Barbara Koreme2nos) 等十余位學者聯(lián)合建立了一個國際制度的“理性設計工程”。他們確定了成員身份、領域范圍、集中程度、控制者和靈活性等可測的維度作為因變量,選擇了實施問題、分配問題、涉入行為體的數(shù)目和不確定性的類型等因素作為自變量,提出了16 個可證偽的假說。[11 ]“理性設計工程”展示了理性選擇制度主義者在遭遇諸多挑戰(zhàn)時仍具有的自信與從容。

          

          2 社會學制度主義。

          

          社會學制度主義( sociological institutionalism) 是從社會學的組織理論中發(fā)展起來的。在約翰•梅耶(JohnMeyer) 、理查德•斯科特(Richard Scott) 和阿爾伯特•伯格森(Albert Bergesen) 等社會學家看來,西方的世界文化強調(diào)韋伯的理性觀念,即將理性看作實現(xiàn)正義和進步的手段。這種世界文化規(guī)則構成了包括國家、組織和個人在內(nèi)的行為體,并為其確定了合法的或可欲的追求目標。世界文化規(guī)范也使全球范圍內(nèi)的組織和行為變得越來越相似。由于社會學家將這些文化規(guī)范和規(guī)則稱為“制度”,他們的研究路徑被命名為“社會學制度主義”。根據(jù)霍爾和泰勒的概括,社會學制度主義具有以下三個特征。(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首先,社會學制度主義所界定的制度不僅包括正式的規(guī)則、程序和規(guī)范,而且包括為引導人的行動而提供“意義框架”的象征系統(tǒng)、認知模式和道德模板等。其次,社會學制度主義者認為,制度通過提供行為所必不可少的認知模式、范疇和模型來影響行為。再次,社會學制度主義者認為,一個組織之所以采用一種新的制度實踐,并非因為它提高了組織的手段—目的效率,而是因為它提高了組織或其參與者的社會合法性。[8 ] ( P9472949)

          

          不難看出,社會學制度主義和建構主義具有某些共同點, “但是前者比后者提供了更加豐富和具體的理論框架”。[12 ] ( P327) 社會學家不但宣稱社會結構是重要的,而且具體定義了社會文化的實質(zhì)內(nèi)容,即告訴我們,社會結構是什么? 他們認為,社會結構并不是以國家為單位的國際社會所構成的,而是由正在擴張和深化的世界文化所構成的。現(xiàn)代國際體系為一套強有力的文化規(guī)則所主導,這套規(guī)則的核心部分是韋伯的理性觀念。這些西方的、理性化的規(guī)則通過兩種方式將國家塑造為國際體系下的單位,一種方式是為國家確定“理性的”目標,如追求“現(xiàn)代性”和“進步”,另一種方式則是確定“理性的”制度以實現(xiàn)這些目標,如市場和官僚制。[ 13 ] ( P19 - 20)

          

          與同樣強調(diào)西方文化擴張的英國學派所不同的是,社會學制度主義是在美國社會科學傳統(tǒng)的背景下發(fā)展起來的。他們的理論和假設是明確的,他們的方法是實證主義的。我們從瑪莎•芬尼莫爾(Martha Finnemore) 等學者的研究工作中就可見一斑。在《國際社會中的國家利益》中,芬尼莫爾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與國家科學官僚制的建立、國際紅十字會與《日內(nèi)瓦公約》、世界銀行與反貧困等三個案例作為實證材料來展示規(guī)范對國家行為的影響,即國際組織通過社會化來使國家接受新的政治目標和新的價值,從而對戰(zhàn)爭行為、國際政治經(jīng)濟的運轉和國家自身的結構產(chǎn)生持久的影響。[13 ] ( P3) 達納•艾爾(Dana Eyre) 和馬克•薩奇曼(Mark Suchman) 則運用社會學制度主義來考察常規(guī)武器擴散中規(guī)范與身份的作用。在他們看來,武器擴散并非由于技術能力與國家安全需要的吻合,而是由于軍事力量及其武器所具有的高度象征性、規(guī)范性特質(zhì)。[14 ] ( P86) 。

          

          和同樣具有實證主義傳統(tǒng)的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相比,社會學制度主義者通過強調(diào)社會規(guī)范在國際生活中的力量,為國際制度的獨立價值提供了更具剛性的論證。社會學制度主義認為,國際制度會增強,不僅是因為它便于達到帕雷托最優(yōu),有助于國家以節(jié)約成本的方式得到它所想要的東西,而且有文化方面的原因,即參與日益增長的國際組織網(wǎng)絡在文化上是必要的和適當?shù)。正如芬尼莫爾所指出?“即使多邊主義和國家利益相矛盾,多邊主義的影響也將是持續(xù)的甚至強化的,因為它體現(xiàn)了更大的世界文化中的一系列中心價值!盵12 ] ( P339)

          

          31 歷史制度主義。

          

          與上述兩種新制度主義范式相比, 歷史制度主義(historical institutionalism) 更多地借助了政治學內(nèi)部的學理資源。這一在比較政治學中首先發(fā)展起來的新制度主義繼承了舊制度主義傳統(tǒng)中重視正式制度的做法,并且接受了集團理論關于各個集團圍繞著稀缺資源而相互競爭的觀點,以及結構功能主義將政治制度看作是由各個部分所構成的整體的觀點。[15 ] ( P449 - 450) 霍爾和泰勒認為,歷史制度主義具有四個基本特征。第一,歷史制度主義往往在相對廣泛的意義上來界定制度與個體行為之間的關系。第二,他們強調(diào)與制度的運作和演進相聯(lián)系的非對稱的權力分配。第三,他們在分析制度演進時強調(diào)“路徑依賴”和“意外結果”。第四,他們特別注重在研究過程中將制度分析和能夠產(chǎn)生某種政治結果的其他因素(例如觀念) 整合起來。[8 ] ( P938)

          

          早期的歷史制度主義興起于20 世紀70 年代。當時的一些學者在比較分析中更加系統(tǒng)地關注不同國家中將政治結構化的中層制度,以此來回應國際舞臺上伴隨著美國霸權的衰落和1973 —1974 年石油危機等問題而發(fā)生的劇變。[16 ] ( P5) 為了解釋發(fā)達工業(yè)國面對共同的經(jīng)濟震蕩卻作出不同的政策反應, 彼得•卡贊斯坦( PeterKatzenstein) 強調(diào)了國內(nèi)結構的重要性。在他看來,各國的政策反應取決于其國內(nèi)結構,特別是國家與社會的關系,而各國的國內(nèi)結構主要是其歷史的產(chǎn)物。[17 ] 卡贊斯坦為對外經(jīng)濟政策的比較研究開辟了一種“制度分析路徑”(an institutional approach) 。馬修•伊萬哲里斯塔(Matthew Evangelista) 等將這一路徑的應用從比較經(jīng)濟政策分析擴展到比較安全政策分析上,例如美國和蘇聯(lián)在冷戰(zhàn)期間的軍備政策。[18 ] ( P2082210) 托馬斯•里斯—卡彭( Thomas Risse2Kappen) 則在這些知識積累的基礎上討論了跨國行為體對國家政策的影響,并將國際制度變量引入這一分析路徑。他提出,跨國行為體的要求與嵌于國際制度的規(guī)范之間所具有的一致性將有利于它們對政策施加影響。[19 ] ( P299)

          

          在里斯—卡彭等沿著卡贊斯坦所開辟的比較分析路徑擴展歷史制度主義的大致同時,史蒂文•韋伯(StevenWeber) 等則以另外一種方式將歷史制度主義帶入國際關系研究。韋伯在分析歐洲復興開發(fā)銀行( EBRD) 的起源時發(fā)現(xiàn),如果制度網(wǎng)絡使國家以相互協(xié)調(diào)的方式看待或重新界定其利益,如果關于利益的這些認知為制度和它們產(chǎn)生的結果所加強,那么共享的觀念和與之相聯(lián)系的制度就可能得以維持和擴散。[20 ] ( P2) 保羅•皮爾遜( PaulPierson) 在探討歐洲一體化的發(fā)展軌跡時提出,一體化機制一旦發(fā)展到某一點,就會在一定程度上脫離成員國的控制,從而產(chǎn)生了意外的“裂口”。[ 21 ] 約翰•伊肯伯里(John Ikenberry) 在關于國際關系中“憲法政治”的一篇宏論中指出, “歷史突破點”的性質(zhì)在決定“憲法性安排”能否出現(xiàn)的各種環(huán)境因素中最為重要,其判定則具體涉及舊秩序崩潰的程度、霸權國取勝的性質(zhì)、戰(zhàn)勝國權力的集中程度和參與戰(zhàn)后安排的國家所持有的觀念等。[22 ] ( P150)不難看出,這些學者所討論的問題各不相同,但都是通過確立運用歷史(using history) 的研究議程來強調(diào)“路徑依賴”和“意外結果”,從而為國際制度的變遷機制提供了相類似的解釋。正如韋伯所概括的:“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并不必然走向收益遞減均衡的國際政治體系中時,那么,理解國家和國際制度如何相互適應就意味著理解在具體環(huán)境中什么是可能的,確定變遷的主要關節(jié)點,描繪在什么樣的機制下一定的解決方案能夠被維持,如果轉到其他的路徑上又需要哪些驅動力量!盵 23 ] ( P257)

          

          三、三種新制度主義范式的初步比較

          

          蓋伊•彼特斯(B. Guy Peters) 在劃分政治學中的新制度主義流派時,除了上述三種新制度主義范式外,還專門劃出了一個“國際制度主義”(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al2ism) 的流派①。筆者認為,彼特斯所說的“國際制度主義”在范式意義上并無自己的明顯特征,只是在研究領域上與政治學中的其他分支相比具有一定的獨特性。實際上,正如我們前面所概述的,國際關系研究中的新制度主義同樣呈現(xiàn)出霍爾和泰勒所勾畫的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社會學制度主義和歷史制度主義“三分天下”的局面。

          

          詹姆士•馬奇(J ames G. March) 和約翰•奧爾森(Johan P. Olson) 在討論國際政治秩序的制度動力時提出了兩個劃分學派的依據(jù)。其一,解釋行動的基本邏輯是“預期結果邏輯”(logic of expected consequences) 還是“適當性邏輯”(logic of appropriateness) ;其二則為歷史觀,即歷史是有效率的還是無效率的。[24 ] ( P954) 根據(jù)這兩個劃分標準,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社會學制度主義和歷史制度主義在方法論基礎上的區(qū)分如下表所示:就解釋行動的基本邏輯而言,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屬于“預期結果邏輯”,即行為體根據(jù)個體或集體目標對各種備擇方案的可能結果進行評估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決策。而社會學制度主義在“適當性邏輯”的傳統(tǒng)內(nèi)主張行動是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行動關涉身份或角色的進化,并與在特定情勢下身份或角色的義務相匹配。歷史制度主義在“預期結果邏輯”和“適當性邏輯”之間則沒有確定的立場,往往在兩者之間隨意選取,同時使用這兩種邏輯來闡明制度與行動之間的關系。[ 8 ] ( P940)

          

          “預期結果邏輯”和“適當性邏輯”為劃分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提供了依據(jù),但正如馬奇和奧爾森所指出的, 兩者之間并非完全是相互排斥的。[24 ] ( P952) 比如,我們?nèi)艏俣ㄐ袨榛A以一種可預期的方式隨著時間而改變,就可以把“適當性邏輯”看作是“預期結果邏輯”在一定條件下的延伸或發(fā)展。具體而言,行為體基于工具理性而進入到一種新的關系狀態(tài)中,作為此類實踐的結果,行為體形成了對身份的認同和對規(guī)則的服從。累積的實踐越多,行動就變得越來越以規(guī)則為基礎,規(guī)則就越來越多地代替和限制了工具性的計算行動,并且被傳遞給后繼的行為體。在這樣一種解讀模式下,社會學制度主義在對制度動力的解釋上就成為理性選擇制度主義所演繹的“續(xù)篇”。再比如,我們可以將一種邏輯看作是另一種邏輯的特例。從“預期結果邏輯”出發(fā),規(guī)則和身份僅僅是在實現(xiàn)預期結果的行動中將交易成本最小化的工具。如果我們承認這一點,那么社會學制度主義所強調(diào)的“西方的、理性化的規(guī)則”在世界范圍內(nèi)擴張與深化的主要動力就在于這種文化規(guī)則能夠比其他文化規(guī)則更有效地降低國際關系中的交易成本。但若從“適當性邏輯”出發(fā),個體對成本—收益的算計卻是與具體身份和情勢相聯(lián)系的一種特定形式的規(guī)則。如果我們轉而相信這一點,那么理性選擇制度主義所強調(diào)的“交易成本最小化”不過是以韋伯的理性觀念為基礎的世界文化規(guī)則所造就的一種觀念。

          

         、 蓋伊•彼特斯認為,新制度主義包括七種流派:規(guī)范制度主義、理性選擇制度主義、歷史制度主義、經(jīng)驗制度主義、社會學制度主義、利益代表制度主義和國際制度主義。參見B. Guy Peters , Institutional Theory in Po2litical Science , London and New York : WellingtonHouse , 1999.

          

          就歷史觀而言,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則分享了共同的前提,即歷史總是有效率的,因此歷史在研究議程中是無足輕重的。兩者都認為,當供給和需求相吻合時,國際制度的數(shù)量就達到了最優(yōu)水平。即使震動、意外事件、錯誤和其他外生力量會在短期內(nèi)打破平衡,也不會產(chǎn)生長期的后果,因為體系自身具有重新平衡的趨向。[23 ] ( P248) 理性選擇制度主義依賴于經(jīng)濟學中的均衡模型,歷史的缺失自不待言,社會學制度主義也將規(guī)則、規(guī)范、身份、組織形式和制度看作一種有效率的歷史的“副產(chǎn)品”,其原則仍然是比較靜態(tài)的。正是在“歷史是否重要”這一點上歷史制度主義與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社會學制度主義分道揚鑣。通過強調(diào)裂口、多元均衡、路徑依賴和相互聯(lián)系的網(wǎng)絡,歷史制度主義者提出,制度的發(fā)展不僅取決于是否適合當前的環(huán)境和政治條件,也取決于制度的起源、歷史和內(nèi)部動力。[24 ] ( P955) 他們通過對歷史記錄的搜尋來為行為體何以如此行動而提供論證。行為體的觀念與身份、行為體的利益與策略和相互間的權力分配,都被歷史制度主義者帶入其研究議程。他們將這些因素置于情境之中,通過聚焦于政治情勢結構化的方式來揭示這些要素之間是如何相互聯(lián)系起來的。[16 ] ( P13) 這種做法雖然使歷史制度主義在理論的簡潔程度上無法與另兩種新制度主義范式相比肩,但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制度分析所具有的現(xiàn)實敏銳性。也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基歐漢號召政治學家在設計國際制度時去汲取歷史制度主義所提供的洞見,因為“沒有這些知識,我們就難以理解人們在采取理性行為時所具有的各種預期,也無法設計以規(guī)范觀點為基礎的制度。”[ 25 ] ( P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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